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城中一片热闹,茶楼酒肆议论纷纷:城主公子苏白居然是水云宗祖师弟子,如今在城中协助水云宗掌门胡花主持入门招纳事宜,城主苏慕也亲自露面助长声势。
一时间青少应者云集,然而把关之人却是霸剑仇刚,没通过的人满腹闹骚,说这人就是个蛮子,下手没轻没重,不配做考核人。
又扯到胡花身上,说这人就是个嘴炮,没有真本事,这样的人能当掌门,看来水云宗也不过如此。
至于卧山园和李炳的事情,则被苏门和九郎殿封锁了,其他几大势力高层忙着较劲,这些上层风波,也不会碎嘴到尘世中。
陈让刚回,苏白胡花仇刚一起来见,将水云宗制式的服饰佩剑样板呈上,服饰上白下青,水云二色,领口袖口都是云纹,下摆和裤腿则是水浪纹;佩剑无穗,简约朴实,剑柄阴刻波纹,剑鞘阳镂云纹,剑身精铁打造,没有属性,但堪为利器,丹气境修为使用绰绰有余。
无论是设计还是做工,都是用了心思的,两人又述说招收门人的事,陈让点了点头,说:“你们做得不错,都费心思了,这些事你们三个定就好了。我将在壑明山开山门,你们随我去一趟看看仔细,然后拟出个方略来,这段时间你们要招人,要策划山门建制,要统筹安排,辛苦你们了,但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考核。”
三人应诺,创业开山的功劳当然不是躺着就来了的,付出些不算什么。胡花略疑惑:“祖师,之前说在东山立派,重建陈州城,如今怎么又转壑明山了?”
陈让笑道:“我去壑明山看了一看,那里很不错,奇峰锦绣,元气充沛,很适合修行,作为山门是极好的。”
三人相视一眼,胡花还想说什么,苏白道:“看来师尊已经降服了壑明山的神鸟。”
陈让摆手:“不说什么降服,我待他们如朋友,万物有灵,生而平等,此为我水云宗第一条。日后壑明山齐云峰是我水云宗禁地,不得擅闯。”
“我等谨记。”
“苏白,你速去通知你家老祖宗和你父亲,我在壑明山海边轰死了一头化神的凶兽深渊魔牙龙,一身都是炼器的好材料。让他们一起去一趟,带点人拾掇拾掇,那东西好几里长。”
他没有说深海邪齿鳝而是说深渊魔牙龙当然面子问题,在弟子和属下面前说自己杀了一条深海鳝鱼跟一条深渊魔龙的感观是天壤之别。本是同一物,虚名动人心。
胡花和仇刚惊得目瞪口呆,对水云宗的将来满是憧憬。
苏白更是两眼精光直冒,激动地搓手,感觉这个师父真是猛啊,一进出灭了卧山园,一眨眼杀了李炳,一来回又轰死深渊魔龙,崇拜得五体投地,真心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几人商议一阵,陈让与苏白胡花仇刚三人先行去了,苏元苏慕带着数百人手随后赶来,大部分都是能工巧匠,携着工具法器,开始着手山门建设。
陈让击杀魔牙龙,交好俊疾二鸟,就像是给苏元苏慕吃了一丸大补药,引为强援,于是苏门倾力相助,陈让也乐得承了这个情,两家迅速拉近关系,正是他的目的。
而邪齿鳝的躯体他只要十余套剑甲,除了那一只曲角,其余都归苏门所有,他的慷慨,自然获得了苏元苏慕加倍的好感。
壑明山开宗建设如火如荼,不在话下。
几天后,胡花仇刚带着招收的门人子弟整三百人赶赴壑明山,山门已经立起,坐北朝南,三门四柱,门头大字‘水云宗’。
正柱有联:‘水行地道和万物,云幻天光映十方’。
两边侧柱是:‘上善若水,善而不懦;和光如云,光而不耀。’
陈让琢磨了许久才定用,意在开宗明义,然而这群青少男女看是看了,哪来细想深思的心情?眼珠子都被远景吸引去了。
只见高崖大壑云蒸霞蔚,花草树木迎风显秀,亭台楼宇错落有致,飞瀑连虹涧水奔流,一角远海朦胧氤氲,禽鸟清唳信天遨游,更有高峰上小半截都戳在云里,似乎跟天穹融为一体,不知真面目。
还没进山,就知道此处真是一片毓秀修行圣地,仙家气派道场,个个兴奋不已。
壑明山就是上十万人的宗门也容得下,他们这点人不过是飞沙入海,连个大壑都占不了一角,很快就安置妥当了。
第二天水云宗会试,地点就在临海高崖下,陈让身为开山祖师,总得露面,迎面只见崖壁上三个大字:‘斩龙石’。
这正是他把邪齿鳝搁置的地方,其实大都知道,魔牙龙并不是龙,连蛟螭之类都不是,叫斩龙石也太过招摇务虚,说不定还会惹出麻烦来,比如云州郡王就是一条螭龙,他是知道的,皱了皱眉,轻声问:“谁弄的?”
