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不知不觉就来了,校园里的梧桐抽出了嫩嫩的芽,花圃里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更是姹紫嫣红,开得分外热闹。
张晗急匆匆地跑进教室,把桌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收进了书包里。
刚才跑得太急了,她的呼吸还没有平复,头发也略显凌乱,耳侧的夹子有些松了。
不过她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她用最快的速度收好了书包,走到林眠边上,四周围飞速扫了一眼,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以极快的速度塞进了林眠抽屉里。
林眠立刻从桌上拿起一本较大的练习册,也迅速地塞进了抽屉,盖住了那本书。
动作之快,几乎分秒不差。
她们两人间的这种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近乎已成了一种本能。
“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帮我还下书啊。”
“你干嘛去?”
张晗抿嘴一笑,微微俯下身来凑近林眠耳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刚才我去楼上上厕所,听见边上两个高二的说马上要去图书室找书,然后抱怨人手不够,我就自告奋勇报名去帮她们一起找。”
林眠眨眨眼,脑袋里又过了一遍张晗刚才说的话,还是没太闹明白她这么急着去帮这个忙,是因为认识那两个高二的,还纯粹只是为了学**做好事。
张晗看林眠一脸懵,就知道她根本没明白帮忙找书这件事的精髓所在。于是她“啧”了一声,无奈地决定再花点时间,点拨下她这个毫无联想能力的好朋友。
“那两个高二的是学生会的,是去帮学校辩论队找跟辩论主题相关的文章的。听她们说辩论队的那些人今天放学也要留下来开会。”张晗说到这,满含希望地看了眼林眠,却见她还是一副云里雾里没有听懂的样子,不由感到失望。
她怏怏站直了身子,无趣地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乔景行也是学校辩论队的。”
原来如此!
林眠总算是恍然大悟。她性格不活泛,对学校的活动也从来不关心,所以压根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个辩论队,更不知道乔景行也在其中。
这个名字,再次成功地让她失落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张晗,就是怕听到任何跟乔景行有关的事情。
可怕什么来什么。
张晗对她的躲避似乎毫无所觉,依然是一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来跟她分享。
她在张晗每一次滔滔不绝的关于乔景行的述说中沉默着,努力让大脑放空,可听见的每一句话却像钉子一般狠狠扎进了她的脑子里,一下一下凿出血来。
忘也忘不了。
林眠深深厌恶起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内心越来越烦乱。
一直到现在,林眠都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她问过许诺,他们年级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乔景行,还有没有另一个同名同姓的。
许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说你想什么呢,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呢,这个名字碰到同名同姓的概率有这么高吗?
林眠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可笑,但人往往在面对自己无法坦然面对的现实时,就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小概率的可能上,寄托于所谓的“奇迹”。
没有什么反转,也没有同名同姓。现实就是如此荒谬,张晗口中的“鬼宿”和她心里的那个男生,就是同一个人。
林眠在抽屉里摸到了刚才张晗放进去的那本书,抽出一角来悄悄看了眼,是席绢的小说《上错花轿嫁对郎》。这本书张晗已经借了好多天了,再不还估计就要扣押金了,也不知道她借了那么多天看完没有。
张晗从来是只看漫画的,很偶尔会借一本言情小说看看,能接受的也只有席绢的书了。
她说琼瑶的书看得心累,亦舒的书又看得太伤神,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只有席绢的小说,轻松诙谐不耗脑子,在没漫画看的时候随便翻翻,还是很轻松的。
林眠不置可否。“芳草地”里那么多书,恰恰只有席绢的书她是一本没看过。她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实在书荒的时候,她宁愿去看漫画,也不会选择席绢。
她和张晗的喜好差异如此巨大,可是居然会不约而同地关注到同一个男生。
的确荒谬!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磕磕绊绊地念出了书名:“上错花轿…..嫁,嫁对郎……”
林眠一惊,慌忙把书塞回抽屉,同时慌乱地转过头,对上了周峰嬉皮笑脸的一张脸。
林眠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其他人。
她和周峰一前一后坐了这么段日子,互相之间熟悉了不少,日常关系也还不错。当然了,这个功劳不是她的。
周峰是个话痨,估计也觉得他俩本就是“老相识”,所以每天往座位上一坐,有事没事地就会拍拍林眠后背,找她说话。絮絮叨叨地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回应,自己一个人就能说得很开心。
上课时候也会被老师骂,说周峰你在那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念经呢?!你要这么多话,不如换你来上面讲,我坐下面听去?
