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喝一杯?”
狐耳娘安布举着空了的酒杯,向眼前这位陌生年轻人抬了抬。
“哦,没兴趣!”
面生的年轻人,甚至没多看安布半眼。
狐族女孩,极为稀少且美丽,绝少有男人会拒绝她们的任性要求。
“外乡人,如此不解风情?”狐耳女郎的目光有些着恼与不服输:“请美丽的狐族小姐喝上几杯,不是任何一位高雅绅士的荣幸嘛?”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被你灌醉后掏了钱包而已!”年轻人不咸不淡地答道:“所以说,狐女安布,你又没钱付酒钱、房租了吗?”
神色淡然的年轻人举杯,将淡蓝色的朗姆酒灌入口中,酒液顺着喉咙淌下所带起的弧度,极其优雅。
安布眯眼,生出几分警觉与好奇。
“外乡人,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安布贴着年轻男子坐下,眼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空酒杯。
“两大杯玛格丽特。”年轻人随意地扫了眼身旁的狐耳女郎,狭长的双眼像是初春的柳叶:“身份只是代号,反正过完今晚一切都会重置……不过,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告诉你,我叫林毅。”
玛格丽特是果味鸡尾酒,清淡略甜,是这家小酒吧的畅销酒品。
“重置?”
“代号?”
“嗯哼?……唔……贪财的黑心老板林格,你又用发臭的梅干替代新鲜西梅了……该死,这杯玛格丽特得10枚铜板一杯呢。”
安布对于林毅所谓的重置、代号并不感兴趣,只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杯被梅干破坏了口感的玛格丽特上。
“狐族弃女,安布。”
“极度嗜酒,酒量极大……极其厌恶不新鲜的水果。”
“靠美色诱惑,灌醉雄性生物,偷拿人钱财……你不是向来这么干的吗?”
林毅小声嘀咕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部钻入安布耳中,她诧异地将脑袋从堪比她脑袋大小的酒杯中抬起,毛茸茸地狐耳警惕地打着转。
“很惊讶?”林毅带着玩味的笑意瞧着安布:“我创造了你,你的性格、容貌、秉性、记忆,都是我赋予的。”
“哦?”安布舔了舔嘴唇,最终对酒的渴望胜过了对林毅的好奇,她将两只眼睛露在酒杯外,咕噜噜地用舌头舔舐酒液,乌溜溜地两颗瞳子紧张戒备地看着这位衣着奇怪的年轻人:“想得到本姑娘的男人不少,你算是调查比较周祥的了……谁告诉你的?克美那个浪蹄子……纳亚那个贱货……还是巴文?”
说到“巴文”时,狐女安布的耳朵抖了抖,那是意识中对于警惕惧怕的外在体现。
“都不是,或者准确的说,他们都是我创造的……包括那个你得罪的、已经在路上的巴文。”
呲溜,安布喝完最后一口酒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满脸潮红地打着酒嗝。
“巴文不可能找过来的……不过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就不灌你了……我认识一位治疗癔症很灵验的巫医,回头介绍给你。”
林毅挑挑眉,这是在拐着弯骂他神经病吗?真有趣。
“你不信?”
“废话……你怎么不说这座城市都是你创造的呢?”
安布瞧了眼挂在吧台内侧的魔石钟表,时间不早了,她该走了。
“这座城市确实是我创造的,花了大概一千三百七十二年。”林毅并不在意安布不耐烦的标清。
“噢,我的兽神安拉,您病的可真不轻。”安布翻着白眼,对于眼前这位患了癔症的家伙,她不打算奉陪了:“我亲爱的林格老板,今天由眼前这位慷慨的绅士买单……反正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付账的都是人傻钱多的‘绅士’。”
调酒师兼老板的林格,与安布一样是位兽人,他见惯不怪地给摇摇晃晃地安布抛了个暧昧的媚眼。
“如果我是你,不会现在走。”对于自己成为“冤大头”的事实,林毅毫不在意,他只是继续小口啜着那杯玛格丽特:“瞧瞧门口,巴文来了。”
砰——
酒吧木门被撞开,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类,踏步进来,他满脸横肉,壮的堪比牛族战士。
“该死,你跟他串通好的?”安布一激灵,刚抬起的屁股,又重新坐回原位。
林毅叹口气,满脸惆怅与为难,自言自语地嘀咕。
“我虽然创造了这座城市,赋予你们思维、样貌、性格以及不同个体的运行轨迹,但很难保证个体间不产生矛盾。”
“我总是不断地测试、纠错、重置,力求个体间的矛盾不会产生影响城市运行的Bug。这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任何不起眼的小矛盾,都有可能在运行中不断被扩大,最后造成整座城市的运行卡顿,甚至全面崩盘。”
“对,这就是蝴蝶效应原理。太平洋上的一只蝴蝶振翅,会造成远在万里之外的亚马逊森林的一场飓风灾难……设置人物运行轨迹、测试、找bug、重置调整,真的是件浩大的工程。”
多米诺骨牌、蝴蝶效应、运行轨迹?