一众门人弟子都看着这个青年祖师,有的弟子甚至显得比祖师年纪还大,不由得脸上发热,不过转念一想,化神境修士寿命本来就长,这位青山祖师估计是年纪轻轻就丹气境了,极短时间之内又进阶了化神境,看起来自然就年轻了,不足为怪,据说多少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样。
且不管这些少男少女怎么想,苏白听问,走前一步:“回师尊,师尊斩深渊魔龙于此石崖上,徒儿为彰显师尊功德,特此题壁。”
他对师父的崇拜敬仰之心昭然,陈让也不好当众说他做得不是,这会让他威信扫地,不利于以后处理宗门事务,于是点了点头,说:“你有心了,但是为师意不在此。你可知俊疾二神鸟身负重伤尤在此跟深渊魔牙龙死战不退,为师本可袖手旁观,却被俊疾二神鸟舍生取义、刚烈不阿的精神所动,心有感慨,这才出手击杀了魔牙龙。你叫几个人,改成‘不阿崖’吧。”
他说这些话当然另有用意,一个宗门要有自己的魂,这个魂就是门风。
于是苏白唤了几个丹气境的门人在崖间飞舞,一起把‘斩龙石’三个字捂平。
陈让站着等,他本可以一挥手就抹了,但他不能这么做,这三个字是苏白弄上去的,做师父的一把抹杀了,这种对苏白的否定无异于当众打耳光,所以只能让苏白自己做去。
苏白不愧是有家世的人,却非膏粱纨绔,消除字痕之后也没有按陈让说的自己改刻,而是回到地面恭敬行礼:“师尊,崖壁已经清理好了,请师尊题壁。”
陈让暗暗点头,这就是尊师重道,苏白倒是在门人弟子面前做了个好样,切莫小看平常小事,积累起来就容易让人心中不快,生起隔阂,你得顾及对方的感受,让对方感觉到你心里是有他的,你是尊重他的。
他当然不能一声不吭就去题了,得加点料,显示自己题壁跟苏白题壁是不同的,这样才能服人心,笑着说:“好,为师就写不阿两字,其中融入几式剑法,你们好好参悟。”
不阿两字,一刚一柔,削撩劈刺是为不,云缠带拨是为阿,剑势极简,剑意深沉。刻画之间,一双双眼眨都不眨一下。
此后陈让飘然落入高台之上,朗声说:“水云宗门脉初开,今日讲道一场,门人悉记之。”
在场众人为之一肃,祖师讲道那可不是常有的,化神境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可望不可即的境界,却又是梦寐以求的境界。
“肉身是气血的依托,气血是神魂的依托,肉身强则气血旺,气血旺则魂魄盛,肉身气血是修行根基,切不可懈怠。而气养性,性乘气,这就是气质,气血相成,有时从一个人的气质就可以看得出他的血脉。气存则性存,性动则气动,发于性则见于情,大家各有性情,气质各异,然而作为我水云宗子弟,当养成一派风骨,存异而求同。这个同,就是不阿,就是义···”
与其说是讲道,不如说是给众人灌输一种思想,立定门风。接下来也就正式讲修炼心得了。
“所为化神,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找到真我,成为一个应该成为的我,这样说或许有些拗口,大家看眼前这棵松,它结的籽种下去,长出来的还是松树,那松树结的籽还是这种籽,但又不是一模一样,这是什么,这是生生之理,这就是一种神,曾有一位前辈高人说,这是生物的基本因素所致,并把这种最基础的定性叫做基因,我们修士要化神,其实乃是一种基因进化···”
“神魂凝聚之后,需要一个更加稳固强大的躯壳,这种变化会从头部开始,因为三魂寄宿在头颅之中,然后才是全身。我们骨骼的成分会发生分离变化,这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万分痛苦的过程,如果自身的神魂够敏锐,可以发现骨骼的变化,但修行者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这里,我可以告诉大家,这种变化,其实是一种阵法的变化!化神修士骨骼最细微的成分变了,排布结构也变了,会剔除大部分,而剩下的只有单纯一种,这种成分微粒排列成四方阵图,呈周天往复,结构致密,晶莹剔透,见过神骨的人知道,有如水晶···”
这些知识,大都是得益于巫咸,虽然巫咸对他心怀不轨,但并不影响他对他的认可,他甚至怀疑巫咸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为现在回想起来,巫咸说的一些话,真是闻所未闻,比如说骨骼成分,巫咸曾不经意间说出什么碳酸钙转化成碳六十四···巫咸此人,真是可惜了。
