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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风起

楔子

七月。丁亥,河东旱饥,民多无所衣食。上开国库府藏,出粟米万石。命太子昭徽之河东郡赈灾,实为太子收民心也。

太子昭徽及子圣琬俱往之。时,上沉疴已久,欲禅位于太子,太子性孱弱,无功。太常博士沈雍献策于上:“若使太子赈灾于河东,以存民心,可为功矣。”上称:“善。”——《大晟书晟高祖神尧光孝皇帝元德八年》

十一月,壬戌。上病危于宣政殿,敕诏太子速还宫。

乙卯,太子旋勒马,疾还。日暮过驿,左右皆未入。饮马毕,驰上马。

过河东界,至凤岭山。忽遇贼寇五人,皆黑布覆面,不辨其形。贼寇不言,但执剑刺太子身。太子左右与贼寇战。良久,大呼:“尔等何人,竟绝杀至此?”贼寇相目觑,未语。存亡之机,太子恸曰:“吾儿圣琬,速逃。”

于是,太子命左右骑兵引寇至断崖。太子子圣琬涕泗满目,骑紫骝马疾奔。未几,平明,太子昭徽薨于断崖,左右无有生还者。太子子圣琬遗骸,觉于山涧乱石。史称“凤岭山之变”。

太子昭徽,谥号“愍恭”。

后河东百姓,立碑于此,碑曰“太子仙羽碑。”——《大晟史晟高祖神尧光孝皇帝元德八年》

三月,已巳,日有食。

壬申,上皇封永王昭贞为皇太子。

六月,甲戍,上皇崩于翠微宫。

七月,丁丑,晟高宗即位,赦天下。

十月,晟高宗献九祭礼于太庙。群臣上尊号曰:“神武皇帝”。是年,改年号曰“宣仪”。——《大晟史晟高宗大明文武广孝皇帝宣仪元年》

第一章出征的将士

宣仪三年东安城

十月,东安城已是浓浓秋意。

白桥两岸的柳枝看起来衰颓萎靡,像是一夜宿醉的酒鬼。

这绝不会让人感到振奋,但出征西南落夷族的将士,却在这般的时景中出了东安城。若是随意寻个亲眼目睹出征盛况的路人。

他都会为你作这样一番描述。

那一日,十月初九。据说是浑天监的占卜师测过数次而择出的吉日,宜婚丧嫁娶,出门动土,总之是万事皆宜。

天色渐白,阵阵浩荡的鼓声从金鼓楼飘来,接着是三军披甲踏马的声音震地而来。出征的将士们身披黑色的战甲,日辉洒在披甲上,忽暗忽明,捉摸不定。手中的长矛,背上的箭弩是当今君上亲自督造军器监打造的。

不得不看出,君上对这场战事的重视。

三军正前方则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马,那马是赫赫有名的凌云。

昔日,宣仪元年。塞北西域之国疏勒为恭贺新君登位,进献了六匹汗血宝马,凌云便在其中。

马上的人身披金甲,眉眼清澈,眉宇间是淡淡书卷气。紧闭的唇间,却诉说着一股坚定的意味。即便是萧瑟的秋意也掩盖不住,那人身上的喜悦,即将上阵杀敌的喜悦。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是注定要成为某种人的,而那人是属于沙场征战的,即便一时的沉潜书册,也终有执剑龙翔的时候。

这样的风姿是势必会引来多情女儿的芳心的,奈何,这人却早已成家。

他的妻子便是当今朝的长公主长乐长公主,武帝的同胞之妹。

马上的人就是公主的驸马萧靖,广陵王府的广陵王。从前的广陵王在大晟朝开创时用鲜血和战功换来的荣耀,这荣耀是世代承袭的荣耀。

广陵王萧靖是出征西南落夷的主帅,英气勃勃的萧靖充满着信心,他要用这一战来告诉承平日久的世人,晟高祖御笔敕造的广陵王府,并非浪得虚名。他要向东安城里的国公世家证明广陵王三个字的厚重,让所有轻视广陵王府的人从心底里敬服。

