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没眼全靠听。老尼眼盲数十年,还就练就了一双好耳力,是人是兽从没听差过。”老尼姑笑着道:“施主在老尼头顶上来来回回几个时辰,不想听见也听着了。”
这话说的很耐人寻味。
听起来像是闲话,却暗藏了许多信息。
辰枫的轻功造诣本就不低,又在岩石洞苦练了这些年,早已登峰造极。
这种风雪天气,都能听到脚步声,那她的内功修为得有多高?
说这番话,不就是告诉自己:你的一举一动我了若指掌,你的根基底细我也一清二楚。
辰枫装作没听懂话中意思,笑问道:“仙庵离此不远吗?”
“不远”老尼姑停住脚步:“到了。”
“到了?”
辰枫抬头一瞧,四野一片漆黑,眉头皱了起来。
老尼姑提起手中铁杖,在雪地里杵了两下。
看似没使什么力气,却震得辰枫双脚发麻。
好深厚的内功。
辰枫暗吃一惊,视线转向老尼姑手中的铁杖,就是根普通铁棍,无甚特别。
不多时,有声音传来——
“师父,您回来啦。”
同时,一个年轻小尼姑冒了出来。
看到辰枫,她先是微微一惊,随后腼腆一笑,转向老尼姑,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师父”
辰枫被吓了一跳,心说,这是两鬼么?荒郊野外,搁哪来的呢?
“庆儿照路。”老尼姑拿回辰枫手中的灯递给庆儿,指着下方对辰枫道:“小庵在下边,施主请!”
辰枫瞟了一眼在前面打灯的庆儿,视线顺着老尼姑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座天井院,青砖砌的门楼上挂着‘隐世庵’匾。
“难怪晚辈没发现仙庵,原来是建在天井院里。”辰枫抬起头,望着潘家庄的位置,心有所动。
会不会,潘家庄也建成了天井院?
“小庵香客不多,施主难得来此,就请进来喝杯热茶吧。”老尼姑拿开辰枫扶在胳膊上的手,抖去肩上的落雪。
“师太盛情难却,晚辈恭敬不如从命。”辰枫攥了攥手中折扇,侧转身子,让过老尼姑,跟在身后。
老尼姑笑笑,进了门洞。
过了门洞,通过青砖砌成的阶梯通道,进到院内。
院中有十二孔窑洞,主位有两窑,两窑中间的半崖上又开了个天窑,除主窑外,都是一门二窗,也都是青砖砌墙。
一棵胳膊粗细的红梅树,笔直地挺立在西南角上,花蕾已绽开,在白雪的辉映下分外娇艳。
最让辰枫感到诧异的是,除了正窑‘大雄宝殿’外,其余窑洞的门窗全部用木头封死了。
正窑门前立有香炉和功德箱,却无香火。
“庆儿,煮碗面来。”老尼姑吩咐完徒弟,请辰枫进正窑。
辰枫以为正窑的‘大雄宝殿’和所有的寺庙一样,供的是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和观音菩萨。
正琢磨着要不要添点香油,点个灯啥的,结果进门一瞧,除了一张通灶炕和一个火炉子,一尊佛都没有。
炕上铺着烟灰色大毯,横设着一张黄花梨炕桌,桌上磊着茶具和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是一双未完成的鞋底。
“小庵简陋,公子莫嫌弃,炕上坐吧。”老尼姑在炕桌一边坐下,摸着茶壶倒茶。
“晚辈自己来。”辰枫赶紧接过,先给老尼姑倒了,才又倒给自己,边倒茶边闲话家长:“您住在这里多久了?”
老尼姑轻啜了口茶,道:“四十年”
“四十年!”
辰枫微微一惊,顺炕沿坐下,道:“晚辈来过潘家庄不少回呢,怎没瞧见过您?”
“老尼眼盲,嫌少走动,施主来去匆匆,没见过也正常。”老尼姑笑了笑,低头喝茶。
“敢问师太尊号,如何称呼?”
老尼姑淡淡笑道:““破庵废人,法号不足挂齿!””
辰枫起身站立,重新斟了杯茶,双手举起,道:“晚辈借花献佛,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谢您慈悲为怀,留宿晚辈。”
“施主不必如此多礼。”老尼姑缓缓接过象征性的沾了沾,放置桌上:“面来了。坐下,坐下吃。”
辰枫看向门口。
果见风门一开,庆儿端着两碗细汤面推门进来。
辰枫留意到庆儿和老尼姑的走路姿势,都是踮着脚尖走路,脚跟不沾地。
这种轻功,落地很轻,但在比武对决中很吃亏,因而不受习武之人喜欢,但很受飞贼青睐。
飞贼常在屋檐和房梁上行走,用这种轻功,轻便且不易被人察觉。
辰枫自从在岩石洞练就‘上乘内功’,能听到一丈之内的脚步声,哪怕对方是绝顶高手。
可庆儿都到门口了,他却一点都没察觉到,反而是老尼姑却听到了。
若说老尼姑知道是庆儿,也不奇怪,长久一起生活,互为熟悉。
真正可怕的是老尼姑的深厚内功。
辰枫与她近在咫尺,却感觉不到她身上的内力运转气息。
江湖之大,多的是卧虎藏龙,莫非这老尼姑也是什么高手物隐匿于此?
