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耀州。
辰枫在霓天教大都扑了个空,一路追寻到耀州。
“听说没,残元狗贼要打回来了。”
“不可能!元顺帝八年前就被妙音书生宰了,还怎么再打回来。”
“少年英雄,也未能抵得住金银美娟!妙音书生…唉!”
“卖国求荣,残害义兄,辰枫就是武林败类!”
闲人居客栈门前的空地上摆着四五张桌子,四五个年轻人围在一起吃面、喝酒、谝闲传。
辰枫慢慢悠悠地从旁边的古道上晃上来。
“二月二,龙抬头,春雨下得遍地流,霹雳一声惊天地响,怎知龙王心里愁。”十几个孩童手牵手,围着圈,跟在辰枫身后,嬉戏玩耍。
童心与自然彼此相依,这种踏歌世外的闲情逸趣很是令人陶醉。
辰枫却没有这份闲心。
八年了,物是人非,整个世界都变了。
唯独仇恨没有消逝,而且还越酿越浓。
辰枫转着扇子,踱着懒洋洋地步子,沿着古道晃悠。
正晃着,突然听到大嗓门女人喊:“好吃劲道的油泼面,吃一碗顶十碗。”
辰枫转过头,看到桌子后头砌着的灶台,灶台上架着口大锅。
热气腾腾的大锅后边,站着位膀大腰圆的大婶。
她一手筷子一手笊篱,麻利地翻调着锅里的面条,不时地抬起头,朝着古道上来往的行人吆喝一声。
“来,小伙子,姨给你社个话。”大婶见辰枫看她,招了招手,又扯着大嗓门喊道:“先生,过来吃碗我家的油泼面。吃饱了进山,腿脚才有劲儿。”
辰枫略一迟疑,皱皱额眉,身子一扭,折头朝着大婶走了过去。
“好一身轻功呐。”大婶捞面的间隙,无意间瞅到辰枫转身,由衷赞美道:“好俊的后生,好儒雅的腰身,秦淮河的小凤仙都没您走的潇洒、优美。”
“额的姨,你还懂轻功呐?”
“包胡社,姨都浪过秦淮河,还能么见过老汉滴轻功?”
几个吃面的小伙,嬉戏调侃,笑人仰马翻。
“油泼面都堵不住嘴,小心祸从口出。”大婶笑骂了一句,又继续忙活锅里的营生。
辰枫低头瞅瞅身上的石青色长衫,再瞧瞧脚上的云头靴,又摸了摸后腰上斜挂着的玉箫,手中折扇一合,眉头越皱越深。
果然是时代变了,居然没人认得自己,不认得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妙音书生’枫四爷的玉箫和七绝青铜扇都无人识得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要搁当年,江湖上谁见了自己,还不给个笑脸,可如今……
“小伙子,随便坐,面马上就好。”大婶停下手上活计,打量打量辰枫,又瞅瞅自个的腰围,羡慕道:“哟,这身段比小姑娘都俏。啧啧!”
“一碗面,不放葱。”
辰枫只当她村野妇人,爱闲言碎语,故而对她和周围的人和事都表现地有些漠然。
“唉,好,这就来。”大婶回过神,继续捞锅里的面条。辰枫解下玉箫,择了一张人少的桌子坐下。
他把玩着折扇,随口念了句诗:“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出细柳千万株。渭城朝雨邑轻尘,轻扫柳林药王堂。”
“好诗,好兵器呐!”
辰枫微微一惊,侧脸一瞧,看到自己下手桌上坐着一老头。
老头正低着头,就着蒜,吃面条,模样很是古板。
“胡念乱说不成诗,您见笑。”辰枫起身行礼,神情慵懒,声音也是懒懒的。
老头眼皮未抬,端着碗一通吸溜。
吃完一大碗面条,又要了一大碗面汤,咕咚咕咚饮下,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丢下钱径直走了。
辰枫望着老头往山上去的背影,右手抚上桌边的玉箫。
二月虽是初春,但天气尚未转暖。
日上三竿,淡黄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地处渭北高原南缘的柳林镇才有了几分暖意。
古道上孩童们嬉闹欢乐,大人们三五成群,或招呼大婶,或和偶遇的乡民闲聊……
二月初二龙抬头,柳林镇有古庙会,男女老少都要上药王山的寺庙里祈福还愿。
进山下山的香客越来越多,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店摊生意也越来越热闹。
由于每家店摊的桌椅有限,那些歇脚喝茶和吃面的香客相互拼桌。
认识的不认识的,喝茶和吃面的凑在一桌上。
这些人闲着无事,等面上桌的时间,便江南江北、天上地下地闲聊起来。
“你们说明教厉害还是霓天教厉害?”