他,并非只是因娶长乐公主,并非因裙带关系,才得到主上的青睐和重用。

萧靖沉稳地坐在马鞍上,腰间悬挂着一把剑。那剑,名唤承影,那是一把精致优雅的剑。这般精贵的剑并不适合铁马兵戈的沙场。但此时,承影散发出冷冷的,跃跃出鞘的气势,却莫名和剑的主人契合。

萧靖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此去一战,唯有一胜……

鼓声尽,城楼上送别的人却产生同样的肃然之意,目送着远去的将士。

征人远去,只留下踏过的半黄残叶。

自古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此时的东安城里,还残留着数日前征人出战的余曲。东市酒肆里的歌女咿呀吟唱着《思边曲》:

“去年何时君别妾?南园绿草飞蝴蝶。金岁何时妾忆君?西山白雪暗秦云……”。

曲声里的离愁别绪无端摧残着枯枝木叶,更添淡淡萧飒之气。

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是所有铮铮铁骨的男儿们最大最美的夙愿。他们不会明白有人守了几度的霜闺,饮下多少孤独寂寞,日夜轮回间有人留下多少眼泪。

赤城的男儿们,你们可知功成名显,热血豪情,是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古来征战是有几人曾回,一将功成会埋葬多少枯骨?

然而,没有哪个有壮心和抱负的男儿,会拒绝战场,去贪恋思妇的温情。征战沙场从来都是他们的梦想,青史书册会留下他们奋勇杀敌的身影。

幽怨多情的歌声,任谁听了难免都要唏嘘一番,年轻的男子可能会后悔未投身长缨,年老的长者也许在追忆往昔,也曾奔赴沙场,远别家人,那眼中含泪的女子或许不久前正与心上人分离。酒肆里的客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然而,唯有一人,从歌女拨弄琴弦开始到结束,一直都是冷静的,沉默的。不为外界所动,他一个人坐在酒肆的东南角。安静地喝着桌上的酒。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将酒倒在酒樽里,手上的肤色细腻干净,然后,端起酒樽,抬起白色的衣袖,优雅地挡住,轻轻小酌一口。

好像喝的酒是天下有名的剑南烧春,然而,那酒,不过是最普通的酒水。却生生被他喝出了尊贵的意思。酒肆的主人老丁细细打量着那人,他有条不紊地放下酒樽,桌上没有落下一滴酒。

这人举止优雅有礼,一看便和别的酒客不一样。那样的举止不是世家公子,也绝非平头白衣。他从进店到如今已有一个时辰,若是同人有约,对方也该来了。老丁判断着他应是独自一人。老丁从歌女的曲声里收回精神,脸上堆起笑,对那人道:

“公子,您是从外州府来的举人?”

这几日,外县各州府相继申送举子进京,来参加明年正月的礼部考试。申送的举子皆是在州府考试中拔得头筹的,而考得第一的举子被称为“解头”,“解头”则由各州接送京都,也要再经过诗、歌、文、赋、贴经的预试考核后,才能继续参加礼部举行的正式科考。进士及第后,以状申报朝廷,状上第一名的便是“状元”了。新中的进士,君上会亲自给他们赐宴杏林。杏林宴后,进士们亲手列名姓于紫金楼,千古传诵。

题名紫金楼是天下万千士人们最美的梦想,就好像是行军入伍的将士渴望建立军功,从此光耀门楣,封妻荫子。

老丁瞧了瞧那人的装扮,头上戴着平巾帻,身上是白色的绸衣,绸衣干净齐整。一看便是书客士子的装扮,再细细看那人的眉眼,五官清晰,眉眼间透着清贵。举手投足间优文质彬彬,老丁于是大胆猜测那人莫不是这几日陆续上京的举人。

白衣男子兀自笑笑,道:“老哥的酒不但喝着别有风味,眼神也很有见解。”

老丁憨憨一笑。

男子顿了顿,道:“老哥可知这京城附近可有供借宿的寺庙或是道观?”

