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言接到玖月的电话是在回到事务所以后。鉴于在某人自从强占了他的公寓自立门户后就拒绝房主再踏进那里半步的前情,他有些惊异于玖月提出晚餐在她家解决的决定。
车开在单行道上可以看见不远处步行街口的西点屋,橱窗里林林总总的甜品隔着玻璃摆放在柔光下,仅仅看着都能感觉到甜蜜。车开出老远,才总算找到地方停下来。他一步一步踩着斑马线往回走,不经然回想起那丫头曾经半挂在自己身上可怜兮兮的哀嚎着说要吃葡式蛋挞的情形。蛋挞咬开的时候里面暖融融的,她笑得心满意足。吃到最后,却忽然皱起眉把仅剩的一个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心痛肉痛得近乎咬牙切齿:“你吃吧!”
那样单纯的时光,那样明媚的阳光,她抬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样干净的眼睛,一泓清泉一般,闪闪烁烁映着那个属于他的倒影,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吸引进去。
他想着笑笑,伸手点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精致的甜点蛋糕一一买下来。却在接过被装得满满的巨大袋子时,才惊觉自己做了多么幼稚的事。
从环湖路到社区楼下已经是六点四十分。
停车的时候他偶然听见楼前的长廊里有人在弹唱吉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了眼,那青年裹着大厚羽绒服抱着吉他弹得哆哆嗦嗦,却坚持着锲而不舍。他驻足倾听了一会,并不因为弹唱得有多好,而是他勉强分辨出弹唱的音节中有一句是:Toutelavie,toutelavie,toutelavie。
一生,一世,一辈子……
那样美的句子。
他仰起头来去看淹没在万家灯火中并不出众的一点,笑得心满意足。忽然决定把扔在车里那些甜点蛋糕通通带上去。
玖月几乎是立刻奔出来开门的。她一把抱住南瑾言的胳膊,表情十分惶恐。
南瑾言一愣,这丫头已经……很久不曾这么欢迎他了。放下手里的西点袋子,他问:“怎么了?”
玖月死死揪住西装袖口,瑟瑟不安的说:“你经过楼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弹吉他的男的?哎呀那是个神经病!在杂志社好几次跟我说他喜欢我,我没理他,正在报复我呢!他欺负我听不懂新疆话,拿了个吉他当伴奏就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在拿他们家乡话骂我呢!”
摆出各式点心的手顿了一下,南瑾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月月,他说的不是新疆话,是法语。”
玖月震惊,急忙吸收着对方文化素质如此之高的事实,结巴着问:“你……你是说,他是拿法语骂我?”
南瑾言无语。
趁她松手的空当脱了外衣扔进沙发里。他十分明智的并不期望玖月下厨,自行将堆了整个厨房门口的食材提了进去。
煎炒烹炸,他从看着厨具发愣直被这丫头训练到样样得心应手。
玖月有句话说:“南瑾言你这小人!”
他询问了原因才想起来有句古语叫:君子远庖厨。
腰上忽然一紧,他低头惊诧的发现一双手臂环上来得行云流水。
“唔——”半侧着脸贴在人家背后,玖月嘴里塞了半角黑森林哼唧着对其僵硬着不肯配合的态度表示不满。
他蹙了下眉,感觉着与呼吸同时急促半分的心跳,低声叫:“月月……”
指尖绕过轻抽,外加扭动蹿跳总算大功告成。玖月看看成功上位的维尼熊围裙满意的拍拍爪子,说:“好了好了,你这价值我小半个月工资的阿曼尼的衬衣总算保住了!我安心了!”
而他愣在那里回不了神,下意识拉过转身蹦蹦跳跳要走的人倾身压下去。
灯光暧昧不明,四周都是他刚刚备好草莓酱腻人的香气。反卡起来的头发散落几许遮在眼前,摇晃得眼前的人影真幻难辨。她微微用力终是不足以将他推开,下一瞬就连彼此脸上每一根眉毛都清晰可数。
他的气息就那样近在咫尺的喷在她脸上,却也就只能那样近在咫尺。
一如所有烂俗电视剧小说情节,到这种时候总会在光洁可鉴的壁龛上朦胧的映出两道纠缠弯折的人影。
符合小说创作规律的玖月却因为向后仰得过于用力一头撞在橱柜上。
这一撞如同平地一声雷,惊得两人愣在原地,双双陷入尴尬的气氛中不能自拔。
玖月拔得比较快一点,率先龇牙咧嘴抱头鼠窜,大呼:“南瑾言你谋杀啊!痛痛痛!”跳脚蹦上沙发,一把抓起靠垫挡住撞得生疼的后脑不住嘀咕:“痛痛飞!痛痛飞……”
痛痛未如愿飞走这一事实明显打击到了玖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团在沙发一角吃着西点努力分散注意力。楼下五音不全的弹唱仍在继续,她仔细听了听,没听懂,于是虚心请教:“那个,他到底骂我什么啊?”
