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祖籍,是江南人。出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娶在江南。
后来他是怎么到的中原的?大抵是家破人亡。
生长在江南的商贾家庭,自小学过些琴棋书画,也通些经商之道,可这才艺,他比不过他三个姊妹,这商贾之类,他比不过他三个兄弟。论岁数,他算是老大,论才学,他是老七。家里弟妹,规矩,叫他做大哥。外边那些个兄弟朋友,戏称他老七,又或者,叫他白啊尾。享乐,享乐,以及享乐,是白啊尾毕生的追求。
白啊尾,最喜欢白色——高贵,圣洁,打理要花去很多精力和钱财,显得平庸的他在人中极出众。
世俗,总归是世俗。商贾,总归是商贾。白家乃为江南一大商家,家里规模越大,家主的野心,也有了变化。都说富不过三代,可这白家愣是做出了百年的业绩。这代白家家主,算是吃遍江湖,打通朝政的一把好手,抛弃祖宗三代上下皆严守的中庸之道,打出一片天下来。白啊尾,得益于这长子的身份,交到了不少兄弟好友,整日在那湖畔酒家里醉生梦死,自己放下这继承人的位置,交棒给老二,就逍遥快活了小半辈子。
树大招风,说的就是白家这惨痛得经历。敛了几年财,家主的野心膨胀到了京城,仗着那江湖势力和在朝中交好的权贵,他一跃从平民到了那皇帝跟前,想要讨个官职。这一讨,就讨出了大问题。
商贾如白家,是那肥猪中的大肥猪,不到半年,上边就派人把白家主给抓咯,按了个叛国私通,说是要九族抄斩。一下,把朝中酱汤和那江湖大碗搅个天翻地覆。
官兵来抄家之时,白啊尾在那湖畔边,喝个烂醉。店家得知了消息,怕因官兵的搜查挡了他家财路,便将这烂醉之人投入湖中,横竖是一死,死在哪,都无所谓了。
“那你,之后又是怎么辗转到那明月青楼的?”酒馆掌柜双手抱在胸前,跨坐在椅子上,头低着,却因抬眼而轻轻抬起了下巴,那棱角分明的薄唇旁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下巴斜上颧骨。
白啊尾盯着那疤痕,看着掌柜半张藏在阴影里的脸,沉思一会,继续说道。
我是被卖到那青楼的。自小我就不怎么爱学武,只是从教书先生那学得点文采,所以尽管人高马大,但瘦弱不已。那天被丢进湖里没死,实在是运气不错,最后被水冲到下游,捡回一条命。但毕竟是深秋,最终还是落下病根。救起我的那户人家,也是穷得叮当响。我习惯了大户人家的奢侈生活,哪里能忍得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是闹得那家农人实在是走投无路,又将人家床啊椅啊,能砸的都砸了,也把人炒好的饭菜也掀了。后来他们心一横,就把我捆了到中原,找一个偏僻的青楼,穿上女人冬天的衣服,给卖了。
咳咳,后来,咳,后来,青楼的老鸨验身的时候才发现我是个男人,却也找不到那两夫妇讨说法,只得将我留下来。一开始我是不愿意打杂,我一个大户人家的长子,怎能给他们打杂?我面子,身份,还要不要?可那老鸨说,明月青楼不养闲人,所以不打杂就只能买身,城里有些公子哥,好男色,我这样的正好合他们的口味,看我这没开过门的身子,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哪行?我白家也算是举国上下第一商贾,势力遍布江湖,朝中权贵谁不想巴结?我流落至此,还只能卖身不成?我问那老鸨,你可想这青楼能赚更多银子不?那老鸨像是眼睛冒了熔浆一样的兴奋起来问我这问我那,只可惜,我告诉她我的身份,她不仅不信,还觉得我没本事,诓她,她根本就不认我这长子的名头。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我堂堂白家老大,居然还能受这气,从来都是我把人踩在脚下,居然今天有个老鸨骑在我头上,让我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赚钱?这哪可能呢?
要我说,这些人穷,可真是有道理,根本不懂什么经营,做青楼都能亏本。可是我和那老鸨说,她愣是叫来几个女人把我手脚捆了,说我不老实,打得我皮开肉绽,还把我眼睛给蒙上了打。我,我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罪,我诅咒她们不得好死,可是谁想我骂的越狠,她们就打得越凶,还说我,还说我,就算是富贵人家,现在还不是用来给他们泄愤的一个工具。我当时,气的想咬舌自尽,心里是刨遍了她们祖上十八代祖坟。
但我是真的不甘心。眼睛被蒙着,手脚也被蒙着,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被丢到湖里,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我怎能轻易交代在这里?
她们打了好一会,换着打了好几波吧,我也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昏了多久。反正是被绑着,眼睛也看不见,中途好像也吃过几次东西喝了点酒,可能,是酒,但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有一点酒掺在里面我倒是喝得出来,但也不是什么好酒,杂在一起,味道又奇怪又恶心。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后来有一天我听到有人进来,说话的是老鸨,她说今晚我就能帮他们赚一大笔钱。我是不信,真让我赚钱,怎么不把我手脚给松绑,怎么不把我眼睛上蒙的布给取了?我纯当她在说胡话。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白啊尾沉默了很久,看着掌柜的。
“其实,你说个大概就行,但是不说实话和经过,我这酒,不能帮你把这些全忘了,有些经历,你越是藏,喝完这酒后,不仅没忘,还可能日后出现在你的梦里,成为你的心魔。”掌柜的在桌下的箱子里翻找着食材,一个一个的将它们摆上桌面,心里十分清楚白啊尾沉默的原因。
白啊尾叹了口气,继续沉默着,后来又咳了好一阵。他其实早就打定了注意,但是心里那坎要跨过去,确实,要点勇气。再者,他总觉得,掌柜的声音,极其的耳熟。可惜烛光昏黄,看不清容貌。
白啊尾喝了口薏酒,心想,这薏酒,是真的好喝,如果能够把这薏酒的配方带回明月楼就太好了。
他看着掌柜的将食材和药材碾碎,混着些薏酒倒入了小锅里,放在桌旁的炉子上,点燃了柴火。又咳了些许,他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掌柜给他递上了一杯乳白色半透明的酒。
白啊尾一饮而尽,只是没想到,这酒,竟然后劲如此之大,一杯下肚,白啊尾便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