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个赤红身影风吹火一样紧随其后刮了进来,炸裂般的声音响起:“苏慕,你找死!?”
陈让细看,只见他面如重枣,眼瞳赤幽,须发如举火燎天,穿着也是亮红色,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舞扬,这是常年修炼火属性功法和武技养成的气质。
九郎殿名义上隶属神庭,给李炳挂个神职也正常的很,有名正言顺的神权在手,李炳可谓底气十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不怒?
堂中众人都站起身来,唯有陈让坐着不动。李炳瞪了他一眼,他还没搞清楚情况,也不认得陈让,转头看向苏元苏慕:“给你们一个机会,立刻归顺九郎殿,否则就等着灭门吧。”
苏元一脸苦涩:“这···”
“怎么?给你脸还不要了?”
苏元苏慕面对强权,自己觉得又有些理亏,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回话了,不自觉地看向陈让。
李炳通红的浓眉挤在一起,大眼也跟着瞪向这唯一坐着的人。
陈让抿了口紫液,奇讶地说:“这位,卧山园绑架要挟在先,无礼辱人在后,我没找你责问御下不严之罪,你倒先声夺人,是何道理?还要不要脸?”
“你是何人?”
“苏城主之子苏白是我弟子,被卧山园绑架胁迫苏门归顺,限期三日,否则送人头来见,是你授意的吧?”
李炳咄咄逼人:“不是又怎样,是又怎样?你算什么东西,安敢质问我?”
陈让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缓缓走到李炳面前。
李炳身材高大,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神色玩味地俯视着他。
他昂着头慢条斯理地说:“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说话?”
说话之间,他催动下丹田阳丹母气的同时夹带着中丹田混元太极丹中那种阴阳相容的东西,这个不是力量,也不是真气,也只能用‘这个’、‘那种东西’来言喻了。
猛然出手,一拳击向李炳下丹田气海处。
李炳脸上的嗤笑变成急怒,飞身后退,仓促之间接了一掌。
却发现陈让这一拳力道并不大,不过是一股螺旋震荡之力,而阳气对他并没有克制作用,他人如其名,丙火正是阳刚暴烈之火。
他眼神中又露出轻蔑之色,用力一抖就化解了,但是有一股奇怪的东西却穿透手掌如无物,击入小腹。
只过一瞬,他惊骇不已,手掌突然失去了知觉,接着他感觉一身气血在狂泄,也不知道泄往何处,似乎就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慌急地调动气血抵抗,然而越是抵抗,消泄的速度越快,犹如以水堵漏,这根本无解!
他一身气血就像烈日下的一颗大雪球,一开始消融的速度不那么显著,雪球越小,越是快得惊心。
肉身是气血的根基,气血是魂魄的根基,根基被破,他惶急了,陈让却连连进攻,逼得他应接不暇。
他绝望了,但他李炳做不出屈膝求人的事来,他是一团火,只能烧尽。
他头顶突然冒出五个红灿灿的小人来,拼尽了一身修为催动一把蒲扇法宝,滚滚烈焰倾扇而出,笼罩了整个城主府后堂,他要让这些人通通垫背。
陈让暗暗吃惊,他那一拳已经倾尽了全力,李炳居然还能反击,两魂三魄的魂魄境化神修士果然不好对付。
之前在八音宗看到颙燚对炼兽魂的魂魄境修士蒋印出手,那真是轻描淡写,如今自己对付起来,却有些碰壁的感觉。
他被炽烈火焰淹没在爆裂的中心,这火焰是李炳的本命之火,不是真气武技,而是神通道法,神魂控制这火焰生出种种变化,火焰化为无数形态各样的生灵凶猛围攻。
他没接触到就感觉浑身灼疼,窒息。急急运转紫晶玉甲经形成护体晶甲,晶甲上阴阳二气流转,隔离火焰,甚至还同化吸收了一部分,一时间僵持住了。
李炳早已出离愤怒,见状更恼,集中力量攻击陈让,苏元苏慕压力一松,趁机破开火障冲了出去。