问名号也不说,她故意引我来此,是出家人慈悲,还是别有他图?
辰枫手指在玉箫上抹了一下。
“师父,这碗是您的。”庆儿一碗给辰枫,一碗给老尼姑。
“修行之人,过午不食,施主你吃吧。”老尼姑将面推给辰枫。
“晚辈有一碗就饱了,您吃吧。”辰枫又将面推回到老尼姑面前,心中暗道:你既过午不食,那你徒弟煮给你干嘛?这老尼姑不诚。
“江湖鱼龙混杂,人鬼难辨,多一份心眼,多一年寿数。”老尼姑扭脸对徒弟道:“庆儿你吃。”
“暧”庆儿瞟了眼辰枫,端起碗,站着吃完,又从辰枫那碗面里挑出一口吃了,这才放下碗筷,抹抹嘴道:“我做面什么东西都会放,唯独不下毒。”
辰枫还是没动筷子,而是站起来,对着老尼姑扑通跪下了。
老尼姑和庆儿同时一愣。
庆儿道:“不敢吃就不吃,我师父又不会逼你吃,这是干嘛?”
“师太,您既认出我是谁,又住在这里几十年,请您告诉晚辈,潘家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孙少爷,果然是你回来了。”老尼姑仍是一脸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夹带着几分愤懑,看的辰枫头皮一麻。
“吃完面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见他们。”老尼姑弯下腰,抓住辰枫胳膊,将他拉起来。
辰枫只觉胳膊被捏的地方疼了一下,如遭电击,疼中带麻。
但辰枫顾不上理会,欣喜若狂,抓住老尼姑的手,道:“我姥爷还好吗?义父在哪?我……我娘,她还好吗?潘家庄搬哪儿了?”
“好,都好。”老尼姑脸上表情更古怪了,似笑又似哭。
她将辰枫摁坐在炕桌前,道:“面坨了不好吃,吃完快休息,贫尼还要去佛堂诵晚课。”
看着那碗面,辰枫稍显犹豫,但还是端起了碗。
辰枫闯荡江湖,从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也不喝来历不明的水和酒。
几年前遭过一次道,差点丧命,是柴志用一对祖传玉环求了一笑堂堂主苏笑天,才救活。
从那之后,辰枫时刻铭记大哥的教诲:“行走江湖,最忌一副毒药,那就是轻信于人。”
然而,大哥为了自己,轻信了朱重八……
辰枫细嚼慢咽,却是食不知味。
七上八下心惶惶了一天,听到老尼姑说‘都好’,心总算落了肚,但仍不踏实,
“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伤肠胃。”老尼姑从辰枫手中夺下碗给了庆儿,又对辰枫道:“今晚你就在此休息,不要乱走乱动,影响我诵经。”
说罢,老尼姑在庆儿的搀扶下,出风门走了。
辰枫和衣躺下。
睡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热醒了。
在岩石洞的这些年,辰枫天天睡在寒玉床上,早就习惯了寒冷和黑暗,稍微有点光亮,稍热一点,就会醒。
辰枫口干舌燥,起身倒了杯茶,听得隔壁窑洞里的木鱼声和老尼姑的诵经声,心中暗付:原来隔壁才是‘大雄宝殿’,我就说这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庵,一点香火气都没有。
辰枫喝毕茶,重新躺下,忽见窗户上有人影晃动。
“谁?”辰枫喝了一声,翻身坐起。
想起老尼姑的交代,忍了忍又重新抱着玉箫躺下。
辰枫竖着耳朵听隔壁窑洞里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听着听着,睡着了,但也没睡踏实,迷迷糊糊,耳边传来女人的哭声。
辰枫倏得一下睁开了眼睛。
哭声不大,似乎是从半空中传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说话,像是在哭诉什么委屈。
辰枫仔细听了听,隔壁的木鱼声还在,诵经声却停了。
女人最麻烦,辰枫不爱管女人的闲事,更怕看女人哭。
辰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刚闭上眼睛,突然听得三个字——
‘潘士群’
辰枫想都不想,提着玉箫破门而出。
隔壁窑门紧闭,没有灯火,也没有木鱼声和诵经声。
辰枫微微一愣。
奇怪,莫非听差了?
正纳闷,头顶上方,一声轻啸。
老尼姑自天窑内纵下,手中铁杖向辰枫天灵盖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