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没有立即要他们进来，先要卓婷为她安排了去香榭丽舍管理学院学习的事宜，卓婷起初有些为难，但见夏晴脸色阴沉，便没有说什么。
虽然卓婷是她的秘书，可是，自从来到香榭丽舍，她们却没说过几次话。卓婷也是陆辉从前的秘书，在香榭丽舍已经八个年头。夏晴想，其实自己的确极端了，即使要学习，也不一定非要深入每一个部门，因为她发现，在一个部门中投入越深，就越难客观地把握酒店的全局，也就是展望所说的感情用事。
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这个位子上，坐在这间最高层的办公室，才能让自己心无旁骛。
卓婷出去，才让王粲和新的DOM进来。王粲依然满脸和蔼的笑容，亲切得如同一个长者。夏晴却只是微微抬眼看了她。她承认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过不去，低着头，颇有些官腔，“什么事王总？”
“董事长，这是新来的DOM张裕州。”王粲热情地介绍。张裕州？夏晴忽地停住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只见眼前的那人，四十岁左右，恰当的微笑，分明的脸廓，挺直的眉，炯烁的眼睛，他是……
“张老师……”夏晴缓缓站起身，惊讶地看着他。张裕州不过微微笑着，略略低首，“董事长，果然是你，呵，您可千万不要这么叫我。”
张裕州，曾经J大酒店管理专业特聘讲师，在J大带过一年课，正好带过夏晴这一班。夏晴看着他，思绪却似乎倒带回了大学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莫名的崇拜，朦胧的情愫，想起来可笑。她，竟然曾经觉得张裕州正是她梦想中的理想男人，更曾经在被他一眼看穿后，好几天不敢去上他的课。
她似乎对年纪大的男人有格外的好感，也许是从小重男轻女的父亲太过冷漠，令她缺少了父爱吧。
然而此时此刻，却早已物是人非，张裕州依然英姿勃勃，而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无知少女。
虽说多少有些尴尬，但在礼宾部的学习，还是让她学会了职业的、礼节性的微笑，那种不亲不疏、不远不近的微笑，“张老师您坐，没想到我们王总的朋友就是您。”
她细眉微挑，一语双关，有意无意看向王粲。王粲表情一滞，随即微笑道：“是啊，张总才从国外回来，这不就被我截杀了。呵呵，香榭丽舍正在困境，我想有了张总的帮助，一定会平安度过。”
果然是HRD，言谈之间滴水不漏，处处透着为酒店着想，句句令人听了都那般舒心。
夏晴笑笑，“是啊，张老师的能力我自然不会怀疑。”
张裕州忙道：“不不，董事长可别一口一个老师地叫我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夏晴很佩服自己冷淡又有多少官方的嘴脸，看着张裕州，“好，那我还是叫您张总了，以后，合作愉快，希望您能喜欢香榭丽舍。”
夏晴伸出手，张裕州低头看了看，重新打量了夏晴，高贵的职业装，职业的谈吐与微笑，陌生的眼神，再也不是多年前看到自己会害羞的小姑娘了。
他伸出手，说道：“一定会的。”
夏晴不否认心里的一瞬间震动，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张裕州如今对于她，不过就是新来的DOM，如此而已。
张裕州的到来，不可能在很快的时间内有实质性的改变，夏晴知道，这七天对于香榭丽舍可谓是生死攸关。
陆泽磊和陆忧璇的家长会近在眼前，千头万绪好似无端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
公安局的突击检查不知是在何时，但既然杨昊已经说了，香榭丽舍必然要有所准备，她将周萧叫来嘱咐了很多，尽管她知道，周萧无论是经验还是业务能力都比自己高出很多，可心里的不安还是令她难以安心。
这两天与展望的见面难免有些尴尬。展望看她的眼神，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复杂。
对于展望，夏晴没什么可嘱咐的。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她只告诉了他今天她要去给陆泽磊和陆忧璇开家长会，不会到酒店来。
陆泽磊那天的担心，她自然明白，夏晴这样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免别人的侧目。陆辉与香榭丽舍的名气在外，对于陆辉再婚，迎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一事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新闻，想来今天这个家长会，有不少人也等着看一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陆家亿万家财的女人。
陆泽磊在校门前等待，心里焦急，脸上却神色自如。一直不语的陆忧璇，站在陆泽磊身边，突然笑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那女人变得那么好？”
陆泽磊瞥她一眼，“不知道你说什么。”
陆忧璇略微低眼，有一点儿忧伤，“从前你最喜欢的女人就是你的妹妹我了，可是现在……”