那三家执事护身法宝都被烧得变形了,此时觅得良机,一门心思只顾跟着往外飞逃。
李炳怒吼一声,其他人跑了也就跑了,眼前这厮必须死,他催动血脉之力,化为一只浑身火焰腾腾的红毛巨兽,顿时将大堂屋撞得稀烂,火势更盛。
他的气血本来就在快速消殆,再催动血脉之力,这简直是找死,但他为的就是垂死一搏,想拼个同归于尽,竭尽全力一爪拍向陈让。
陈让绝不好受,那大爪子是覆盖式的攻击,火焰乱眼,地方又不开阔,等看到的时候已经避无可避,只好托剑往上一挡。
咔啦啦一阵响,双臂晶甲立即崩碎,身上也裂纹遍布,巨爪悬停在头顶寸许处,口中咸甜。手臂尺骨桡骨都错位裂了,几乎折断,五脏六腑翻腾,两耳嗡嗡乱响,双腿也止不住的颤抖,半个身子陷进地里,铺地的青石碎了大片,饶是他善于卸力,也切实地感受到什么叫一力破万法。
好在李炳兽化形态只维持了一瞬,复归人形之后气势就奄了下去,火焰也敛尽了,形容枯槁,跟片刻前判若两人。
他气血燃尽都没能杀了陈让,失望透顶,身形晃了几晃,终究坚持不住,仰倒在地。
整栋大屋燃烧正旺,陈让却不敢出去,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元苏慕不说,那三家的人完全可能趁人之危下手。
他复原了骨位,就地闭目调息,突然觉得眉心火辣辣地痛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李炳这厮居然死不甘心,强行提聚神魂侵体,难道还想夺舍不成?他在魂魄殿可不白呆,这是给他送一记补药吧?
脑海中有了另一股意念:“我死,你也别想活!我是火魂火魄,等我找到你的神魂,就是你的死期!”
火产生的射线波动对神魂的威胁是巨大的,这也是之前偷袭时陈让不敢使用惕龙魂法的缘故。
之前看到五个红彤彤的小人他就吃了一惊,按道理三魂七魄只有心魄伏矢才是红的,这李炳天赋异禀,竟然练成了火魂,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可以说人修行修的就是适应能力,或者说是应变能力,比如说寒热,修士能在凡人难以生存的寒热环境中活动自如,冬天常人要穿棉袄,而养气境的练气士就只需要穿单衣,一般来说,修为越高,耐受力越强,当然也有人血脉特殊适应力远超常人的,难以细说。
又比如昼夜之分,修行界有枭鸡之说,枭就是猫头鹰,在夜里看得清楚,活跃得很,而白天就眯眯顿顿;鸡天亮鸡鸣,天黑归栖,夜里是看不清的,常人所谓趁夜偷鸡,一抓一把就是这个缘故。
人和鸡在这方面是相近的,与枭夜明昼晦相反,刚开始习武炼体时就是闻鸡起舞,夜里不睡好就会气血逆乱,但丹气境之后,日夜的影响就不那么严重了,因为彻底气行诸身,除诸身行。
这就是练后天以变先天,增强适应能力。而神魂畏火,就像冬雪之于夏阳,李炳能把两魂三魄都练成火属性,可见本事。
他不敢大意,先以静待变。于是李炳开始控制他的身体,逼他神魂现身。
陈让不得不应对,他意外地练成了爽灵和幽精二魂,却没有神魄,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魂魄境。
此时灵魂和幽魂被李炳两魂三魄侵体,李炳修为高过他,这火魂又太特别,连缚魂索都拿不下,实在棘手。
他施展惕龙魂术,但是李炳一门心思跟他同归于尽,舍弃了一切恐惧惊怖,狂暴燃烧,定不住他。
李炳肆无忌惮地攻击,灼射他双魂,破坏他体内的经脉。
血脉还好,修复不难;气脉伤了就闭合了,要重新冲开,有些麻烦;神脉又称神经,很难修复,若是凡体的话,神经损坏是不能修复的,他死守神脉,血脉气脉就放弃防守了。
他支拙顾应不暇,落了下风,真想阴符珠现身出来,跟炼巫咸一样把李炳炼了,但是阴符珠毫无感应。
以前他一着急就结巴说不出话,脑子一片空白,这么多年磨砺,历经生死,已经能够冷静面对。
他寻思:我身怀阴阳二气,早先在山水苏门领悟了镇魂之法,后来又在魂魄殿领悟惕龙,学了不少对付魂魄的本事,进到冥封幽地中那云天行和鬼王都称我魂主,岂能被李炳几个脱体魂魄给整死?
他急中生智,灵光涌现,却是返璞归真,以阴阳二气为磨盘,幽精爽灵二魂分别附着其上,配合蚯蚓古符文形成拉扯之力,自创一个神通:阴阳磨魂狱!
