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被什么冰凉尖锐的东西刺到,她迟缓的抓在手中低头看,晶晶亮亮。那东西躺在她手心,浸在旖旎的吊灯光里,就像每一件陈列在橱窗的艺术品。她瞪大眼睛看着它,惊恐的往手指上套。小小的指环一下子套上她的无名指,严丝合缝,镶嵌的钻石华光闪闪,玖月却从心底开始发凉。
她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他说:求婚这种事情怎么能是你抢先?
所以,他就补给她一个所有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求婚宴。
他说:我等着你。明天之前,不论多晚,我都等着你。
他在等——
等他和她的明天。
她却终究没有回来。
她可,真是狠心!
生活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剧,没有谁能真正人间蒸发,让人找不到痕迹。有时间躲出国境的人没有经济实力,有经济实力的人还要顾及自己的公司,在春节长假过后的第一天堵到如期回公司的商远之后,玖月深悟了这个道理。
她冻得鼻尖发红,戴了灰太狼手套的手拼命搓在脸颊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琢磨着一会该说些什么让他停下来。许多经典台词在她脑海中浮现而过,经过比较,玖月觉得成功率最高的应该是那句:“XXX,我有了……”但这句显然不适用于她,因为从实际角度来看,她和商远的关系就如同纯洁的房东与房客。她说有了的话,他很有可能头也不回跟她说一声恭喜,或者好一点的话就是回头问一句:谁的。
玖月还来不及想好下一句台词,商远就已经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并且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玖月愣住,她想他居然自己停了下来,这太不符合小说的创作规律了!
见她不说话,他伸手把她拽起来,皱皱眉说:“回家去。”他表情严肃,冷着脸,好像玖月欠了他钱。
玖月回想了下,发现自己果然是欠他钱的。她在他的大房子里住了半年,一直都没有交过房租,连煤水电费也没出过,于是在表明来意时有些不好意思:“你回家吧。”
他拉着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拿过她的手袋扔进去,瞥了她一眼说:“你回去吧!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她弓着身子探进车子里,把自己的手袋再取出来,绕过商远敲下司机的车窗:“司机师傅,不好意思,让你白等了。我不需要车,我哪里都不去,他在闹小孩子脾气。”司机了然于胸的哦了一声,说了句“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什么的,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她回头看着他,他站在原地仿佛啼笑皆非。她挑了一道眉毛,昂首挺胸看着他:“我说让你回家!”他不说话,她自己说下去,“那是你的家!你跑了算是怎么回事?你搬回去吧!我搬出去。”
天空淡蓝淡蓝,忽然开始下起小雪,他抬头看雪,小小的颗粒,沾在身上一会就化去。天空中也有太阳,洁白但不够温暖。他叹了口气扭头朝前走,玖月亦步亦趋的跟着,冷风吹在脸上薄薄的疼,但她跟得很紧,好像是害怕走丢,七拐八弯终于跟到他车子旁边。他上车她也跟着上车,动作迅速的让商远措手不及。他瞥她一眼说:“我又不会丢下你。”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神好像指控,指控他在说谎,他这几天明明就丢下了她。他被这眼神弄得坐立不安如坐针毡,一路把车开得快要飞起来。
开了门,玖月迅速把外衣手套围巾全数脱掉,趴在实木的地热地板上取暖,一边趴着,还一边满足的叹息。商远倒是不慌不忙,挂好了外衣才去开冰箱,问她:“喝什么?”
她反应迟钝的“啊”了一声,说:“奶茶。”看他弯身在冰箱里找,又说:“别找了,没有了,我都喝光了。”
他抬起身来瞪她。她就狡辩说:“是你问我喝什么的。”
冰箱里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像被蝗虫过境扫荡一空。她睡觉的时候偶尔会惊醒,往常都是他听见动静跑来陪她聊天,逗她开心,可这些日子,她找不到他,就只能爬起来找东西吃,好像吃饱了,就能填满那种空荡荡的难过。冰箱里的东西都被她吃光,就连芥末酱也伴着切片面包吃了多半支。
他看她在地板上趴的满足,拎起外衣又要出门,她赶忙蹿起来挡在门前:“你不要跑出去了,我搬出去,我暖和一会就搬出去!”她把门堵了个死死,他出不去所幸就踱回沙发前坐下,看她似乎相信了他不会冲出去重新坐回地板上才说:“月月,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玖月撇撇嘴说:“我就不讲理!”说完才觉得不对,因为她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点不讲理了。
他似乎看懂她的懊悔,解释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要搬出去是我的事,和你搬不搬出去没有关系。”
她愣了一下,肯定的反驳:“你撒谎!”
