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东山,正是料峭春寒的时候,晚风吹过,重伤之下犹如大病一场的苏景竟有了一丝丝寒意。
这是他自翻江覆海功初成之后便再也没有过的感觉。毕竟些许的寒暑冷暖又怎能侵袭的了经过武界一等一神功千锤百炼后的身体?
苏景恍然。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一丝沁凉落入掌心,天地间洋洋洒洒,竟是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接着他便猛然间睁大了双眼。
周身天地竟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无穷无尽的气机汇聚而来,如同平静的海面掀起了万丈的巨浪,继而拍打向苏景,继而形成一幅幅巨大的画面。
苏景惊疑不定,忽然感觉右臂灼热刺痛之极,只见那条代表着长生刀的恒古青龙荧光乍现,竟是游走不定,好似下一秒就要破空而去。
“刀兄……”
这一变化委实太过突兀,苏景只来得及喃喃自语一声,就彻底被眼前蓦然成型的画面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东洲海面,他傲然而立,挥刀“开天”。
天秀河上,醉花楼船之前,他轻巧破三关,一剑悔今生。
内海之上,一个弥漫着粉红桃花瘴的小岛欣欣向荣。
……
画面回溯。
漆黑的夜空下,那个高挑又有些柔弱的身影背着自己踽踽独行。
缓慢前行的火车之上,化名狂徒,与北丐饮酒,和西毒比拼掌力,最后一刀辟群魔。
破败的武馆内,与那个高傲到极点的女子饮酒到天明,既是告慰好友,又是祭奠误入江湖的自己。
松江边的无限旖旎……
宛如新房的别墅中,一场大火又烧尽了他对这个江湖最后的憧憬。
……
莫名出现的景象依旧在“倒退”,苏景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已是变得温热,眼前一片模糊。
华山分院,他夜战八方,一战动江湖。
夜幕下的长空栈道,与那妖娆女子打到忘乎生死。
机场外的荒野上,他逞凶杀人烧车。
还有自入江湖后,他在松江市的别墅内整日喝酒练剑,那唯一称的上逍遥自在的一个月。
……
时间终是无情,纵使犹如神迹般的向前回溯,也会依然让你再次品尝那连回忆都不愿回忆的苦涩与悲哀。
当再次见到那个睥睨天下的傲然老者燃尽体内最后一点生机,送自己离开圣堂洞天之后,苏景终于是在漫天的大雪之中哭弯了腰啊。
可巨幕依然在向前缓缓倒转。
那个悲凉的雪夜,以为拥抱了整个江湖的自己却被血脉至亲引入囹圄,即使侥幸杀出了重围依然惶惶不知所去。
圣堂洞天内,他与王老实吴德三人成行,大闹药王山。
小五行迷踪阵的元气迷雾内,他一脸嫌弃的接过了那柄明明人人都想要,又人人都得不到,却唯独与他牵扯极深,甚至到了无法分割的地步的长生刀。
老旧的住宅楼上,那个口口声声童叟无欺却不遗余力足足十一次为自己洗筋伐髓的老者。
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最初,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满脸稚嫩与不耐的苏景一把推开了书桌上平凡的生活,走出教室,义无反顾的一头扎入了江湖之中。
……
巨幕消散,天地元气归于平静,当脸上的一片温热转为冰凉,苏景才缓缓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了的双眼。
“这是你的手笔吗,刀兄?还真是够煽情的了……”
他苦笑着开口,却猛然间怔住,使劲眨了眨眼,又用手揉了揉,嘴巴一点点张开,想叫又发不出什么声音,呼吸都几乎停滞,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漫天风雪依旧,可眼前已是滔天巨变!
他急忙回头,可是哪里还有包凤的身影?
身后的医院呢?
这个灯火通明,一格一格亮着,人头攒动,又不住传来打闹声响的建筑,怎么越看越像二中的教学楼?
再回头,眼前很是空旷,鹅毛大雪铺就一片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不就是二中的操场吗?
绕是苏景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数不尽的腥风血雨,此时此刻,仍是忍不住的吐出了一个字:
“草!”
过了一会,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体那种重伤初愈后的虚弱感已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与滞涩。
就像……
“没有丝毫武功在身!”
苏景心念一闪,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莫非是长生刀又抽风搞事?
他伸手摸了摸袖子,却见身上穿着的竟是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这老旧的款式,就像是……
二中的校服!
他紧接着又耸了耸肩,背后哗啦作响。
是一个书包。
手无缚鸡之力,身穿校服,背直书包,站在教学楼前……
这个场景,苏景明明才看了一遍!
难道……
他突然是有了一个略有些大胆又有些荒诞的想法。
深吸一口气,苏景终于是朝着自己的右臂看去。
那里,代表着长生刀的青龙印记……
不见了!
