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瑶冷冷瞟了辰枫一眼,没吭声。
辰枫抓药受了一肚子气,又道:“你开的药方,抓了药还必须在一笑堂煎药。煎药要两钱,药坛子80文。一个伤寒感冒,五副药要一两五钱。哪个老百姓吃得起你家的药啊?”
“煎药须用什么水?加水量多少为一副?煎前需要浸泡多长时间?用小火还是大火,小火是多大?”苏慕瑶揭开封口,取下扣在口上的碗,闻了闻,道:“你知道吗?”
“……”辰枫被问的哑口无言。
“穷苦人就不配生病。”苏慕瑶倒了碗药,试了试温度,准备拿给法仁服用。
“人分三六九等,生个病也要分三六九?”辰枫心里正窝着火,听了这话,更火了,一把捏住了苏慕瑶手腕,怒道:“谁要是灭了一笑堂,那可真是行善积德了呢!”
苏慕瑶忍着手腕上的疼痛,举起药碗,让辰枫看:“仔细看,看清楚。”
“不看。”辰枫撇头不理。
“看碗。”
苏慕瑶和辰枫杠上了,非要他看。
她捏住辰枫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扭过来。
“二位,包拧次了。”听着两人的语气不对,法仁坐了起来。
他可怜兮兮道:“辰兄,小弟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对不起!”辰枫见法仁烧的满脸通红,松了手。
若不是碗中装着药,辰枫会毫不客气的将碗捏扁丢出去。
“好自为之。”辰枫拿起一个包,扭身走人。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再走。”苏慕瑶抢步上前,拦在门口,抬高手臂,将碗送到辰枫眼前,冷声道:“请你看清楚,这是银碗。是你80文买的药坛子赠送的。”
“银碗又如何?赠银碗就可以强买强卖了吗?你们把成本全部摊在药费里,加重穷苦百姓的负担,这不是逼的穷苦百姓走绝路嘛。”
碗都举到眼珠前了,自然是不想看也看见了。
辰枫草草扫了一眼。
只见拳头大小的银碗四周刻有四朵无忧花,底边上刻着八个字:“手握无疾,一生无忧。”
“无忧花”辰枫楞了一下,就想伸手接过来细看。
“有完没完啊,额都快烧糊咧。”法仁害怕辰枫把药给倒了,扑下床一把抢了过去。
苏慕瑶拽着辰枫来到桌前,提起药坛子塞进他怀里,道:“这是紫砂的。”
“你可知,水也是药?煎药治病的水有三十三种阴阳水,老百姓懂什么是阴阳水。五湖四海,东西南北州,地理环境不同,水质不同。有的水减药性,有的水致毒,有的水能救命。”
苏慕瑶吐了口气,又道:“我母亲担心百姓不懂煎药慢熬,浪费了药材。害怕用了含盐带碱的水,耽误了病,更怕伤了病患健康和性命,这才要求凡是一笑堂的药,必须是一笑堂煎的,才可以给病患喝下。她错了么?”
辰枫抱着药坛子摸了摸,敲了敲,果然是紫砂的。
“我喝完了,你拿去研究吧。”法仁把药碗推给辰枫,上床闷头睡了。
“这是无忧碗?!”辰枫看着碗上的錾刻工艺,坐了下来。
无忧碗是苗疆的特制银碗,它的制作工艺--錾刻,十分独到。
要在银碗之上把整朵无忧花雕刻成型,需要用大、小72把刻刀。
一个碗的制作时间,最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无忧碗的值钱不在它的纯银材质,而是其特殊的工艺可验百毒。
“一只无忧碗就能卖到十两银子。再加上紫砂坛,就算是普通的,这么大个的也值一两多。你抓五副药花了一两五钱,一笑堂还倒贴了你十两。黑心吗?”
苏慕瑶红着眼圈,道:“买药倒贴钱的郎中哪朝哪代都有,可卖药倒贴全天下的郎中你见过几个?听说过几个?一笑堂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活该血洗灭门?”
辰枫这个人,看似慵慵懒懒,没啥脾气,可一旦真火了,能用最平淡无奇的言语杀人不见血。
意识到自己态度有失,言语失轻重,辰枫马上起身,行道歉礼:“对不起,苏姑娘。辰枫言语有失,失分寸了。给你赔礼了。”
“不问青红皂白,恶语伤人六月寒。”苏慕瑶冷笑道:“赔罪若是有用,还要王法何用?”