大晟早有书生借宿寺庙和道观的风气,清幽的环境,书生们能专心读书准备科考。当今主上更是笃信这方外之事,是已举国上下,州府郡县都建造了许多道观庙宇。

老丁很是开心,

忙道:“公子,您是要寻个安安静静读书的地方?东安城京郊二十里外的凤岭山,那山上有个寺庙,唤慈文寺,”

白衣男子蓦地眼神一冷,只是一瞬。

老丁并未注意到,仍旧开心地说着,“那慈文寺是当今君上为了已故的愍恭太子建造的,因里东安城有些脚程,平日里去那进香的人也很少,”

“小人曾从邻郡贩货返回东安时,途径凤岭山,恰巧拉货的车辙断了,那日天色已晚,附近没有投宿的驿站。”

老丁回忆道,

“小人正无计可施时,忽然望见凤岭山上,隐隐约约的光火,这才想起凤岭山上有座慈文寺,小人便借宿在寺庙里,那庙宇很是清净,不过就是稍稍偏僻些。”

白衣男子久久没有回答,老丁以为自己话多,聒噪唐突了那人。

老丁其实并不老,只是平日里为人沉稳,做事老练,因此才被敬称作老丁。老丁见白衣举人唤自己老哥,心里很是高兴,毕竟,商贩走卒在大晟朝的地位是绝比不得士人书生的。老丁一高兴,话就多。

老丁平时话不多,因为并没有让他高兴的事。将士出征,进士科考,那是别人的事,老丁作为商户,早已被载入商户籍。入了商户籍,便一辈子都是商人,除非贵人赏赐脱籍,户籍重新再造。

白衣男子看着老丁局促的神色,道:

“多谢老哥指点,偏僻些倒是没有妨碍的,距离科举还有些时日。届时临期,提前返回东安城便可。”

老丁点点头,道:

“公子说的在理。”

白衣男子结了酒钱,出了酒肆。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尽管天色渐暗,东安还是如往日般繁华,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大晟朝的百姓,也有来自西域诸国的胡人,甚至有穿着胡服的大晟人。东市上表演百戏的,斗鸡的,围观的人群摩肩接踵,神情喜悦满足,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头,昔日熟悉的景象如今看来,却有些刺眼。

自己只是离开了三年,却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来。眼前的东安似乎不是自己熟悉的,感到亲切的东安城。其实东安还是那个东安,却又不是从前的东安。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变化的不仅是人事,万物不也在日夜流年中改变吗?圣人不也曾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次回京,借着举人身份,已探清自己怀疑的真相。真相果真是残忍的,让人不愉快的。心头似积压了千斤重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自己的确暂时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谋划之后的路,一条将会充满鲜血和艰辛的路。

白衣男子置身在东安灯火中,远远地望着夜色中隐隐星光。尽管这条路万分难行,自己势必也要走下去……

第二章故人相见

宣仪三年,冬月既望。

凤岭山。

青霭半开半隐着苍苍茫茫的山林,山体正中是个巨大的山坳,仿佛是被刑天的神斧劈开一般,将整座山体分成前后两峰,耸立云间,朦胧的云气终年缭绕在山峰。

千岩万壑由于地势形分,山谷与山谷间的景色迥异多变。红日从云间探出,山顶洒满清辉,而山谷中却是黑越越的景色,重重叠叠的松木使得山谷白日间也像夜晚。

凤岭山气势雄浑,不像山名那样秀气。因为凤岭山原本也不叫凤岭山。据《河东地理志》记载:“南齐元和十六载,秣陵王剀见三异鸟数集于山,状如孔雀,文彩五色,音声协和,众鸟附翼而群集,时谓之凤。于是,乃易名曰“凤岭”。”