狂喜,疑惑,震惊,难以置信,茫然无措……
一时间,千种心绪,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镇定!淡定!稳住!
苏景连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想要大叫的冲动,沉下心神,于内心深处再次呼唤起了那柄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与自己分开的长生刀:
“刀兄?”
“刀哥?”
“刀大爷儿?”
“老刀?”
“小刀?”
……
良久,内心深处,寂静无“声”。
终于,苏景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浑身都颤栗起来,口中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重生……不对,穿越……也不对,转世……妈的算了,反正是这种事总归是轮到我了。”
随后苏景又站在原地激动了一会,也不知道瞎想了啥,突然一阵叮铃铃的铃声响起,略做犹豫,算了算时间,就飞一般的又跑回了教学楼。
如果那个大胆的想法成立,那苏景此时应该正是高三,而他们班所在的高三十二班就在教学楼的四层。
从一楼教学楼大厅到四楼楼梯口,这短短的六七十阶楼梯,苏景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每天上课下课,上学放学,跑了足足有两年半的时间。
而陌生……
则是因为这一趟,好似是跨过了整个江湖。
我曾入江湖,如今方得出,好似大梦一场。
到了教室门口,苏景自然的掏出手机,又习惯性的下意识避过楼道口的摄像头,看了眼时间。
晚上十点十一分。
“四晚”刚刚开始。
苏景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首先是一层热浪扑面而来,教室里满满当当坐着将近有六十个人,基本上都没有抬头,只送给苏景一个个努力而上进的头顶。
“倒是真没有谢顶的……”
听着笔尖与卷子摩擦发出的声音,苏景本来砰砰跳的心脏竟然平复了下来,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只有三个人仰起了脑袋。
教室中央,相貌到还真有点人模狗样的是以后会觉醒全真教狗道士赵志敬记忆的赵敬文,苏景他们班的班长。
赵敬文见苏景“去而复返”,眼中露出了一丝差异,不着痕迹的回了回头,用余光看了看那个同样仰起头的明媚少女,马上就烦躁了起来,再看向苏景的目光已满是厌恶与不屑。
苏景是何等人物?这一去一回,已是在江湖中死过了几次的狠辣角色,对于此时还未“觉醒”之人的小眼神,自然是照单全收,怡然不惧。
苏景不会介意,反正不久之后,赵敬文就是“死太监”一个。
还是“他”阉的……
另外两个人,自然就是王婷和杨四维了。
一个是与苏景两小无猜,却注定会和他渐行渐远的青梅竹马。
另一个是和苏景同桌三年的恰同学少年。
这两个人算是苏景在母校唯一的遗憾了。
苏景望过去,两人同样抬头,六目相望,恍如隔世。
不过苏景很快就从感慨中挣脱出来,杨四维这狗日的竟然在偷偷吃辣条,猛然间看见苏景回来,脸上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因为嘴张太大,辣条没掉下来,口水先在灯光下划出了一道亮晶晶的线。
“你怎么又回来了?”王婷看着苏景,小声的问了一句,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了勾。
苏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是的,我回来了。”
王婷愣了下,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刚刚分开十分钟不到的家伙,竟然有了一种无比陌生的感觉。
就像是在这温暖如春的教室中,忽然刮进来一股冬天的风。
冷冽如刀。
苏景坐回座位,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按道理来讲,此时他应该是正赶往小梁山,找西毒还有武协的那帮狗东西玩命去的。
可惜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苏景想着,顺手在杨四维厚实的大腿上使劲掐了一下,杨四维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嘴里的辣条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你他妈干啥。”杨四维低声骂的。
“你疼啊?”苏景又安了安心,刚才手感确实真实。
杨四维没好气的道:“废话。”
“看来是真回来了。”苏景又松了一口气。
“你疯啦?瞎哔哔啥呢。”杨四维不停的揉着大腿,看着地上掉了的辣条,有些可惜,心道不就是吃个独食吗,至于这样吗……
苏景有些想笑,又有点想哭,稳了稳情绪,在杨四维注视下,眼睛往后门窗户的方向撇了撇,随后又起身扬长而去。
临走前还抻了抻王婷的辫子。
“呀!”
已经伏下头学习去了的王婷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接着对那个背影怒目而视。
却又忽然觉得,那个背影无比的陌生。
就像是武侠电影里面的场景……
少年提剑,洒然而去。
而教室中央,时刻留心后面动静的赵敬文,扶了扶眼镜,其下满是阴郁。
苏景一路出了教学楼,再次踏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这一次,没了一身纵横江湖的本事,更没了长生刀,真可谓是“还未配好剑,出门便是江湖”。
但还好……
苏景回了回头,突然笑了。
纵使江湖多无情,终有往事可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