安布无心去好奇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她只关心自己要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
“安布,你个骚狐狸给我滚出来,今天老子不把你卖到妓院做兽奴,我巴文就是狗娘养的。”
“该死……”
安布俊俏潮红的小脸被吓得惨败一片,毛绒绒的狐耳如飞机翅膀般向后竖着。
“我说过,巴文会找到你的。前天,你借着酒意,当众扇了他两耳光,又拿走了他准备购买男爵的五十金币,送给了孤儿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毅抓着脑袋,将黑褐色的发丝根根揪下,像极了一个难以抉择的程序员。
“若我不设定你去拿了金币,那么孤儿院就会解散,数百孤儿饿死街头,造成数千条人物轨迹发生偏转,我测试、补救了三千余次,得到的结果是,若解散孤儿院,整座城市会崩盘。”林毅满脸困难的神色,猛灌了两大口玛格丽特,呛得连连咳嗽:“所以只能安排你抢了巴文的金币送给孤儿院,测试的结果是,你会被卖进妓院,折磨至死。”
这是著名的电车轨道难题,在杀死一个人和无数人之间,林毅也无法作出绝对合理的抉择。
空气骤然凝固,林毅抬头,瞧见安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相信了?”他撇撇嘴,勾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我信你个鬼,你是跟巴文串通好,故意来整我的,对不对?”安布脸上挂着薄怒。
“真不是,我只是创造了这个城市的‘程序员’,程序员你懂吧?”林毅努力辩解。
“少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词汇来糊弄我,你跟巴文合伙抓我,你还有癔症,在你的自我认知世界里,你觉得就是可以掌控一切、摆布一切的神?”安布低声嘶吼,双眼布满愤怒的血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你们的神。”林毅咂咂嘴,有些认同安布。
“你总算承认了。”安布冷笑。“承认,你跟巴文是一伙的。”
“不,我只是承认我是你们的神。”
“都一样,你个神经病。”安布有些歇斯底里,不自觉地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林毅选择了闭嘴。
一千三百多年,他不断地创造人物,赋予他们灵魂、记忆、行为轨迹,然后再不断地测试,修正、重置。
无论是巴文、安布或是林格,都只是他创造出的人物,严格来说,他们与自己不属于同一纬度的生物。
林毅感觉自己有些蠢,就像是一名打算同自己所写出的代码程序交流的码农,完全是在做一件无用的事情。
他好似开发一款游戏,若不能使当前界面毫无bug的流畅运行,那么只能反复地修改、测试、重置,直到解决掉所有bug,才能跳到下一个场景。
对于“游戏”中的人物而言,他们有着不容置疑的记忆,似乎早已存在多年的亲朋关系,以及这座他们无比熟悉的城市。
但实际上,他们才存在一天。而为了让这一天顺利度过,这款“游戏”的开发者林毅,已经重复度过了一千余年。
五十四万多天,不断建造、修改、测试同一天。这份孤寂与无聊,无人诉说,无人理解。
Bug被全部解决后会怎样?
场景继续运行?还是继续下一个场景的制作?
对于这款耗费了他千余年时光,完全由活生生的“NPC”所组成的“游戏”今后的轨迹,林毅也很好奇。
“啊哈,你个骚狐狸,被我抓住了吧。”在林毅愣神的当口,巴文抓住了安布:“老子要狠狠地玩你几个月,然后将你卖进妓院,你个该死的女人。”
狐女安布拼命挣扎,双眸中满是恐惧。
“对了,如果拿比巴文更凶残的人震慑住他,或许安布就不用被折磨了。”
林毅眼前放光,想到了一个修改bug的方向,他当即挡在了巴文面前。
“放开她。”林毅说道。
“哪来的挡路狗。”巴文根本不将眼前这个脑袋才齐到自己胸膛的少年放在眼里:“给老子滚开。”
啪嗒。
林毅抓起吧台上的酒瓶,朝着巴文脑袋便砸去。
玻璃纷飞,碎渣戳在这凶狠恶神地大个子脑袋上,鲜血流了满地。
巴文缓缓放开安布,眼中透露着狠厉。
“小子,哪条道上的,报个万儿来。”
巴文凶残,但不代表他脑子不好使,敢光明正大拿酒瓶抡自己的主儿,怕是极有背景。
林毅冷冷地盯着巴文,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子爵,林毅。”
嗡。
巴文脑袋炸开了。
且不说他购买男爵的金币被安布给施舍了出去,就算他真的买了男爵头衔,敢当众冒犯比自己高上一等的子爵,那也是死罪。
以下犯上死罪、贵族冒犯皇族死罪、平民冒犯贵族死罪……
森严的等级制度,是根深蒂固在每个荣耀大陆的智慧生物脑海最深处的真理。
当然,这也是林毅做出的设定。
从巴文手中挣脱的安布,怯弱地躲在林毅身后,听闻他自称是子爵,满脸惊愕地看着身前这位被自己当成癔症患者的年轻人。
巴文下意思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即站稳脚跟,满眼质疑地看着林毅。
“我从未听说过有某位子爵的名号如此奇怪……你自称子爵,可有令牌、晶卷何在?”
冒充贵族的罪名,可是比以下犯上更严重。
当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