直到百年后,晟高祖起兵于乱世之中,统一了南齐和北魏。开创了如今的大晟朝。宫殿玉宇早已在战乱年间,埋于幽草。

但是,凤岭山的名字却在百姓间流传下来,大概没有人会拒绝美好福气的东西。尽管,它可能只是传说,但它原本叫什么却已经少有人知晓了。

凤岭山附近的山民经常会在初一或十五这天,去山上的慈文寺。少女求姻缘,妇人求子嗣,如今不时也有书生士子祈求进士及第。

正在清扫庭院落叶的小沙弥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刚正好看见,一个白衣书生从厢房里出来。

小沙弥注意白衣书生很久了,因为他从来慈文寺借宿那天起,从未在白天离开过屋子。小沙弥从来没有见过整日都在屋里温书的书生。

白衣男子轻轻阖上了屋门,朝小沙弥走来,语气客气而疏离,道:

“小师傅,在下想请寺里做一场法事,今日是家父的忌日。不知可不可行?”

小沙弥愣了愣,方道:“可行,可行。我这就去禀告方丈……”

白衣男子道:“在下另外还需要一些祭品纸钱。”说着,便从腰间的绣袋中掏出一锭金色。

接着道:“这个是香火钱,还请小师父打点好。”

小沙弥没有见过哪个香客出手如此大方,附近都是山野村民,是绝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这香火钱都够寺里两个月的开销了。这个人莫不是东安的哪个世家公子,小沙弥心里念道。

小沙弥接过金子,开心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会为公子办妥,还会多诵几遍往生咒。”

白衣男子,淡淡道:“有劳小师父。”

凤岭山,前峰口。

清晨,百年苍松深深扎根在两条山道的岔路口,绵密的松针此时在秋风的摧残下,几树枝丫显出稀疏萧条之意。山道上落满半老枯黄的枝叶,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踏上去,发出簌簌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声音被格外放大,惊起树上鸟鸣阵阵。一只灰色的飞鸟盘旋在阴郁的树影间,最后落在一块方方正正的石碑上。

白色的石碑赫然屹立在一株枯藤老树下,碑顶被树叶遮盖,青苔尘土封住了石碑上的字,隐约露出模糊的几个字迹。

人迹罕至,倒衬托出几分古意。

白衣男子注视石碑良久,眼神幽幽。

轻轻拂去石碑上的落叶,灰色的飞鸟被惊得乍起。干净的手指抚摸着石碑上刻字,极有耐心地清理掉刻字上的青苔。良久,石碑上露出清晰分明的刻字:太子仙羽碑纪。

白衣男子默然地触摸着碑上的刻字,天地间突然万籁俱寂。没有人在意这里还有座石碑。石碑的铭文下方,镌刻着署名:河东郡民于元德八年纪。

人心总是愿意粉饰太平,风霜雨落,流水经年。朝朝暮暮,有几人还记得愍恭太子,幽草荒芜,也只有碑上的字昭示着这里曾是那位先太子被害之地。

岁月总是无情,多情人总被时光恼。白衣男子神色怆然,喃喃道:父亲……

山上传来钟声,庄重而悲怆。给山间瑟瑟秋意添了几缕凝重。白衣男子似乎沉浸在钟声的悲怆里。久久地,静然立在石碑前。

忽然,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渐渐靠近。白衣男子敛色,纵身一跃,落在一株苍木树干上。浓厚的树叶遮住了他。白衣男子透过枝叶向下看去。

一身褐色锦衣的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左手提着一个木盒,右手牵着一个女娃娃,女娃娃穿着青色衣裙,头上梳着两个总角。五六岁般大。只听女娃娃稚嫩的声音道:“阿爹,我们是去找阿娘么?阿娘是不是在前面等我。”

褐衣男子温声道:“衣衣,你阿娘不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你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后她,她便回来。”

女娃娃有些失落,道:“那很久是多久?是不是过年的时候,阿娘就会回来看衣衣。”

褐衣男子道:“衣衣听话,等你长大了,出嫁的时候,你娘亲就回来了。”

女娃娃眼睛发亮,道:“真的吗?衣衣什么时候可以嫁人?”

