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连串出人意料的打击,玖月绝望的叹了口气,选择继续沉默。
她穿过对面口若悬河适龄男青年头上那几根虽然稀疏的毛发向外看去,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可她出门时天光明明还大亮。基于在这长达几个小时的过程中,自己竟始终没能寻见任何适当时机开口插话,玖月鉴定对面的青年必然是个话痨。
出门前,一手促成这次相亲的好友左宜音一再对她强调:“小月,这位X大毕业的精英分子口才特别好,传闻中言辞犀利的几乎可以与南瑾言媲美。”而结合实际情况来看,传言这个东西果然不能尽信。
眼见精英已经继续将话题从经济危机转移到了《水经注》,玖月很苦恼于散场之后该如何把废话多和口才好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给左宜音区分清楚。
精英显然对这部中国早期的地理著作很有热情,他感慨说:“这部书写得好啊!作者为了它呕心沥血,一路奔波辗转各地尝百草啊!那个作者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道的。你别提醒我啊,我能想起来,我肯定能想起来!”说着一拍大腿:“华容道!对,就是华容道!你看,我想起来了吧。”
玖月想,这位作者果然是要呕血的,因为他作为一名不识药理的地理学家竟然要去尝百草。她觉得历史上真正完成了这一实践并能留下著作的恐怕只有李时珍了,而且写《水经注》的那个人应该叫郦道元而不是华容道。
玖月简明又委婉的表达了这个想法。
精英霎时有些尴尬,想了想说:“哦,原来是郦道元啊!我说华容道也不太像个文人的名字,一听这气势就知道是个武将。”
玖月看着他激动的即将飞溅出来的唾沫星子,慌忙点头称是。虽然她还是很想告诉他华容道其实是个地名而并非人名。
她疑惑精英已被这一纠正深深打击,虽然左宜音曾有教导:该精英最欣赏有思维能力的新女性,要她充分利用跳跃思维将其一举拿下。但经过观察,玖月深感左宜音这一描述和事实颇有出入,这精英欣赏的分明就是能一直安静倾听着他思维跳跃的新女性。这一点从之前的一个半小时里,精英将话题由济南大明湖转到经济危机再到《水经注》,并且没有留给她任何发言机会中可见一斑。
玖月杵着腮想了一下,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欣然的安静聆听完这似乎永无止境而且毫无逻辑的发言呢?思索良久,觉得除了这姑娘是个哑巴以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可能是这个打击适时的惊起了精英对此场相亲平等公正性的深思,他握着杯子笑道:“尚小姐真是博学多才!你一直沉默,我还在猜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机会是如此难得,又是如此稍纵即逝。玖月慌忙吞下盘子里的最后一片生菜,两眼放光的说:“哪里哪里。我刚才就是在想,宜音拿给我您那张照片是PS过的吧。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本人啊!”
精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玖月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语言错误,慌忙想要补救:“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说,现在的PS技术简直是太强大了。”
话毕,隔着餐桌对坐的两人霎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付账的时候,精英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玖月猜测精英大约是对她不很满意,觉得为自己付出去的那几张钞票委实不值。她一路小跑跟在大步流星的精英身后,偶尔撇过脸,还能看见窗外的万家灯火。
直到在餐厅门口分手,精英仍然没有向她询问电话号码,也没有主动提起下次见面之类的事情。对于此点,玖月表示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坦然接受一眼就被别人辨别出自己的美貌是PS产物这种悲催事实。但令她气愤的是,精英显然没有送她回家的打算,却自作主张的叫来了出租车,并强行将她塞了进去。而她原本可以步到对面的马路坐300路公车回家的。
坐在车上的时候,玖月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冰凉冰凉。透过玻璃看出去,本来熟悉的城市夜景竟然变得有些斑斓霓虹。澄黄澄黄的光源吊在挑高铸花的金属灯架上,一根一根伫立好似挺拔的银杏水杉,后退着一瞬倒掠出视线。
信号灯在这瞬变红,玖月身下的出租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嘎”的一声停住。她坐在后座上,没有安全带保护,只能随着惯性弹起,一脑袋撞在车窗框,疼得直吸气。目测了一下距路口大约有十几米远的空车道,她疑惑的问:“师傅,爆胎了?”
司机回头笑道:“没爆胎,没爆胎,姑娘你放心啊。”
玖月倍感迷惑:“那怎么停了?”