首次宣讲,不宜过久,否则受众消化不过来,也容易本末倒置,他重点还是在于铺垫规矩,建立门风。
半个时辰后,他做也做了,说也说了,胡花这个掌门一直在做旁观者,也是时候让他彰显一下存在感,于是把他招上了台;“可以开始会试了。”
胡花抖擞精神,颇有咸鱼翻身的精气神,“各位同门,接下来就是决定大家在宗门内地位的会试了···”
陈让嘴角一抽,这厮还是改不了那股滑痞势利之气,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摆明了水云宗内部争权夺利,这厮脸皮厚,有些小心思,跟苏白不同,须得当众敲打敲打,于是抬手打断他:“我水云宗门人弟子人人平等,没有地位高下贵贱,只是能力有别,各有分工,每一个都是值得尊重的。”
胡花眼珠几转,尴尬一笑,接着说:“祖师说的是,这次会试就是决定大家在宗门内分工到什么位置。宗门设内外门一阁五部,现在我们人数还少,内门天云阁只设三十人,内门弟子会得到祖师亲自指点,并且不用参与宗门杂务,但是身为内门弟子,关键时刻是要拼命的,享受了最好的待遇,就要承担最大的风险,外门弟子分为水、云、青、山、远五部,水蟾部负责资财管理;云燕部负责情报消息;青鹰部负责巡山检哨;山狐部负责人事统筹;远蜂部负责日常杂务···”
虽然陈让说人人平等,但是胡花一说出来,任是谁都不想呆在远蜂部的,远蜂远蜂,顾名思义就是志存高远的小蜜蜂,哪个甘心做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谁不想高飞天云之上?
人人平等的就是一条命,能力有强弱,实力有高下,术业有专攻,各有分别。
人人平等不是人人一样,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各展所长才是,贡献越大,回报越多,而不是大锅饭,否则谁还拼命进取?重在自觉,次在监管,不平等才是真平等。
胡花接着说:“大家真气属性各不相同,相克相辅者多有,祖师说过,只要基础打得牢,不怕层楼不够高,所以这次比试只比基础武技,决出天云阁三十个名额,前十名祖师有赏!外门五部人员分配另有考核,今天就不说了,现在开始抽签···”
陈让眼角又是一抽,他什么时候说过只要基础打得牢不怕层楼不够高了,虽然此时借言并无不妥,但却是一个不好的苗头,以后若是打着他的幌子放嘴炮,那还了得?看来还得找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厮。
有陈让亲自观看,这些人都卖力表现,如果入了祖师法眼,那前途就是光明一片。
前十名决出来之后,时已黄昏,夕阳被山峰遮挡了,只看到远处海上的斜影。
海风送爽,陈让手腕几翻,当众赐了十套剑甲出去。
众人又惊又羡,惊的是祖师居然有虚空藏物的本事,这是听都很少听说的事情!羡的自然是那十人。
陈让袖子里正是太渊令,毕竟山门初开,势单力薄,这样做就是为了让门人子弟看到他的能耐,给他们以信心,又让那十人当众试用剑甲。
神兽躯体炼制的东西自然不会差,只见长剑黑光幽幽,其中的阴煞之气已经固形,利牙经过苏元亲自炼制,可以将使用者无属性的真气转化成阴煞之气,威力无匹,剑名幽虹。
软甲呈青黑色,贴身柔韧,有一股滑劲卸力,受到真气攻击更是可以减免大部分威能,甲名宵临。
剑是苏元取的名字,陈让当时听闻,说“甲就叫宵临吧。”苏元当时说:“色青黑,确实如夜幕降临时的天空,贴切。”其实是陈让听‘幽虹’二字,想起了一对有情人而已。
十人兴奋不已,水云宗三百多号人也欢欣鼓舞,热闹非凡,连俊疾二鸟都被惊动了,在大壑上方溜了一圈,陈让正好借机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胡花和苏白等人。
众门人子弟看着宗门祖师跃上五行隼飞进云中的身影,都认为祖师收服了壑明山的神鸟,敬仰得无以复加,对宗门的归属感也就在心中渐渐建立起来了。
夜幕下一道红光从南方疾射而来,如流星破空,速度之快,前所未见,众人如临大敌,之前的喜悦兴奋荡然无存,新宗门开立之初就被人灭门的事不是没有的,何况水云宗现在连护山阵法都没有,他们一时又提心吊胆,尤其是胡花,歪着嘴嘟囔什么。
