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石头!
我也太倒霉了吧!
这下完了!
王守二捂着脑袋,仰面朝天躺在草里,感觉很不妙。
他很想问眼前的壮汉一句:
老哥,你是什么时候到我前面去的?!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看来只能表现的蠢一点了,假装我是一只恰巧路过的瘦弱可怜的小猴子。’
王守二看着不远处的大汉,心中想着,忍着脸痛咧了咧嘴,勉强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滑稽表情。
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嘎~!”
这一叫,几尺外手持铁斧的男人吃了一惊,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
这只小东西,分明是个猢狲,怎么叫起来却像发情的老鸭?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接下来气氛逐渐陷入沉寂…
另一边,王守二也在偷眼瞄着对方。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嚯,好一条昂藏大汉!
汉子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国字脸,乌黑浓密的卧蚕眉下瞪着一双炯炯有神大眼,足足八尺多高的身躯威武雄壮,浑身肌肉硬如磐石,一双蒲扇大的手掌长满老茧。
头上裹着赭色的头巾,身上披着木棉拈成的粗布衣,袒胸露乳,裸露出的胸膛和肚皮上长满了黝黑浓密的毛发。
腰间系着手腕粗的麻绳,背着一筐恍若小山般的木柴,足下踏一双枯莎编成的草履。
一副樵夫的打扮。
此时正值未时,阳光旺盛,透过幽密的树冠洒到樵汉手里提着的铁斧上,钢铁铸就的锋刃上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咕咚…”
王守二被铁斧的寒光闪花了眼,瞧见他那好奇的眼神,心里直发慌。
不由使劲咽了口唾沫,立马就想爬起来跑路。
刚想行动,双腿就宣布罢工,软的不行,任他怎么挣扎也不听使唤。
咬牙思来想去,干脆向后一躺,舌头一吐,想用装昏来蒙混过关。
这小猴儿难道是受了伤?
那樵汉看王守二先是像鸭子一阵怪叫,掐着脖子原地蹬了半天腿,然后往地上一躺不再动弹,眼神变得愈发古怪。
这猴子难道是中毒了?
看样子又不像…
摸着胡茬琢磨了一阵,樵汉眼神一亮,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守二,唏嘘道:
“原来是脑袋出了问题,难怪不会爬树,才撞到我的腿上。”
“唉,罪过罪过。”
樵汉摇摇头,露出惋惜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看你的样子,活着一定很痛苦吧,倒不如死了痛快。上天有好生之德,罢了,既然撞上我,也是天意啊!正好拿去泡酒,也算给你一个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
“只是可惜这大好的猴头,既然傻了,也只能斫下丢掉了…”
听到这樵汉说要把自己宰了泡酒,王守二猴头上冷汗刷就下来了,心里又惊又怒,痛骂樵汉残忍无情。知道再装下去可能就要小命不保了!
他急忙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大喊一声:
“等,等等!”
接着一下子扑倒在地,垂着脑袋,双手供起,拜道:
“好汉饶命,莫要动手!”
如果说刚才樵汉只是有些惊讶,王守二这一开口可真真把他吓的不轻,面色大变,整个人瞬间向后退了三步,攥紧那柄闪着寒光的铁斧横在胸前,大吼一声:
“呔,何方妖孽!”
“不是妖孽,不是妖孽!”
王守二冷汗刷就下来了,急忙跳脚道:
“好汉高抬贵斧,切莫误伤好人啊!”
“那个那个……实不相瞒,在下是来这寻仙的!方才听到有人唱歌,只觉意境深远,闻之醍醐灌顶,字字珠玑,不由心生仰慕,想前去拜见,不想赶路匆忙,竟冲撞了好汉!”
“小子在此赔不是了!”
王守二为了保住小命,也不管什么后果了,眼珠转的飞快,绞尽脑汁回忆《西游释厄传》里的关于猴王问路的剧情,嘴里一边快速地说着。
“你这……小猴儿,竟然会讲人话,还说不是妖怪!”
那樵汉一脸警惕,上下打量着王守二,弓着腰,浑身筋肉绷紧,一副随时都要劈过来的架势。
“正…不!不是!”
王守二暗暗叫苦,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别过头去尽量不看那斧头,干笑道:
“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猴子,出生便无父无母,只因幼时误食山间一株灵草,从此便能口吐人言,不足为妖,不足为妖!”
他志怪小说看了不知凡几,编故事简直张口就来。
樵汉看他不停打颤,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也不像会吃人的妖精,便放松了下来。
他常年在大山里砍柴,见过的怪事太多,眼前这会讲人言的猴子也不足为奇。
听这猢狲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撒谎的模样,他悬起的心便慢慢放下一半,但出于警觉,又向后退了一步,问道:
“你当真是来寻仙修道的?”
“正是正是!”
王守二松了口气,心想豁出去了,慢慢站直身子,拱手道:
“我曾听闻这附近的大山里住着神仙,特意从家乡赶来,路过人类的城镇也曾学得些礼数,不远万里来此,只为求个仙缘!”