褐衣男子笑了笑,道:“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嫁人了。”

女娃娃想了想,抬头,眼神清澈,道:“那衣衣可以嫁给美人哥哥吗?”

褐衣男子疑惑道:“美人哥哥?”

女娃娃道:“衣衣喜欢和美人哥哥待在一起。”

褐衣男子怔道:“衣衣是喜欢他的容颜?衣衣若是日后遇到比你那位美人哥哥更好看的男子,该如何呢?”

女娃娃似乎陷入了困惑,半晌嗫嚅:“可是美人哥哥捉小兔子给我玩,还送我漂亮的珠子……”

褐衣男子感叹,道:“世上好看的东西往往是最危险的,男子的话不可轻易相信,尤其是好看的男子更会编造谎话。”

白衣男子听到树下父女的谈话,心里轻笑。

褐衣男子走到石碑下,拿出木盒里的祭品,香烛,纸钱,一一摆放在石碑前。

女娃娃小声道:“阿爹,这里是谁的墓碑,为什么没有坟冢呢?”

褐衣男子淡声道:“这是一个故人的纪念碑,他的坟冢在皇陵。”

女娃娃道:“为什么阿爹不去皇陵祭拜他呢?”

褐衣男子低下头,低声道:“阿爹做了错事,故人不会喜欢阿爹去他的坟冢祭拜他的。好了衣衣,问题太多的孩子大人会不喜欢的。”

褐衣男子点起香烛,白色的纸钱逐渐在蓝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黑黑的,一触即散。

树上的白衣男子,冷笑,道:“难为沈大人竟还记得今日是故人的忌日。”

白衣男子从树上跃下,身形优雅。

沈雍又惊又惧,看着树下的男子,满山的荒凉也掩盖不了男子的清贵。沈雍死死盯着男子的面孔,良久,颤声道:“是你,你是,不,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么……”

白衣男子拂去肩头的落叶,自顾自道:“沈大人,不妨说说你做了什么错事,连拜祭都不敢去故人的坟冢。”

沈雍从没想到自己会在祭拜时,见到死而复生的人,尤其四下荒草丛生,于是心下狐疑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白衣男子神色阴冷,道:“沈大人是在太常寺待久了,人和鬼竟也分辨不了么。”

白衣男子身形霎时轻巧一闪,便抓住了一旁的女娃娃,手轻轻放在女娃娃细细的脖子上,神情悠然,仿佛在鉴赏一件瓷器,道:

“不如,我把沈大人的女儿变成鬼,想来,沈大人届时便会看清人和鬼的分别吧。”

说着,放在女娃娃脖子的手渐渐收紧,女娃娃的脸色发白,小手在空中乱抓。

沈雍又惧又痛,吓得跪倒在地,道:“是我对不起太子,求殿下,饶了小女吧。”

“要杀要刮,冲着我来,小女只是个孩童,她什么都不懂。”

白衣男子,笑了笑,沈雍只觉得那笑声阴冷刺骨,道:“沈大人真是护犊情深。”

蓦地松开掐住女娃娃脖子的手,女娃娃终于喘了喘,哭道:“阿爹,我怕,救我,我怕……”

沈雍梗咽,道:“衣衣,别怕,阿爹会救你,”欲起身抱回女儿,白衣男子却拽着女儿的手,沈雍只得匍匐在地,求饶道:“殿下,求你,求你,饶了小女吧,”头重重地磕下。

女娃娃边哭边闹,抓着白衣男子的衣服,白衣男子冷冷道:“莫再哭,否则我现在便杀了你阿爹。”

女娃娃看着男子的眼睛,他神情很认真的样子,好像下一瞬间就要杀死爹爹了。女娃娃立即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清澈的眼睛里还满是泪水。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白衣男子看着女娃娃拼命忍住哭声,瞬间失神,似乎想到了什么。

白衣男子敛神,淡淡道:“好姑娘。”

带着几分冷意,道:“沈大人,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或许我会放过你女儿。”

沈雍胆颤道:“殿下,只要殿下饶了小女,是杀是刮,臣不会有半句怨言。”

白衣男子道:“看着沈大人爱女心切的心意,若是沈大人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会要了这女娃娃的命,毕竟这么可爱的孩子。很少人会对她下手,沈大人,你说,是不是?”