“J’aienviedevivreavectoi。”厨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安雅,玖月下意识的从侧面偷窥,只能看见挺拔的身材和小半张脸。
她磨磨蹭蹭的向外探探身子,疑惑道:“啊?”
“有法国最浪漫情诗之称,翻译成中文的话可是叫做……”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我欲与你一同生活。”
他眼神明亮,透过温暖的灯光直逼过来,一瞬几乎击中心房。
玖月始料不及,一口布丁噎住,上不去下不来,痛苦的直找水喝。
……
吃饭的时候,玖月看看桌上丰盛的佳肴,再回头看看自己鼓鼓的耐克包,眼神游离,举棋不定。
最终,坚持采访保住工作的民生大计战胜了眼前食物的诱惑,她火速从包中抽出一摞录影盒带,连接好放映器材,并在此过程中不断偷瞄坐在餐桌另一边的人有没有偷偷动筷。
录影盒带的内容是南大律师当庭之上唇枪舌剑的精彩片段。玖月吃着照烧柠檬鸡频频点头,认为中国的狗仔队事业发展得太超前了,不仅娱乐方面毫无死角,就连商业方面都有如此精良的资料,实属难能可贵。
吃到一半,她忍不住多嘴:“南瑾言,你这人也太恶毒了。你看看人家原告方律师,多漂亮一小姑娘啊,都被你挤兑成什么样了?”
看了看她面前碗里扔满的骨头,某知名大律师直接去厨房拿了套碗筷作为回应。
口齿不清的说了声“谢谢”,玖月继续滔滔不绝:“做律师多得罪人啊!你说说你怎么就做律师了呢?”
对方放下餐具的动作优雅的让玖月险些羞愤而死。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微垂了眸的南瑾言,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一句:“因为我研究生读的法律。”
期待的情绪瞬间分崩离析,一种被愚弄的悲凉感油然而生,玖月不禁感慨了一声:“靠……”
餐桌对面的人猛地抬了眼睛望过来:“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关心?”
你关心?
关心我?关心我是不是会得罪了很多人;是不是会被人记恨……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还以为,那件事后,她的任何关怀挂念都已经遥不可及了。
“额。”玖月略显困难的吞了吞口水,“对啊,我关心啊!哈哈。”她干笑两声,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对面人略微弯起的唇角,赏心悦目的同时不忘思考这个话题是否到此为止就很完美,但在娱记本能的主宰下,她显然十分擅长画蛇添足,于是补充了句:“我当然关心啊!你说你做律师能对得起叔叔阿姨给你起这个名字么?谨言慎行啊谨言慎行!你这可是赤裸裸的忤逆我干爹干妈啊!我能不关心么我?”
笑容一僵,他牢牢盯住她,这个胡闹又任性的丫头。她的没心没肺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如果不是还有这父辈的交情在,她恐怕早能忘了自己认识的人中还有一个叫做南瑾言。
“月月,”他叫了一声,转开眼评价,“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综合对面人脸色不太好而且语气有些低沉这些特点,玖月准确的判断出南大律师心情十分不爽。打了两句圆场不见成效,她终于在对方有些冰凉的眼光中决定直奔主题。
架好了摄影器材,玖月狗腿的笑道:“南大律师,有什么私家新闻尽量爆,多多益善哈!”
南瑾言十分配合的挑了面米黄色的墙纸前坐了下来,任凭玖月拉拽这相机和三脚架从各个角度拍照。
话题一路从律师职业道德向着学生时代八卦新闻这一严重跑偏方向进展,作为当事人的南大律师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却无意组织话题继续跑偏。
就在此次采访已经被歪得面目全非的时候,话题终于停滞在一个问题上,问题是这样的:“南律师,请问您大学时代的专业对现在的工作有所帮助么?”
南瑾言僵了三秒回答:“我大学学的就是法律。”
玖月一惊,辩驳道:“你大学不是学语言的么?”
南瑾言皱了皱眉道:“不是。”
玖月奇道:“不可能!你大学分明学的就是语言!你记错了吧?”
南瑾言痛苦的闭了闭眼,不再多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