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她坐下,劝解道,“我真的是要给你拿药。”
“你发誓不去找他麻烦。”
“好,我发誓。”
“你发誓不伤害他。”
章钺笛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我发誓,绝对不伤害他。”
“你对我许的誓言,不许是空话。”
“好,我不和你说空话。”
他每次退让,都是因为她,可是她不明白,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气愤,手掌背在身后,握住了月牙状的血痕。
那个女人说的话是对的,他确实比她可怜,岂止可怜,简直可悲。
他求的不过是她一世安康,连她一根头发丝他也不敢奢求,说出来就是罪,不能见天,连半个字都不能吐露。
他知道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可是没有办法,少年人的一眼便已注定是一辈子。
他不该那晚和她一同去埋猫种花,连同自己的心也深埋,上面覆盖的花种,在不合时宜的土壤中,无论如何也是开不出花,这个道理,他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是,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刨出来,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只要还活着,他就不能不在意她。
他甚至不敢让她察觉,她是这样的胆小,如果知道了他那龌龊的思想,怕是要吓得当场晕倒。
他想着,护着她便好,她知道与否,本也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降低了期盼要求,低到了尘土中,这样一来,那人无论给不给回应,局中人都是不甚在意的。
这是一个死局,他走不出,也看不到前路,唯有隐忍和守护,可这比杀戮和血腥更让他在乎,那些肮脏的东西,同她比起来,什么也不算了。
祝家的事,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她看不明白,祝玟君不是她的良人,他自大虚伪,为人刻薄,要面子胜过一切,面子里当然也包括黎姿眷,他将她看成一件物品,而不是妻子。
这就是章钺笛眼中所见。
他为什么要比他遇见黎姿眷晚这么多呢?要是早一些出生,早一些遇见她,结果可能会截然不同,他想,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舍得动她一下,这么一个胆小善良的黎姿眷,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心里刚刚升起的杀意,被黎姿眷的眼泪全部搅和散了,他想,要是他杀了祝玟君那混蛋,她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心了,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我看看。”他让她不要乱动。
黎姿眷说,“应该不会留疤吧?”
“不会。”他斩钉截铁。
她这么光洁干净的一张鹅蛋脸,绝不能留下伤痕。
祝玟君不在意那个伤口,可章钺笛心急慌张,他背上的那些伤口,最好的疮药尚且不能完全治愈,她的脸,那些药也不能乱用。
陛下宣他入见,问他可有什么想要,升位加官,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章钺笛自己也看出来了,陛下在他和祝玟君中,已经慢慢向他倾斜,他更年轻,更骁勇,在用兵谋划上,也没有少年人的轻狂。
稍给他时日,他可以成为比祝玟君更加善战的将军,统领万军,护卫大唐。
“微臣听闻宫中女眷受了伤,会有特殊的祛疤良药,劳请陛下赐给微臣一些。”
龙椅上那人放肆大笑,“你是担心身上太多伤疤,以后房中人惧怕?”
他顺着话点头。
陛下更觉得这个小将有意思,“既你索要,朕就给些。”
“只要这些?”陛下的眼睛在打量他。
“嗯,只要这些。”他说。
陛下盯着这个孩子看,他年轻之时也是见过章钺笛的母亲,确乎是个了不起的美人,还通晓吐蕃语,诗词歌赋极为精通,这个孩子同他母亲一般机敏,他母亲有聪明女子的伶俐,而他不止继承了伶俐,身上自有一番凌厉。
“你近日可曾见到你母亲?”
“不曾。”
“想念她了吗?”
“不曾。”
“她从小教你诗词文赋?”
“不曾。”
“哦?”陛下质疑。
“她重嫁,后极少归祝家。”寥寥数语,怎么说得尽他多年寄人篱下的心酸。
“也不去看你?”
“偶有。”
“你倒是个好孩子,没有走偏了路,祝家没有白养你一场。”
他承认祝家收养着他让他能活下来,可没有走偏了路,这却不是祝家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