“她来了。”
陆忧璇话没说完，陆泽磊便打断了她，眼睛望着校门的方向。只见夏晴一身纯白色的套装，冬日的阳光映得肩上的珠片儿亮晶晶的，为那清冷的白平添一抹亮丽。她长发披散，脸上妆容清淡庄重，带着略略威严，看到陆泽磊笑也不笑，严肃道：“还不进去？从前我们的家长会是大人孩子一起参加的，不知道你们学校是怎样的？”
陆泽磊忍着笑，“也是一样的……”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子笑出声音，夏晴假装不悦道：“陆泽磊你笑什么？严肃点儿。”
“哈，你干吗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陆泽磊笑得放肆，引来无数道关注的目光，“你这身衣服我勉强认可，可是……你没事儿装成这副表情干什么？”
“不是怕给你们丢脸。”夏晴也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笑，“行了，赶紧进去吧。”
陆忧璇默默地跟在两个人身后。天地之间暗沉沉的，冬日里，大多是阴天，偶尔落雪，只会令天色更加阴沉。陆泽磊与夏晴走在前面，她与他们之间好似隔绝了一整片天！
不可否认，心里涌起一股嫉妒的酸意。这个女人先抢走了父亲，又轻而易举分割了哥哥的爱，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那么她一定是妖精托生，专门来为祸人间的。
家长会上，夏晴果然引来了另类的围观。班里所有人都知道陆泽磊与陆忧璇是陆辉的儿女，而陆辉之死，神秘小新娘的传闻早已在网络上沸沸扬扬。
一道道的目光围绕过来，陆泽磊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眉拧在一起。他欲起身，却被夏晴按住，“你干吗去？”
“出去透透气。”陆泽磊道。
“心理承受力这么差啊？看来你去香榭丽舍管理学院听课也没学到什么嘛。”夏晴打趣他，陆泽磊看她一眼，“你倒是镇定，不过，我可友情提醒你，一会要有心理准备哦。”
“什么心理准备？”夏晴疑道。她看着桌上的成绩单，陆泽磊是班里的第三名，而陆忧璇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次竟然挤进了前十，考了第九名，这样优异的成绩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应该倍感光荣才对。
陆泽磊笑而不语。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这样的家长会不禁令夏晴想起来家人。自从与陆辉的恋情被家里人知道，父母便与她断绝了关系，他们不愿被人指着脊梁说女儿是傍大款的，嫁给一个有儿有女的老头子。
尽管陆辉才三十八岁而已，可是对于父母来说，他与自己在一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
老师表扬了陆泽磊，从前，陆辉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夸耀过陆泽磊，如今坐在陆辉当初的位置上，她有一点点彷徨，如同坐在香榭丽舍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一切貌似平安度过了，夏晴正要问一问陆泽磊所谓的心理准备，一个家长便走过来。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表情殷切，伸出了双手，“您就是香榭丽舍的新任董事长吗？您好，我是季节广告的经理赵仁。”
夏晴一怔，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与他握手，却看到陆泽磊见怪不怪的诡异笑容。
正自奇怪，一个女人也凑了过来，“听说最近香榭丽舍情形不太好哦，有没有什么打折活动啊？”
陆泽磊从人群中钻出去，陆忧璇平静地逃离事故现场，夏晴忽然明白，原来所谓的心理准备就是这些？
看来从小到大他们都没少经历过。
夏晴仍然不适应，过来不少的时候，这个班里聚集着不少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夏晴只是礼节地应付着。
“还不回家吗？我饿了。”
陆泽磊倚靠在门口，一双眼睛褪去了原有的温暖与阳光，被冬日的寒覆盖。
夏晴忙道：“好了各位，我要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夏晴赶忙钻出围着的人群。陆泽磊上的也该是贵族学校，怎么也会这样围观自己，还有趁机拉生意的？
“怎么样？壮观吗？”陆泽磊不怀好意地笑。
夏晴瞪着他，“好啊你，不早说，成心的是不是？”
陆泽磊与夏晴往外走，夏晴道：“忧璇呢？”
“她先回去了。”陆泽磊低头看着她，放缓了声音，“我们在外面吃点儿再回去吧。我们学校附近有家挺好的咖啡厅，那里的芝士蛋糕非常好，午餐也不错，是日式的。”
夏晴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芝士蛋糕？”
陆泽磊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笑道：“女孩子嘛，很多喜欢，忧璇也是啊。”
“是吗？”夏晴笑道，“那好啊，可是忧璇呢？”
“忧璇回家你还怕她饿着吗？”陆泽磊加快了脚步。