只见那道红光在大壑上方略一停顿,直接飞上齐云峰去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却还是猜测纷纷,仰望高峰云海,但夜色已浓,月亮还没有升起,满天繁星微光朦胧,不知道上面发生什么。
只有苏白相信这红光不管是敌是友,他的师尊都应付得来,于是开口稳定人心。胡花这才发现自己作为掌门已经失职了,忙忙帮腔。
俊疾二鸟的巢穴在齐云峰顶一快巨石下,半露天,陈让正在地给它们祛阴疗伤。俊疾二鸟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红光一闪就到了身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赤红锦袍,头生四目,两横两斜,尤其是额头上那两只斜眼,如同两团赤焰,威光四射,二鸟惊吓得不轻,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
“主上。”来者弯腰拱手。
陈让摆手指了指石头,笑道:“随便坐。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故而请你来帮忙,如今倒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颙燚就石上坐下,闭上了额头上两只斜眼,只剩下一条细纹。说:“主上何必用个请字,尽管吩咐就是,一直没有主上的消息,我跟红绡姑娘都很是记挂,感应到本命翎羽我就疾赶过来了,主上这段时日还好吧?”
俊疾二鸟领地被侵入,还被无视了,在闯入者面前却不敢有半分脾气,他们虽然不惧五行之力,但也是有个耐受度的,超过这个极限照样死,就像寻常的鱼儿不畏水,但放进开水里那就熟透了。
而眼前这四眼红袍就像是洪荒异火的化身,看到那双斜眼就让他们生出不可抗拒之感,且凭四眼红袍的修为,单凭肉身力量就可以碾压他们。更有一种血脉上的压制感,让他们不敢动弹。
二鸟看陈让的眼神也多了复杂之色,这样的存在称他为主上,就更加搞不清他的深浅了。跟这样的人共处,也不知道是吉是凶,是祸是福。
陈让笑道:“还好,就是修为低下,身不由己的事做了一些。”
颙燚眼内凶光一闪:“什么东西胆敢为难主上?我去杀他一场!”
“这事我慢慢处理,不想你明着卷进来。”
“主上说的什么话,对了,主上在这里开宗立派?依我看不如去中谷,安心恢复修为。”
陈让摇了摇头,颙燚急道:“主上是不信任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连累于你。”
“主上当我颙燚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吗?”
不说清楚颙燚是不会痛快了,他深吸口气,说:“此前云州云门山现世一处秘境,我凑巧进去了,取了一柄剑,叫做贲复,是后天灵剑。出来之后被几大势力的无相境修士堵上,有界王中容、九郎殿破离、太渊池北原雄、清虚府叶生子、阆阙黄月、流珠宫花夜,几人威逼利诱欲夺此剑,我不得已献给了中容,但事后中容却要杀我···”
颙燚两只斜眼睁开,赤炎射出两尺长,咬牙切齿暴躁道:“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中容这厮就不是好东西,过河拆桥的事做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陈让抬了抬手,接着说:“是太渊池的北原雄截住救下了我,如今我要替他办事,到陈州为太渊池打开局面,第一步就是收服倚天苏门。前些时日为此杀了九郎殿不少人,还杀了个化神修士,我本来就跟九郎殿有隙,这个仇怨结得越深了,只是他们现在腾不出手来对付我,我趁此机会发展一点自己的势力,借太渊池的势跟他们周旋,再作计较。我们的关系不宜暴露,你在中谷经略,我也多一条退路。”
颙燚说:“我实力不济,让主上受委屈了,真是烦躁,有朝一日把他们通通杀光,出了这口憋气!”
他也只能发个牢骚,这几大势力,他也对抗不来,转而看向俊疾二鸟:“这两只鸟可是全听到了,不如打了吃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