沈雍道:“殿下,殿下所言甚是。”

白衣男子道:“我且问你,元德八年,是你向高祖皇帝献策,让太子去河东郡赈灾?”

沈雍身形发颤,眸色一紧道:“……是。”

白衣男子道:“是谁指示你的?”

沈雍道:“……”

白衣男子厉声道:“说!”

沈雍道:“是,是崔大人。”

白衣男子逼问道:“哪个崔大人。”

沈雍一字字吐道:“是永王府掌书记,现今丞相崔缇。”

白衣男子冷笑,道:“果然!”

沈雍道:“殿下,求你放了小女吧。”

白衣男子道:“沈大人,不如我们来赌一赌。”

白衣男子伸手摸了摸女娃娃的脸,眼神幽幽,道:“昔日,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和父王遇到刺杀,父王引住刺客,只让我逃,他并不知道我是否真得会有活路,我也不知会不会逃得了。可是我还是听了父王的话,拼命逃跑。最终,上天让我活了下来。”

沈雍听着白衣男子轻描淡写的话语,却知其境必然更为凶险,必是九死一生。

白衣男子道:“如今,沈大人不妨把女儿交给我,赌一赌我会不会留她一条性命。”

沈雍急切,道:“殿下,你说,会放过小女……”

白衣男子幽幽一笑,道:“我是这么说过,全平沈大人敢不敢入这赌局了。”

沈雍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道:“我要带走你的女儿,你可以赌一赌我会不会杀了她。当然,你没有选择。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然后,再杀了你女儿,你应该明白,这对我而言,是很容易的事。”

沈雍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因为他本身并没有任何筹码,如今,他不过是板上砧肉,任人刀俎。沈雍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这般境地,答应是死,不答应也是死,这本身是条没有生机的选择。这算是因果报应吗?

良久,天色变暗,山边传来阵阵雷鸣。终于,沈雍艰难启齿,道:“好。”

白衣男子似乎很满意沈雍的回答。看着捂住嘴的女娃娃,声音温柔,道:“好姑娘,乖。”

女娃娃眼中掬着泪水,看着白衣男子,边摇头边后退。

白衣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伸手点了女娃娃的穴道。抱起她。越过沈雍向前走去,走了数步,头微微旁侧,向身后的人道:“沈大人,我并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

沈雍道:“臣明白,殿下,何时会放小女回家?”

白衣男子不语。径自向前走去,沈雍狼狈爬起,追在白衣男子身后,白衣男子提手运气,一掌向后打去,山道上深厚枯叶瞬间被扬起,像一阵激荡的水流冲向沈雍,瞬间沈雍被击出几丈远。

待沈雍捂着胸口,爬起,欲再起身追向白衣男子时。发现眼前只有满目荒林,不见任何人迹。沈雍茫茫然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天边的乌云浓厚,终于,一声巨大的响雷,瓢泼大雨落下……

宣仪三年东安

除夕兴乐坊

醉书楼,东安最大的茶楼,客人最多,传闻消息自然也多流于此。醉书楼里的说书先生百闻先生,近来又多了几段说书的故事。

只听堂木一拍,百闻先生清咳道:“上回说道,这礼部尚书沈雍沈大人的女儿随沈大人外出时,被人掳去,下落不明,这单单并不惊奇,贼人不免是为了钱财,可小老二却说这小姐多半怕是死了。”

听客们奇道,“你却从何得知?”