樵汉听到这不由目露诧异,再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沉吟不语。
王守二察言观色,看到樵汉隐隐有犹豫之色,心道:这汉子接下来恐怕就要告诉我那须菩提老祖的事了,让我来再加把劲!
想到这他话锋一转,抓耳挠腮地兴奋道:
“我听好汉的声音甚是熟悉,与刚刚听到的仙乐极似,莫非好汉便是那歌唱之人?!”
接着不等樵汉反应,学着以前在戏台上见到的那样跳前两步,一揖到地,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笑道:
“老天开眼,不成想真正的神仙藏在这里,终于叫我碰见了!”
“老神仙,请受小的一拜!”
“哎,不敢当,不敢当!你这小猴儿眼力忒差,我糙汉整日为衣食奔波劳作,哪里是什么神仙!”
樵汉见此,急慌慌丢了斧头,连连摆手,脸上哭笑不得。
“你认错啦!”
“老神仙,你可莫骗我!我在林子里,分明听见你唱道:‘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经》乃神仙之言,你口诵仙言,不是神仙是什么!”
“哈哈哈哈,实不相瞒,这词确是仙言,不过却不是我作,是我家附近的一位老神仙所授!他教我闲来诵读,可以散乏解困!”
“今日砍柴归家,来了兴致乱唱一曲,不过是自娱自乐,谁知被你给听了去!”
樵汉听完哈哈大笑,觉得面前这个猴子颇为有趣。
“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小猴儿,懂的却不少!”
王守二撇嘴,心里暗骂:不想让人听到,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脸上却露出大喜之色,忙道:
“原来好汉是神仙的邻居,那也算是半个神仙了!难怪先生生的如此威武,失敬失敬!”
“还望先生指与我那老神仙的住处,告知我神仙平日里有些什么喜好,我准备一番,也好前去拜访!”
“告诉你仙府所在到没问题,只是他老人家的爱好嘛……啧,你一个泼猴,哪里懂得神仙人物的高雅,恐怕会适得其反。”樵汉失笑道,“你只须拿出一颗诚心去见,他定会与你相见!”
“多谢先生指点!”
王守二急忙摆出一副诚心受教的模样。
“嘿嘿,算你这猴儿走运,那老神仙的洞府据此没有多远,不过三五里的路程。你只要顺着前面林子里的那条小路走,向南行七八里远近,便能看见一处山谷。你下去之后,莫要乱走,寻到有两颗老桃树的小山丘,抬头去望,约莫两三丈的的地方有一块石匾,刻着‘心水同’三字,那便是仙府所在了!”说到这,樵汉的语气一顿,“那老神仙的号作青山居士,你到时可别疏忽了礼数。”
果然是斜月…
什么!心水同?!
好汉你记错了吧,难道不是斜月三星洞吗!
还有什么山丘、桃树…喂,咱俩看的是一本书吗?
王守二越听越心惊,险些控制脸上的表情,听到樵汉说神仙名讳为青山居士时,头皮直接炸了,差点跳起来反驳:胡说!那洞府明明叫斜月三星洞,那神仙分明叫须菩提祖师,你肯定是在骗我!
青山居士是什么鬼!?
这名号听起来怎么像个写诗的?
“……”
看到王守二突然变得呆呆愣愣,樵汉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你这猴头,莫要胡思乱想,我刚讲的你可都记住了?”
“啊……放心吧,我都晓得了!”
王守二僵硬地笑。
“那便好,如此,我们就此别过!”
樵汉闻言眉头舒展开来,说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家中还有妻儿和年迈的老母等我回去,不能再耽搁了,小猴儿你自求多福吧,告辞!”
樵汉抬头望了眼天边,见日头西落。
紧了紧身后的木柴,捡起斧头重新挂在腰间麻绳上,对王守二随意拱拱手,转身离去。
“啊…啊?”
这就走了?
王守二反心中还在波浪翻涌,反应慢了半拍,鬼使神差问了句:
“好汉,相见是缘,还未请教姓名?”
“哈哈哈,山野莽汉,哪有名号!既然相遇,就送你一句话吧!”
“慨然思既往,默坐慎将来!小猴儿,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樵汉头也不回,只是爽朗地大笑,惊起阵阵飞鸟。
王守二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茂密的幽林深处,口中念叨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其中好像饱含深意,仔细回味,却是一头雾水。
总感觉有点不对啊,这樵汉好像知道点什么?
乱了,乱了。
全乱套了……
王守二突然有点想哭。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啊,总感觉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最恐怖的是,自己好像是棋盘里的一颗棋子!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本以为成了《西游释厄传》里的齐天大圣,正在寻仙拜师,没想到只猜中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尾,不,应该说,自己连剧情的展开也没想到!
猴子是那个猴子,樵汉大体上也算是那个樵汉,可斜月三星洞却变成了心水同,须菩提老祖也成了青山居士!
所以现在,我是谁?
我到底在哪?
我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啊!!
苍天呐,大地啊,我王守二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凡夫俗子,胸无点志,放过我吧!我想回家,我要继承亿贯家产,我想娘……
王守二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屁股坐到在地,眼神空洞。
夏日的暖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一个个小鬼灵精,在他耳边不停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