司机立刻义正辞严的教育她道:“姑娘,咱可得遵守交通规则啊!安全第一,出点事谁都不乐见不是。”
玖月看了眼计价器上“蹭蹭”上翻的钱数,幡然醒悟这才是司机师傅乐见的。她想了想说:“我还是把车窗关上吧!”说着心有余悸的去关车窗。玻璃升到一半,她动作忽然微微顿住,目光一眨不眨定格在川流不息的车海中。街灯的光彩很平均流动在每一辆车的躯壳,而那些躯壳正从她眼前滚滚而过。那错过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她一瞬间产生了些伤感。那样无声的速度,让人来不及去探知另一部车里装载着的是怎样的一段人生,唯一来得及的就是感慨——尾气真多。
缩回车里,玖月专心致志的深呼吸,争取把刚才吸进去的尾气再呼出来。她颇有些气馁,因为美好的事物好像总是要隔着些距离。比如这绚烂的夜色,比如自从认识某人之后开始认清的残酷现实——
玖月握拳,那时无知,那时年少。
那时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米杉,左宜音两个损友孜孜不倦的钻研校园里最盛产的八卦新闻。无耐的是八卦主体一向是米杉本人,于是对其真实性的讨论环节严重失去了应有的乐趣。借米大小姐狐朋狗友之名,玖月当年也算是校园知名人物。数次被人“搭讪之意在米杉”的攀谈之后,她终于又为自己发觉了一项重要娱乐项目。
自此之后,几乎校园各处都频繁的出现着以下对话——
“玖月?哎?这么说你的生日是在九月?”
玖月叉腰大笑,“是‘贻我佩玖’的玖,才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你文盲!你文盲!”
上前搭讪的男生几乎是立刻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转身逃之夭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玖月淫威无敌这一事件也终究不能幸免。
第一个打破惯例并且令她感到尴尬无比的人是南瑾言。
她一直记得那天,天空纯洁干净的近乎水色。她依照惯例嘲笑了数个搭讪未果的文盲之后,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入八卦小组。而那时恰好终于有个新话题不再以米杉为主角,这令小组成员兴奋异常。但不幸的是当晚米杉要参加一场联谊演出,三个人并未八卦尽兴,于是米大小姐小手一挥决定携带小组成员一同出席联谊。
席间觥筹交错,玖月感叹了一声:“腐败啊腐败!”
身后忽然有轻微的笑声,她回头,看见了疑似童话王子状生物。玖月预感下一期的校园八卦也许会以这位活的王子为中心展开,瞬间激动得不能自已。
“玖月?”南瑾言温和微笑。
她愣愣的点了一下头,思维一时间运转的有些许缓慢。听到对方下一句话倒是习以为常的脱口而出:“你文盲!”说完看着对方脸上僵了半分的笑容才发现自己铸成了大错!不由得在心里捶胸顿足。
她本来以为如此温和优雅的美人一定是娇弱的如同兰花一样,听了她如此狠毒的打击应该红着眼眶泪奔而去,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不想美人先她一步回过神来,道:“‘贻我佩玖’的玖?不就是大写的数字九么?”
玖月大惊,她这个理论一路横行到如今,一路过关斩将从未遇到险阻,因此,她对此理论正确性深信不疑!愣了半晌,再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美人,她义愤填膺的叫道:“你胡说,你文盲!你们全家都文盲!”
她一句话喊得稍嫌大声,四周迅速安静下来。然后就见一向在外人面前形象高雅的米杉大小姐迅速从场地另一边跑过来,掷地有声:“月月说得对,你文盲!”该刹那玖月为了米杉这种弃帅哥而从友人的伟大友情感动的一塌糊涂,却被左宜音一掌拍醒。
“你们两个死文盲别给我丢人现眼。你那个玖明明就是大写的数字九。”
玖月认为,这一天应当可以作为她命运的转折点。因为自那以后,之前的好运大约都嫌弃她是个文盲这个事实,无情的弃她而去了。例如,至今为止相亲五次,五次遇上“极品”的鲜活事例!
猛然想起这个令她抓狂的记录,玖月悲愤欲绝。认为这件事追本溯源大约也可以算在南瑾言那家伙身上,而且祸不单行的是,她随即又记起坐300路公车回家可以省下的12块钱。她想了想,觉得要平息这种悲愤,大约非讹诈罪魁祸首一顿饭不可。于是立刻的叫司机师傅停了车并改变目的地。
司机疑惑的说:“姑娘,你说的那个地可是豪宅啊!”
玖月一个劲点头,附和说:“对,对,您说得太对了。那地方简直穷奢极欲的令人发指!可见资产阶级的腐败啊腐败……”
车行到别墅区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而玖月的本意是让车子直接停在楼下,原因是多出的公里数并不由她来结账。但无奈的是缠了红色碎灯的横杆落下得无比及时,横亘在车子唯一可以通行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