说书先生略做停顿,似故作神秘,捋了捋短短两寸的胡须,道:

“要说这事,不免要说起另一桩说闻,这可是件命案,咳…咳…大理寺少卿顾元思在腊八节死在了自家书房。”

“割断喉脉而死,桌上的腊八粥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说着还比划了一番,听客们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缩了缩脖子,细声道:

“这大理寺少卿死了,与尚书府小姐被虏有甚关系,你这小老二别卖关子了。”

“就是,就是,难不成是这千金小姐杀了大理寺司少卿不成,”有听客嗤笑道

百闻先生放下手中折扇,捧起堂上的茶杯,细细啜饮后,摇了摇头,瘦骨嶙峋的脸上,一双饱经沧桑的忽然眼睛发亮,笑道:“这小姐自不可能杀人,不过…”

神色突然神秘道:“不过这小姐估摸是被杀了,你们可知掳了这小姐的贼人是谁?”

有听客这才醒悟,“难道这小姐是被杀顾元思大人的凶手掳了?”

知晓先生连连叹气,又道:“我家娘子的表亲在尚书府做工,那日,听说沈大人神色恍惚回到府中,只听口中念着:‘衣衣,阿爹对不起你。阿爹对不起你。’之后,沈大人便病倒。直到腊八,听闻大理寺少卿被杀,沈大人突然痛哭道:‘是他,他还是杀死了衣衣么。’后来,沈雍大人拖着病躯,亲自去了大理寺作证,沈小姐的确被人掳走,掳走她的人可能和杀死顾元思大人的人乃同一人。”

听客们听此,也终于了悟,想那尚书府的小千金,怕是凶多吉少了,众人不免唏嘘一番,又有听客道:“那朝廷可有查出刺客究竟是何人?”

知晓先生听此容色忽而严肃,严肃中又带了些有畏怖,众人见此,大抵也明白,这刺客应是来头不小,有好奇者问道:“看先生神情,似是知道这刺客由来,先生见多识广,可否为我们说道说道?”

有起哄者,嚷道:“是啊,先生知道就告诉我等,我们听书付钱可不是听你打哑谜…”。

百闻先生望了望楼外的大雪,踟蹰半晌,回忆道:“小老二流落江湖,算是半个江湖人,曾辗转江南,江南果真是花红柳绿啊。”一副神往神色。

有不耐烦的道:“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

百闻老人挑了挑眉毛,敛色道:“江南,可知江南道上有个九重阁。”

有客戏谑:“九重阁,取名为九重,这九数可是皇家所用,可真是胆敢犯上,就不怕朝廷出兵剿灭么。”

众人听闻,皆哄堂大笑,却见百闻先生神情更为谨然,摇了摇头,微停片刻,道:

“九重阁,敢称九重,必定有所依仗。和朝廷必定有层关系,可是同谁有关,却不得而知。据说九重阁神秘难寻,江湖上传九重阁是个生意组织,买卖消息,人命。朝廷也难找到九重阁的踪迹,因为九重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不知何时所创,何人所创,当有人注意到时,才发觉它早已在江湖盛起,阁主是男是女,年有几许,姓甚名谁,皆无人知晓。只知阁主凭一把秋霜剑立于江湖神秘高手之列,而被秋霜剑伤及,伤口会落下一层冰霜。”

“大理寺的仵作是我娘舅,他验尸时,发现顾元思大人的伤口便有层冰霜。小老二这才猜到那刺客必是出自九重阁。”

众人这才了悟,九重阁主,秋霜剑,“那九重阁主江湖人,为何要刺杀朝廷中人,莫不是不满朝廷……”说者四下看看。

百闻先生打趣道:“平头百姓,闲时莫论国事,”哈哈两声敷衍过去……

醉书楼外,日暮渐近,雪不知何时停歇,天地间白茫茫一线,冬日的黄昏总是格外寒冷。

皇城中隐隐传来浑天监庆迎新年祭祀的钟声,惊得树上的雀鸟簌簌飞起,在暗色的东安中,残留几点斑影。多事的宣仪三年终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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