然后老师的眼睛会刀子一样刮过林眠和坐在他左右的其他人,把他们也列为在下面偷偷说话的嫌疑人之一。
每到这时候,周峰就会站起来,赔着笑脸跟老师道歉,说您看我这脑子不太灵光,需要口脑结合,把书上内容读出来才能记得住。打扰老师了,打扰同学们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会默读……
那态度诚恳谦卑,能把老师说得没了脾气,也从来不牵扯上其他人。
久而久之,林眠也渐渐觉得她跟周峰比跟班上其他人要熟一些了。同时她还发现周峰理科学得不错,所以也会尝试着问他一些题。
理科一向是林眠的软肋,从初中的时候数理化基础就没打好。之前有不会做的题她会去问夏依依,但也不好意思经常问。后来她就穿插着有时候问周峰有时候问夏依依。
周峰从没嫌她烦过,无论手头正在做着什么,都会停下来耐心给她讲题。后来他甚至跟林眠建议,干脆再喊上夏依依,他们三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林眠语文好,可以辅导他的阅读理解和古文,他物理化学还算过得去,林眠有不会的都可以问他。
林眠点点头:“那么夏依依呢?”
“她英语好啊,数学也不错,我们有不会的都能问她。”周峰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么……她加入我们这个学习小组,我们又能帮到她什么?”
周峰一愣。
夏依依各科成绩都很均衡,还真没有哪门课是明显短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挠挠头嘿嘿傻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学习小组这事自然没了下文,不过林眠后来再想起周峰的这个提议,结合着他平日里对夏依依的关注度,倒是感觉一下明白了什么。
林眠不曾跟周峰证实过自己的猜测,她觉得他定然也与她一样,不愿被人窥破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个秘密,所以她只做不知。只是对于周峰,林眠莫名多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周峰看见林眠把书藏了回去,也没再问。他本身就对她们女生平日里偷偷看的这些书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在想要怎么问出他想问的问题,能显得自然点。
想到此,周峰清了清喉咙,摆出闲聊的样子,让自己的口气尽量随意:“我昨天听见夏依依跟你说什么过生日吃饭啥的,谁要过生日?夏依依吗?”
林眠闻言看了他一眼,周峰立刻避开她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笑,遮掩着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林眠垂下眼,也口气随意地答道:“是张晗期中考试以后要过生日,喊我们一起去吃肯德基,庆祝一下。”
“很多人去吗?”
“不多,就几个人。除了我和夏依依,还有我们班陈璐和三班冯君。”
“哦。”周峰听着微一沉吟,突然问,“那我能去吗?”
林眠被问得一愣。
先不说张晗邀请的人里面没有男生,周峰参与进去未免会有点奇怪。且说就算要邀请他去,也该张晗自己请,她不能越俎代庖啊。
周峰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不该问林眠,于是又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道:“我开玩笑的啊,我就是想跟着去吃肯德基哈哈哈。”
林眠却把这件事放到了心里,想着有机会就帮周峰一把。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能理解周峰现在的心情的,那应该是一种忐忑中夹杂着期待的犹豫。其实他跟张晗很熟,只要说一声,张晗肯定会很高兴地喊他一起去生日会。
可是他却犹豫,在自己那份甜蜜的心事里踌躇,紧张又期盼。
林眠其实有些羡慕周峰,觉得他关注夏依依,最起码还可以跟人打听。而她呢,她只能小心又狼狈地将这样的心事隐藏在自己心底,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林眠心里总有一种负疚感,总感觉自己是觊觎了一件属于张晗的东西,觉得自己不该再有别的想法,甚至应该将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也完全从脑子里抹去。但有时想想又觉得不甘心,觉得从时间上来说,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乔景行,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做错。
这些情绪矛盾又错综,每天在脑子里轮番占得上风,使她烦躁不安。
这种矛盾纠结的烦乱甚至让她在第一次与乔景行面对面的对话时方寸全无,完全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情绪去面对他,从而表现出的只有反常。
乔景行是自己找来的。
当林眠被同学喊出教室看见等在走廊上的他时,觉得自己八成是在做梦。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迈一步,生怕自己微微一动,这个梦就醒了。
那边乔景行一看见她,就笑着迎了上来。他手上拿着一摞纸,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口气是初次见面的客套和礼貌:“你好,请问你是林眠吗?”