“苏姑娘,错在辰枫。”辰枫拿起另一个包给苏慕瑶:“你回屋换上,咱们去吃饭,权当辰枫给你赔罪。”
“不去。”
“这些天,咱们一直在赶路,我也一直在琢磨。”辰枫缓缓道:“子母银蛇令的出现,刀恨巧重出江湖,武林中人闻风而动,一笑堂多处分号被血洗。一个处处为百姓生命着想的大夫,补贴病患的医药堂,老百姓不感恩戴,却是恨之入骨。你不觉得古怪吗?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辰枫一针见血地指出一笑堂的现状存疑。
这也是苏慕瑶心中的疙瘩和痛点。
苏慕瑶瞬间冷静下来,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我也曾怀疑过。想着分号太多,母亲疏于管理,弟子良莠不齐,有人从中弄虚作假。可我暗中观察,跟踪了几个月,并没有发现这样的问题。”
“包里的衣服,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换上,不会有人认出你。”辰枫打开包给她看:“这个客栈非同寻常,我们去吃饭,兴许能获得一些线索。”
苏慕瑶想了想,接过包,回房间换衣。
半个时辰后——
辰枫被苏慕瑶的样子彻底惊呆了。
蓦回头客栈大堂内,人声鼎沸。
辰枫窝着椅子里,目瞪口呆的望着对面正大快朵颐的苏慕瑶,手中把玩的折扇掉落在地上。
桌面上,除了一只六安酱鸭尚且还保留全貌,其余的七盘八碟,已经全空。
然而紧接着,就见苏慕瑶伸手抱起整只酱鸭,撕啃起来,吃得满嘴流油,停不下来。
“别吃了!”辰枫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去夺苏慕瑶手中的酱鸭。
“不就吃你只鸭嘛!咋,咋那么小气呐!”苏慕瑶边躲边道:“你别盯着我,你还忌口,可不能吃得太油腻。”
“我不是心疼钱,也不是怕你吃,你就是再吃十只我也付得起银子,我是怕你吃撑着喽。”辰枫弯腰拾起地上的折扇:“大小姐,咱四个人已经病了三个,你再吃出个好歹,耽误事儿不说,那可真的抓瞎了。”
苏慕瑶穿扮的是镖师行头,脸上抹的是烟灰,此刻再沾上酱鸭的油渍,越发黑亮。
在灯下看,还真有点风餐露宿的样子,再加上她狼吞虎咽的吃饭样子,像极了传说中的饕餮。
大堂里,食客络绎不绝,推杯换盏,倒也未引起他人的关注。
苏慕瑶边啃鸭爪边道:“这一路,我就没吃饱过。就这些东西,还没我平日在家吃的多呢。”
“真不愧是大胃王饕餮,吃东西的惊人速度,果然不是猪能比拟的一方神奇!连猪都被惊到了!”辰枫喝了口茶道:“要我说,你其实不必逃婚的,想来你那婆家如果知道了你这食量,人家自己就先主动退婚了。”
苏慕瑶白了辰枫一眼,一语双关道:“那可不,这不就把猪惊着了。”
调侃不成反被揶揄,辰枫也没脾气,
可就是不想输这个短,辰枫端起茶碗,懒笑着又道:“你家缺镜子吗?把盘子舔的那么干净?”
正低着头,用茶盖刮去茶沫,突然,感觉桌下有人踢了自己一脚。
辰枫抬起眼皮,正想说,“词穷也别动手”。
苏慕瑶将手中没有啃完的酱鸭往盘中一丢,抓起帕子边擦手边看向门口。
辰枫也看到了。
三个带刀的男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年长,三十来岁,居中的二十来岁,最后边的最小,多不过十一二岁。
饭口时分,人多客满。
年长者扫视一圈,见没有空余的桌子,略感失望,转身欲走。
“相逢不如偶遇,缘分呐。”苏慕瑶扫了一眼桌面,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叹口气道:“我去要两碗面给花昔和你那车夫带回去。”
说完,起身走了。
“小二哥,结账!”辰斯刚一出声,那三人齐齐将目光转向这边。
辰枫指了指座位,笑了笑,起身。
为首的长者向辰枫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果然就往他这张桌子走来。
辰枫习惯性地扫了眼三人手中的佩刀,心中不禁一惊。
刀柄一尺二寸,刀身三尺……
这是八卦门的八卦刀!!
那这三位,不就是八卦门的弟子了。
看苏慕瑶的样子,八成是,说不准她还认识这其中的哪一个。
辰枫正纠结着要不要挑明身份,最小的那个孩子突然叫了一声“姐姐”。
只见门帘子掀起,一干人乌央乌央地拥了进来。
“真晦气!”辰枫心中不忿,暗骂了一句,与长者一还礼,匆匆撤离。
可就在辰枫出门之时,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辰先生,又见面了。”
辰枫手转折扇,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门外台阶上徐徐转出个人来。
“燕王”辰枫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来人,神情慵懒,语气更慵懒。
可这‘燕王’二字却把食客们吓得够呛,除了柜台后的账房老头还在算账,其他人是停箸搁杯,屏气凝神地望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