“当然是明教厉害啦,人家教主都当皇帝了,皇帝不厉害谁厉害。”
“你懂个屁!霓天教得了‘子母银蛇令’,挖出铁木真的宝藏,那可是二十个国家的宝贝呀。”
“霓天教的教主、护法都失踪了,厉害个屁。当今武林,最厉害的是一笑堂。”
“星迷月武林高手榜上排第一,一笑堂全是些郎中,根本没得比嘛。”
聊得没边没界的时候,忽听古道南边远远传来一阵清脆而又急骤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而近,吸引着古道两旁所有吃食的客人和店家,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目迎着这疾驰而来的客人。
辰枫眉头微挑,脸上微露惊诧之色,随即站起身来,向着古道边张望。
几眨眼的功夫,骑影已从摊前掠过,马蹄卷起的尘土,落满了食客的碗里。
“喂,你赶着去投胎,扬老子一身土。”
“你站住,赔老子的面。”
“缺德鬼,没看见在吃饭吗?”
面对落满灰尘的碗,这些食客对着马尾后喷出的一道长长白色沙尘骂骂咧咧。
正骂着,就见那个已经远去的红点又拨转马头,迅速地向这边移来。
红点越来越近,众人清晰的看到它的轮廓。
一匹神骏异常的大红马,高大膘肥,尤其是它的四条腿壮的出奇,竟是一匹罕见的良马。
马背上端坐着一位明艳的小姑娘。
她身穿丁香色衣裙,扎袖;腰中系一根牙色绸带,外罩一件老银色马褂,脚下穿着一双羊皮短靴,背上背着好大一张弓。
小姑娘年约十五六岁,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双眉微挑;一张红润的小口,嘴角挂着一对盛满阳光的酒窝。
大红马驮着小姑娘四蹄腾跃,鬃须飘拂,昂头平尾,势若行空,穿射而来,又是卷起一阵尘土。
那马神骏非凡,通身红得发亮,在阳光照耀下,几乎使人感到耀眼难睁,不敢正视。
愤怒的食客们面对这一马一人惊得目瞪口呆。
小姑娘端坐马上,稚嫩的小脸白皙透红,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一眨一眨。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围坐在桌椅旁的每一个人,嘟着嘴,露出一种委屈而又任性,却又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的马快,我急着上山,脏了你们的吃食,也不是故意的,做什么骂我。”
小姑娘说着,搁腰里摸出一锭一两的银子,往桌上一抛道:“今天是一笑堂发放‘续命还魂丹’的大日子,十年才发一次,倘若有缘得到续命还魂丹,几碗茶面算得了什么?”
正当大家都在为这姑娘的装束、打扮和坐下大红马惊叹不已时,姑娘的话更是引起了食客们的骚动。
就连面摊前的辰枫,慵懒的神情也因震惊变的冷峻。
真正使辰枫感到惊诧和震动的,倒不是一笑堂堂主的‘续命还魂丹’,也不是姑娘胯下那匹神骏非凡的大红马,而是马背上的姑娘。
姑娘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又依稀有那么个影像。
辰枫一手紧紧抓着玉箫,一手紧紧攥着摺扇,斜靠着桌子,大张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药王山的方向,一瞬间,他好像完全停止了呼吸。
姑娘说罢,再一次地拔转马头。
辰枫抢步上前,拦住姑娘去路,似笑非笑道:“这就完事了吗?”
“还要怎样?”姑娘看着拦在马前的辰枫,小嘴不高兴地鼓了起来。
“你是不是应该下马给大伙陪个礼呢?”辰枫挑了挑眉,一耸肩膀,又回头冲着围观看热闹的食客们道:“大伙说,应不应该让她赔礼啊?”
“要,必须要。”众人异口同声的附和着。
姑娘的一张小脸变了色,冷冷地看着辰枫,问道:“你是谁?”
辰枫微微一笑,道:“吃面的客人。”
“啊!”姑娘微微嘟了嘟嘴,又轻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大青山后的狼!”
音落声起——
飕……飕……飕……一连三声,三支羽箭分别对着辰枫上中下射去。
“呀……”众人一片惊呼。
辰枫也没料到这小姑娘会有这么一手。
风到箭到。
辰枫双膝一屈,下后腰仰倒在地,第一支羽箭插着他的面门飞过。
待第一支羽箭飞过,辰枫就地一滚,第二支羽箭擦着他的腰身而过。
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在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伸手抓住了第三支羽箭。
趁着辰枫躲避羽箭,姑娘双脚一磕马肚,大红马嗖的一下蹿了过去。
姑娘回首对着辰枫俏皮的扮了个鬼脸,留下一串银铃般笑声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