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基本上就是陈岸修习法术、仙术，回家陪丁岚去山谷里放风这两件事来回进行。
明霜看着陈岸将深山里挖来的兰花种在李花林外，然后他的好友云舒蹲下来弹了弹那朵花，嘲笑陈岸小女孩心思后，施了法咒，将时间从常乐十六年，拨到了常乐十八年。
“如果你的好友遭遇不测，你是否会去救他？”
“救！”
“如果救了你的好友会发生祸乱呢？”
“……”
“最后你发现，你的好友是被误解才惨遭此祸的呢？”
“那夫子，我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呢？”
“这世上有太多难以两全的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小到今日吃桂花糕还是荷花酥，大到生死攸关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那个最想的，这样日后就不会后悔。”
“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后悔。”
……
在场景逐渐清晰前，明霜听到了这样的一番对话。
尘埃在眼前快速飞舞旋转，半柱香后猛地停住，然后四处飞散凝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小戏台子。
“一来要把贤妹子瞧——”
“叫声奴的干哥价——哎瞧奴做什么——”
“瞧我家贤妹子——你梳哒一只好油头——”
“好——！”
站在人群中间的明霜突然愣住了，明明这些都是尘埃凝成的人，她也依旧不习惯。
她只见过那么多的鬼，没见过那么多的人。而且鬼魂撞到她会先散去再凝成，这个尘埃凝成的……撞到她竟然散不去。
于是明霜被挤得晃来晃去的。
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就在明霜茫然无措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小心点。陈岸在那边，我带你去。”江林仔细护着明霜避开拥挤的人潮，一路向陈岸那边挤去。
明霜迷迷糊糊地被推到了正在看戏地两人身后，看着丁岚和陈岸兴致勃勃地挤在人群中鼓掌喝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陈岸那个好友云舒。
莫名地觉得，要是他在的话，应该会和她一样想要去人少的地方静静。
这种热闹远观就可以了，没必要凑到人前。
江林低头看了看明霜微微皱起的眉头，抬手轻轻捂住她的耳朵。他知道明霜不喜这种热闹，其实施个护罩就能让他们避开这些“人群”，但他没有那么做。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有机会离她那么近？
好在明霜的注意力被前面两人吸引，没表现出任何反感。
明霜看着陈岸脸颊微红地从袖中伸出左手，悄悄靠近丁岚垂着的右手背，思索半天后拍了拍捂着她耳朵的手。
江林放下手，脸凑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明霜指了指前面两人要碰不碰的手背问他：“陈岸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是在施什么法术吗？”
“……”
江林看了看那要牵不牵的手一阵无语，低头刚想解释那是什么，就看见明霜一脸认真地表情。灵光乍现，他突然明白明霜在这场回忆中一直仔细观察的原因是什么了。
她已经怀疑，甚至确定了那个红衣女子就是丁岚。而“赤魂案”的源头可能就在陈岸回忆里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可能是一次争吵，可能是一件东西，也可能是一个小法术。
……
但这个牵手真的不会是源头。
“那个不是法术，是……”江林突然顿住，想了想后无奈的笑了起来。原来这丫头活到现在，只在冥府学习了法术什么的，可能还有些生活常识。
但情爱方面还是没开窍。
“嗯？”明霜等了半天没人说话，将目光从前面两人的手移向旁边人的脸，用鼻音轻轻问了一声。
“你看过话本子吗？”江林低着头在她耳边说话，明霜觉得有点痒，便缩了缩脖子。
“听过啊，”明霜莫名其妙地回答，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了话本子，“冥府的人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讨论，说哪位大师写的故事更感人。不就是说人间情爱的……哦。”
然后江林意外地看到面前的人耳朵红了。想笑出声来却怕她恼羞成怒地跑了，只好弯弯嘴角，手又轻轻捂住明霜的耳朵。
明霜其实什么感受也没有，只是在想明白后觉得耳朵有点烫而已。她以为是江林捂的，但为了避开人群的嘈杂也不想让他松开手。
这场戏唱完便散了场，两人跟在陈岸和丁岚身后走着。听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刚才看的几出戏，没什么兴趣的明霜便转头四处看了看。之前光顾着注意陈岸他们，被江林用话本子“提醒”后，她开始分出了几分心思来看看，这只在冥府众人口中听说过的人间景象是何模样。
眼前的路逐渐变得熟悉，直到看见热腾腾的兰溪糖糕，明霜才恍然想起这是哪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丁家成衣铺，恰巧瞧见了正在门口送客的丁方瑞。