林眠曾经不只一次地想象过他们第一次的对话会说些什么。在她的想象里,应该都是她先对他说出第一句话,可没想到现实会反了过来。
她有些慌乱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感觉一阵阵热浪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一张脸瞬间变得滚烫。她没有勇气继续看他,但又不知该看哪里,只有盯着自己的脚尖。
乔景行等了片刻,见林眠只是低头站在那,既不看他也不回应,只得继续他要说的话:“我是三班的,我叫乔景行。是李老师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作文写得好,我想请你……能不能帮忙修改一篇稿子。”
林眠其实没怎么听清乔景行在说什么,她的大脑一直混沌一片,只大概听见稿子什么的,于是她的目光挪向了他的手,以及手上的那摞纸。
她的毫无反应让乔景行尴尬之余有点紧张起来,他觉得这个女孩似乎不太想搭理他,这让他一时不知道剩下的话还该不该说,又该怎么往下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稿子,就是一篇辩词。我们辩论队月底要去市里参加决赛了,我是四辩……”然后他笑了笑,“写东西不是我的强项,本来想请李老师帮忙修改下的,李老师推荐了你,你看……”
林眠几乎已经停工的大脑终于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李老师同时教三班和五班的语文,她会跟乔景行推荐自己帮忙改稿子林眠并不惊讶。她虽转来才半学期,但李老师从一开始就关注到了她曾经在各类大大小小作文比赛中获的奖,并且从每个礼拜的周记作业和随堂作文中也早已肯定了她的写作水平,让她帮其他同学修改文章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辩论稿她从没写过,也不擅长。尤其是这稿子还是为乔景行改的,她就更怕自己做不好了。
于是林眠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她原本想解释下自己没写过辩论稿,不擅长这种体裁,也没有经验,让乔景行去找别人帮忙。可是面对着他太过紧张,紧张到张嘴就犯了老毛病,所有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半天只吐出生硬的两个字——“不行”。
乔景行愣住了,原本已经准备递出稿子的那只手顿在了半道上。他迅速反思了下自己从见到她之后的所有言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做得无礼,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看自己不顺眼了。
他尴尬地收回了手,刚准备跟林眠说“打扰了”,就看见张晗从教室里出来了。
张晗原本只是看见乔景行站在外面,猜想他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所以赶紧出去看看。出去才发现他竟是和林眠面对面站在那,不知道在聊什么,两人表情都挺严肃。
张晗有点惊讶:“你们认识啊?”以前没听他们两说过啊。
她的出现及时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乔景行如释重负,简短地把事情跟张晗说了一下,然后对林眠笑了笑,想尽量愉快而正常地结束这个话题:“那我再问问别人吧,不行就自己改一改。谢谢你啦。”
“哎哎哎,你先别走。”张晗喊住了乔景行,去接他手中的稿纸,“林眠从小就特别能写,李老师都说她是才女,帮你修改下这个,她肯定没问题的。”
她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去拉林眠的袖子:“是吧,林眠?”
“我真不行,我没写过……”
林眠讨饶地看着张晗,身子直往后缩。她在写作上的那一点自信此时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应下此事。万一搞砸了,她自己丢人不说,还会直接影响到乔景行的比赛。
这可是决赛啊。
张晗哪里能知道林眠心里的这么多想法,只当她是谦虚,于是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个议论文吗,再说又不要你写,他都写好了,你就是随便改改啊。”
“算了……”林眠听到乔景行的声音。
她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他和张晗并肩站在她的面前,如此协调,如此好看。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又看见他们俩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到了一处,斜斜地延伸开去。而自己的影子,孤单又突兀地被搁在一旁,孤零零地,可怜又可笑。
林眠心下一阵烦乱,没来由地恼恨起来,也不知这股恼恨冲的是自己还是旁人,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然后逃离——
“既然这么简单,那你帮他改不就行了。”
林眠说完,转身就往教室逃,纵使张晗再怎么喊她,她也没敢回头。在跨进教室门的那一瞬,她仿佛听见张晗对乔景行说:“我周末在肯德基过生日,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