夏晴一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避免围观。”陆泽磊小跑着向小门外而去。
围观？
夏晴左右看看。一群女孩跟在左右指指点点，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是复杂多样，呵呵，现在的孩子真早熟，不过以陆泽磊的条件，年少多金，玉树临风，确实是这个年龄少女心里的白马王子。
咖啡厅里咖啡的味道浓重，夏晴曾在咖啡厅打过工，知道这种浓郁的香味儿是因为在空调口放了咖啡粉末。不知为何，她产生了抵触心理，从此在咖啡厅里她不再点咖啡。
她要了奶茶、芝士蛋糕、鳗鱼饭。
陆泽磊要了牛腩饭、冰水和黑森林蛋糕以及两个芝士蛋挞和土豆泥。
如果陆泽磊脱掉校服，很少人看得出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距。他们坐在咖啡厅柔软的沙发上，惬意地享受着冬日午餐，谈笑风生，更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夏晴似乎忘却了酒店中的是是非非，每一次面对陆泽磊，她似乎都由衷地感到轻松快意。
“泽磊，虽然……我问过你，可我还是想问，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我改观的啊？我不相信是因为展望的几句话。”夏晴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水晶链子，“是不是因为这个？”
陆泽磊喝口冰水，“因为……我知道爸爸是真的爱你的人，而不是你的年轻美貌，而你也是真的爱他。”
“爱？呵呵，你一个未成年人懂什么爱？”夏晴打趣他，却有一点儿感动。
陆泽磊低着头，始终看不见他的眼睛，“你真那么想知道吗？”
夏晴点头。陆泽磊淡淡地说：“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过，我想，这应该是我对你这么严厉的原因吧。不知道这一辈子能陪你多久，我不在时，你也一定要勇敢地过下去。”
夏晴的心莫名一痛，陆泽磊的声音柔韧，念起一段情话好像是冬日暖暖的咖啡浓郁而缥缈。
“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她听不懂。
“我爸爸的日记，总是断断续续地写，可能是想和妈妈学吧。可是却不能坚持，而且每次都写很短。爸爸说，在你毕业实习的时候，他没有让你来香榭丽舍，很严厉地要你靠自己完成实习和论文。在那篇日记的最后，写的就是这段话。”
夏晴手中银色的勺子掉在桌上，她痴愣地看着陆泽磊，一时难以回神。
“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的神色哀伤，眼泪顷刻之间盈满眼眶。陆泽磊道：“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过，我想，这应该是我对你这么严厉的原因吧。不知道这一辈子能陪你多久，我不在时，你也一定要勇敢地过下去。”
眼泪一滴滴地掉在手背上，她双手战抖，咬紧嘴唇，“为什么我没见过这本日记？”
“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我收起来了。”陆泽磊说得缓慢，却好像若无其事。
夏晴的身子早已经僵直——不知道这一辈子能陪你多久，我不在时，你也一定要勇敢地过下去。
难道他早就预见到要离开她吗？还是因为两个人十五岁的年龄差距？
她目光凝视在前方，却空洞无光。
肩上，突然一阵温暖，修长的手指抚慰着她肩膀的柔弱。
她抬眼看去，只见陆泽磊静静地站在了自己身旁，俯望的目光被咖啡厅里迷离的灯光萦绕，投射出他眼里的怜惜。
这样的目光，在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眼里，却显得太过哀凉。
“我们走吧。”
陆泽磊淡淡地说，夏晴失神地点头。一路上，她不知是如何走回家的，只是知道他们两个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并不见陆忧璇。
夏晴叫来张阿姨，“忧璇呢？”
“刚才展总来过了，忧璇小姐好像追着展总出去了。”
张阿姨答得谨慎，夏晴观察她的表情却心知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展望来做什么呢？一种不祥的预感冲入心间，杨昊那张猥琐的脸亦在眼前一闪而过。
“泽磊，我去酒店。”夏晴没等喘一口气，就向门口走去，才走出两步，就听门剧烈地一响。
陆忧璇一身怒气，眼神凌厉如刀。夏晴一怔，来不及询问，陆忧璇便一个箭步冲到夏晴身前，“不要脸！”
夏晴见她双眼红肿，脸上因为泪水而有微微冻红。
“忧璇，你……”
耳边脆生生的一响，顿时生疼，夏晴向一边倒去，仰头看陆忧璇。陆忧璇因气愤而战抖的身子，悲伤仿佛染满了她的脸。她咬紧嘴唇，手里攥着一张几乎破败的纸……
“你又干什么，陆忧璇！”陆泽磊冲过来，挡在夏晴身前。夏晴不记得这是陆忧璇第几次打她，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她无心去想，只是这一次的陆忧璇似乎格外悲愤，好像是才从地府鬼门走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