丁方瑞转身回去时，余光瞥见两个眼熟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后立刻转身回来，看向在明霜前面有说有笑的丁岚和陈岸。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收了起来，眯起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是复杂和深沉。
明霜停在原地，看着丁方瑞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一直虚扶着明霜、怕她没看路撞到“人”的江林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顺着明霜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丁方瑞的眼神时意外地抬了抬眉。
倒不是意外丁方瑞的表情，而是意外这个幻境竟然连不是宿主的表情都能完全复原。
江林所认识的人中不乏有幻术卓越者，但他们最多能复原和梦境主人互动过的那些人的动作。因为那是发生过的事，他们只是把宿主的记忆用法术的形式调出来而已。宿主的潜意识里有他见过的那些人，自然很容易能复原出细节。
而明霜的这个法术，在操作的时候还是和别人一样，借用当事人的记忆。但她做出来的幻境却不单单是复原宿主的记忆，而是复原整个场景。天庭几位掌管时间的可以施展这种法术，但他们也需要借住法器才可以做到，更别说其他几界没有谁的灵力能支撑得起这种回溯时间的消耗术。
像明霜只借助随处可见的尘埃就可以凝成，除了灵力逆天，还有天赋异禀。
孟婆汤借助黄泉，彼岸酒借助尘埃。
冥府的人，有点意思。
江林戏虐地看了一圈这个幻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收起了所有想法。调整好表情后，他轻轻拍了一下明霜脑门。
“怎么了吗？”
“唔，我觉得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了。”待丁方瑞回店后，明霜转身望向正在往深山里走的两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然后不露声色地避开江林的手，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
————
上次抱走一株兰花后，陈岸觉得有偷窃之嫌，于是买了好多上等的兰花种子来山里种。
丁岚看到那些种子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捂着嘴笑：“这种子太名贵了，天生就该种在花盆中精心浇养，放在野外估计是活不了多久的。”
如果是以前，丁岚肯定想的是陈家少爷真是没常识。这兰花种子和野兰就像他俩一样，一个娇生惯养，一个无人问津，何必放到野外玷污自己的价值，和野花野草一起生长。
可是现在，丁岚放下了身份带来的自卑和怨念。以前因为丁家人对她的态度，她总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时间一长自己就把自己放在低等的位置。不去靠近别人，只会在阴影处默默地看着他们，羡慕他们，甚至嫉妒他们。
如果没有遇见陈岸，可能她就会越来越阴郁，最后悲惨地过完一生。到奈何桥前、喝孟婆汤时，发现自己生前没有一点快乐，也没有舍不得忘记的回忆。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陈岸，看着陈岸正脸红地看着手里握着的种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的样子，目光柔和。
有些和丁岚玩的不错的下人和她说，她最近变得爱笑了。人和以前也有些不同，以前好像对什么都不满，现在整个人充满了朝气。她们也更愿意靠近她了。
这都是陈岸赋予她的，认识他之后，她仿佛重生了一样。
在陈岸面前她终于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不再是丁府的挂名小姐，实际上连大丫鬟都不如；她可以和贵公子平等相处，也可以放下因为自卑而产生的戾气。
以前的她谁都不信任，想好好的活在世上就只能信自己。但陈岸的温柔，让她把保护自己的壳变得柔软，并且找回了十几岁少女该有的天真和快乐。
丁岚看着捧着兰花种子的手，突然想到刚刚在戏台子前，陈岸想要牵她的手，最后却被周围人的喝彩吓得缩了回去。
心念一动，她将手伸了出去，握住了那双将她拉出灰暗人生的手上。
像是抓住了希望一般。
“但是没关系，野兰会照顾好它们的。我们种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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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个话本子，可能会是孟婆最喜欢的那种故事。”明霜靠在一棵树旁说道。
“什么《富家少爷爱上平民小娇妻》；《飞上枝头变主母》；《由兰花引发的情缘》……”明霜思索了一会后，一脸平静地报出了这几个名字。
江林一开始没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被这些名字震慑到了。慌乱之中抽出一丝冷静思考了一下，才想明白这是明霜在给陈岸的故事编书名。
就在他风中凌乱的时候，丁岚接下来的话讲他劈醒了。
“可惜丁岚是那个红衣女子，陈岸最后也死了，丁方瑞不出意外就是那个舅舅。这注定不像我听过的那些话本子一样，是喜剧收尾。”
“自然也配不上这些拥有好结局的书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