他摇头说:“月月,从前我想,我陪着你,总有一天你能忘记他,和我在一起。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人,有些东西,上天注定她不是你的。除夕那天,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你说过他是你的家人,你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天经地义。月月,你没有错,只是我不再爱你了。”
长久的沉默,她固执的盯着他,说:“你撒谎!”她在手袋里摸啊摸,总算摸到那一点小小的冰凉,她捏在手里给他看,“你撒谎!这是你除夕那天要送给我的,你本来是要跟我求婚的。可是我没回来,你就生气了。”小小的钻戒在她手上闪着零散的光芒,“你可以生气,但你不应该撒谎说你不喜欢我,你这样不对,会长长鼻子的。”
他忽然笑了笑:“月月,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是要跟你求婚的,我是撒谎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撒谎。”
“我和瑾言从小一起长大,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直到高中他家搬到这里,才不能天天勾肩搭背的在一起。小时候我长得秀气,第一天上学就被班主任当成了女孩子,后来初中时还有人拿这件事出来开玩笑,我一听火腾一下子就窜上来了,脑子一热就跑去找人家打架。可是人家身强体壮的,我哪是对手啊!我又不服输,张口就咬人家。估计是把人家气急了,****一块板砖就要拍下来,我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见瑾言冲过来就替我挡在前头,当时血就流下来糊住了眼睛。送到医院额角缝了好几针,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倒是我吓得哇哇大哭,他还得安慰我说他不疼。
那****板砖的家长估计是怕我们家长不罢休,就把那胖子脸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先跑到班主任面前告了我们一状,说是我和瑾言把他打成那样。其实我们哪碰着他了呀。莫名其妙的就被请了家长,瑾言那时候还在医院观察。老爷子气的呀,说这小王八羔子胆子真是大了,都敢动手打同学了,看回去怎么收拾他。我一听就急了,跟老爷子说这事跟瑾言没关系,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爸那人从那时就不靠谱,转头就跟老爷子说:你看着两孩子从小感情就好,以后真凑成一家也不错。这句话可把老爷子吓坏了,生怕我和瑾言长大了性取向真的有问题,立马就着手搬家,硬生生是把我俩给拆散了。”他说着一笑,问她,“怎么样,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吧?”
她的确不知道,她没见过他冲动的样子,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那么冷静。
他微微停顿一下,接着说下去:“那是因为,他所有的隐忍全都给了你。玖月,我没见过瑾言哭,从来就没有。小时候摸爬滚打,爬树上房,再加上有时候跟人打架,磕磕碰碰不知多少,再说老爷子那时候管得多严啊,犯了错就拿皮带抽,他不认错就不停手。他又倔,几次都是打出了血印才被伯母抱开,但他从来都不掉眼泪。可是他其实哭过,我知道。”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他那样的语调。我们隔着天南海北只有一根电话线做联系,他说他冤枉了一个小姑娘,说着就再也不出声音,我知道他是在哭。”
“我知道他说的是你,在那之前他写给我的信里,就总是提到你,提到那个总是爱剥削他午饭里海鲜的小姑娘。他给我说你的好,一点一滴如数家珍,我想,这得是个多出众的女孩啊!竟然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他这么夸奖。”
“他说他冤枉了你,却没有勇气跟你说对不起。他竟然说他没有勇气。我当时就在想,我怎么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怎么离了他这么远,听我最好的兄弟这样难过,我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米杉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就想,尚玖月,原来就是你啊!贪财胆小,不见多漂亮又呆头呆脑笨的可以。怎么会是你这样一个人把瑾言迷得七荤八素,竟然肯为你流眼泪。”
“你到底有什么好?他到底为什么可以为了你把所有的真相都藏起来,把你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把你珍藏的那么好?”
“他托我照顾你,他托我对你好,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不要告诉你他是胃癌三期,已经没有多久可以活,他不想让你知道!”
“他多少次跟我说,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曾经误会了你,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那些还来得及的时候跟你说对不起。我就想,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让他为你这样?”
“他托我照顾你,我就照顾你。我带你去那些他从不让你看见的地方,见那些他从不让你见的人。他这么疼你,这么保护你,始终不肯让你踏进这个也许会污染了你的世界半步,他怕你会受伤,他心疼,他舍不得。可我不一样,我就要看看他精心守护的单纯到了只剩纸醉金迷的环境还能维持多久,只要你露出一点贪婪,我就能轻轻松松的觉得,他这一番费尽心思是多么不值,多么可笑。但你就是那么笨,连贪婪都学不会。尽天的跟我们在一起,居然什么也不开口问我要。我想,你不要我就自动给呗,等你习惯了,自然会找我要的。谁知道你比我想的还笨,不仅不要还直接逃跑。”
“那天在岛上,你看见我,就胡乱把用树枝乱划出来的字迹抹掉,你真笨,我看了那么就,写的是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写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每一笔都写得那么认真,那么一网深情。”
“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么爱着他。我才知道,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说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我说的是真的,不只为了我答应过瑾言,是我自己想要好好待你。可是你跟我说对不起,你居然跟我说对不起!你说我对你好,理应从你那里索取更多的好,可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你说你不能太贪心,你只要你希望的那个人全心全意对你好。”
“你说我好,你说我最好,我就想笑,其实我不是真的好。月月,你不知道。你说我从不给人压力,从不给你压力,可那是因为我不能,因为我答应了他要对你好。我不能逼你。”
“你就这么把我给甩了,我都不知道该难受还是该高兴。我想着这也算个好结局,他等了你真么多年,你总算还是回到他身边。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不要你。我不知道他要用多少力气拒绝你,但我知道他是狠了心骗你到底。他骗你,瞒你,也不过是怕你伤心。”
“那就尊重他的选择吧,你忘了他,我陪着你。我对你好,比他对你还好。我相信我总有超越他取代他那一天吧。可你就是有本事证明我是错的,证明我不论多努力都赢不到你。我说除夕早点回家,我说无论多晚我都等你。可你没回来,到最后也没回来,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太不仗义。这算什么?仗着他说让我照顾你就霸这你不放手吗?更何况他这句话还有个前提是你爱我。你不爱我,你的整颗心都在他身上。我可以等,但我不能拆散你们,我不能这样不仗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月月,你不知道,他是爱你的,他只是怕你知道真相会伤心,只是怕来不及给你幸福,你们应该在一起。”
这样长的一篇话,玖月就像做梦一样,她的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像梦呓一样:“商远,不知道的那个人,是你。”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竟然没有哭,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我知道我们相爱,但我们不能在一起。是他不要我,不要我陪伴,不要我知道,我不能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