本来大占上风的李炳突然感觉天旋地转,两魂三魄被撕裂,碾压。
他这才惊惧起来,“你能同时驾驭阴阳!?难怪那一拳那么诡异,你究竟是什么人!”
陈让没有搭理,沉浸在阴阳二气的变化之中,他发现三种施展形式:其一,阴阳不等量不平衡,是一种持续性的影响,这很久以前就体验过,让他自己忽冷忽热,痛苦不堪,施展在别人身上也是同样的效果。
其二,等量阴阳相互融合,这是他中丹田混元太极丹的能力‘虚’。之前那一拳就是,他第一次用是在武池城,被巫朋等人撞见。现在他总算归结出一个名字:‘湮灭’!
其三,等量或不等量阴阳猛烈聚合,会爆发出巨大能量,他且称之为‘聚爆’。若是释放出去,绝对比见龙一式威能更加强大,但放出去就不能跟见龙一样赋予灵性或持续控制了,就像丢了个超级大炮仗。有个好处是‘聚爆’一般人看不出是阴阳二气形成的,还以为是至阳之火。
祸福相依,他居然借此机会领悟了两大压箱底的本事,喜不自禁。
李炳的魂魄在飞速崩解离析,化为纯粹的精神能量,切实沦为了补品。
苏紫苏白姐弟不在宴上,他们身份不够资格列席,在水榭中喝着茶说着话,突然听到震天动地一声轰响,惊得突地站起来。
只见后堂大屋方向半空上砖石瓦砾漫天飞舞,火光冲天,接着苏元苏慕从中疾射而出,很是狼狈,其他人随后也逃了出来,那就更惨了,一个个焦头烂额,口吐鲜血,哇哇直叫。
几人都近乎本能地往水边而来,先后落入水榭中。
姐弟俩连忙相问,苏慕摇头不答,忙着叫人隔离火势,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爆燃大火。
苏紫姐弟不无担心,尤其是苏白,对苏元苏慕自顾自跑掉有些失望,在他看来,陈让是为了救他才卷入这风波中,如今再生变故,苏门的人反置身事外了,让他情何以堪?
不一会激烈爆射的异样赤红火光收敛,只剩下寻常火焰在燃烧,城主府的下人奔走救火,渐渐控制了火势。
苏元苏慕第一时间赶回,大厅却不见陈让的踪迹,只有形同干尸的李炳,赤红的须发黯淡,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两人相视一眼,正要寻找,只见陈让从偏厅踱步出来,双目炯炯,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哪有半分打斗的疲态?悠然道:“两位刚才去哪了?我还以为在偏厅呢。”
苏元苏慕尴尬,有些无语,勉强一笑,“先生没事吧?”
陈让摆了摆手,其实他是虚有其表,吸收了李炳神魂的精神能量而已,实际上血气大损,五脏六腑都有伤,强撑着。他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一眼,说:“倒是我一时冲动,把城主好好一栋大屋给烧了,实在抱歉。”
苏慕叹气说:“先生没事就好,先生说的哪里话,先生对犬子恩重如山,我做父亲的岂能为区区草堂挂齿,苏某修为低微,无力助拳,真是惭愧。”
陈让腹诽:这厮只说对苏白有恩,又说什么做父亲的,这是要把苏门摘开,还真是公私分明。至于修为低微无力相助,那就更扯淡了,明明就是想骑墙,不敢过分得罪九郎殿,然而事情已经这样了,看你怎么摘得开···嘴上说:“城主可知道九郎殿在陈州有多少个化神境坐镇?”
苏慕深吸了一口气:“跟我们接触得多的就是李炳,应该还有几个吧。”
陈让摸着下巴皱眉说:“这倒是有些麻烦,城主还是要早做准备,我总不能留在苏门做护院修士吧?”
苏元苏慕脸色黑得难看,“这···”
两人心里埋怨陈让,这一出接一出的,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因应能力,现在居然把包袱全丢到苏门头上,苏门对付九郎殿,那不是开玩笑么。
抱怨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说到底人家屠灭卧山园是为了救苏白,之前李炳也是针对他们两个而来,是他们自己眼神求助陈让,哪知道这厮又把李炳打死了,还一副我是为了你们出手,不求报偿的局外人的样子···
阆阙、寥天岛、流珠宮三家执事虽然受伤,法宝也毁了,却不会立即离去,对上面要有交代才行,这时也赶过来了,听闻这些心中暗喜,其中一个急切上前说话:“苏族长,苏城主,李炳死在这里,九郎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阆阙在陈州有五个化神境高手坐镇,一定能护得苏家周全。”
“两位,我们寥天岛陈州坐镇的虽然只有两位上神,但都是元神境···”
“我们流珠宮···”
陈让暗暗好笑,这几人倒是像做推销的了,不过感觉还不错,几家互相掣肘,都顾全了场面,谈不上咄咄逼人,要苏家归顺,自然是归心最好,说好听点就是想要以德服人。
等他们七嘴八舌说一阵,他发现苏元苏慕在这些方面缺乏决断力,担忧这个顾虑那个,犹豫得不行。
他要的就是这样,却故意抬手说:“天底下没有占尽了好处的事,也没有皆大欢喜的竞争,苏族长,苏城主,你们这样纠结下去,等九郎殿打上门了估计还没个主意。”
他这么一说搞得两人更惆怅了,作礼道:“几位执事大人暂且请回,容我族中会议,如何?”
一人说:“此事宜急不宜缓,苏家还不是两位做主,现在都在这里,即刻决断才是!”
其他人也极力催促,两人又费了些口舌,才把这三家的人打发走。
见那些人走了,苏紫苏白随即赶了过来,看到陈让微笑蔼然,欣悦地叫了声:“先生。”
陈让点头相应,对苏元苏慕说:“两位处理家事,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苏慕说:“先生,那小白拜师的事?”
陈让看着苏白说:“苏门举族大事重要,这点私事就不提了,况且今天过后很多人都会知道他是我弟子,那些礼套倒也不必了。”
苏慕对陈让的实力有了信心,有意攀住,忙说:“还是依先生所言,拟投师帖正式拜师吧。只是六天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举行,先生你看可否?”
陈让看着他呵呵一笑:这厮中计也,想借我的力让苏家继续在几家势力之间摇摆骑墙,即使投靠也可以籍此力争不被收编···不错,目的达成了一半,也不枉我做一回奸诈虚伪的小人了。
他又环顾烧得焦黑的大屋,皱眉说:“私不误公,城主还是先处理公事吧。”
苏慕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回以颜色呢,只怪片刻前自己想撇清苏门和陈让的关系,只论私交,现在却又想借力,只好拉下脸皮主动开口子:“先生要另立门户开宗立派,正是用人耗财之际,我苏门愿意为水云宗无偿炼制一批兵刃法器,并派人手协助建设,以后两家互为犄角之援,先生意下如何?”
他得知了陈让跟苏紫借钱的事,才有这么一说,又看了一眼苏白,苏白会意,心中却五味杂陈,一头磕在地上,“弟子拜见师尊!”
陈让抬手虚扶,说:“也罢,你我师徒不必拘谨。”又看着苏紫说:“姐姐,我们各自论交。”
苏紫尴尬不已,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暖,老祖宗和父亲对陈让平辈相待,弟弟又成了他的弟子,她的身份就乱了,何况她一个丹气境的小修士,陈让就是不再理会,她也说不了什么,但此时仍能叫上一句姐姐,可把她感动了一番,一颗心眼开始乱跳了。
陈让又对苏元苏慕说:“两位不必担忧,城主是神庭任命的一城之主,九郎殿名义上也隶属神庭,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其他几家势力的人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苏门最终还是得做出选择,这个逃避不了。就是选哪一家的问题了。”
他为什么说这些话,苏慕二人心知肚明,陈让点到即止,并没说出让他们脸上难堪的话来,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说:“先生说得是,依先生之见,哪一家合适?”
“城主忘了前晚一起煮茶论剑之人了么?”
“白晨?华光寺的势力在陈州不大,化神境修士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万一斗起来,恐怕不是对手。”
“势力小才好,否则强权之下,苏门哪里还说得上话?而且这事跟华光寺没关系,苏门不投靠他们,城主跟他私下论交,也不用他出手,人在这里就行了。”
苏元苏慕若有所思,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苏慕说:“先生高见,我亲自去。”
他正要走,外院急进来一人:“城主,外面有三位口称九郎殿执事长老,按规矩下了拜帖。”
苏慕脸色大变:“来得好快!”又看向苏元。
苏元叹气说:“是祸躲不过,出去迎接吧。”
陈让嘀咕:总是横生变故,白说了一场话,现实太是无奈。···这三人真沉得住气,还递了拜帖,比李炳难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