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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转

——见证窘迫生活与文学萌芽的“同台会演”

离开阿拉卡塔卡镇后的窘迫生活给了年少的加博重重一击,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恣意妄为了。对小加博来说,如果阿拉卡塔卡镇是天堂的话,那么其他的地方便是地狱。尽管他很想回到曾经的天堂继续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不得不学会勇敢面对一切。在“天堂”,他可以在外婆外公的启发下,进行天马行空的想象,积累无数故事,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素材;而在“地狱”,他能够在窘迫的生活中学会勇敢和坚强,领悟现实的残酷和不可逃避。因此,无论“天堂”的生活还是“地狱”的生活都对他大有裨益。

尽管生活窘迫不堪,但加博仍然坚持求学。正是他这种源于本性的行为才让他逐渐向文学靠拢,一步一步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性格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他细腻、敏感、执着的性格既是生活环境的产物,也是父母基因的馈赠。

在父亲的影响下,加博养成了阅读的好习惯。他把书籍作为获取知识、开阔眼界和启发思想的良好通道。他热爱学习最好的体现便是读书。同时,加博也知道,只有继续上学,他才能有更多的书可读。事实上,阅读也是他开启文学大门的钥匙。

窘迫生活下的“顽强战斗”

1936年12月,埃利希奥夫妇将小加博接回了辛塞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小加博由梅萨老师指导,继续学习小学课程。梅萨老师毕业于神学院,教书只是她的兴趣,所以她所教授的知识不够系统,至少没有学校的教育正规。在之后的一年中,小加博的学业基本算是荒废了。成年后的马尔克斯之所以会故意推迟自己的出生年份,很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

后来,父亲在家乡的生意日渐衰落,几乎没人愿意再用他的顺势疗法治病了。因此,小加博跟随父母于1937年又回到了阿拉卡塔卡镇。然而,只过了两三个月,他们又从阿拉卡塔卡迁到了巴兰基亚市。从此,小加博与家人们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

“阿拉卡塔卡的日子”随风而去,小加博再也不能听外婆绘声绘色地讲鬼故事,再也不能在鬼影幢幢的大宅院中乱跑、乱画,再也不能牵着外公的手到镇上乱逛了。阿拉卡塔卡的马戏团、嘉年华会、电影院、“电气化鸡笼”、魔术师、罗莎老师……这一切都成为他最珍贵、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几个月后,外公在阿拉卡塔卡镇去世的消息传来,遗憾的是小加博没有机会在最后一刻陪在他的身边,也无法参加他的葬礼,就连这个不幸的消息也是加博无意中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的。外公去世后,外婆的眼疾越来越严重,她的眼前人影幢幢,就像她曾经向加博描述的那个世界一样。她时常念叨着加博,希望能够在完全失明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的这个外孙。

阿拉卡塔卡的“香蕉热”已经成为过去,镇上的景象变得日益萧条。淘金者、吉卜赛人、马戏团纷纷撤离,那里连“枯枝败叶”也难以留下了。

此时此刻,年仅10岁的小加博在外辗转漂泊,他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冒险者,需要到处寻求安慰、肯定和出路。他面对的问题有很多,包括家人的不理解、陌生人的质疑以及心中的魔障。从今以后,他要用他那双宝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看世界,他要用自己的勇敢驱走孤独与彷徨,并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坚强。

在陌生的巴兰基亚市,一切都充满了新奇。这里将成为小加博一家的新起点。父亲埃利希奥本来打算大展拳脚,用他的顺势疗法彻底改变家庭的生活窘况,或者至少可以满足一家人的温饱。但是他最终没能打开这里的市场,他的药局几乎没人光顾,于是他开始质疑这个原本以为最有活力的城市究竟是否有市场。父亲的药局生意最终失败了。尽管他很勤奋努力,但是事实却远比想象的还要残酷,生活也远比想象的还要艰难。

一家人的生活很艰苦,父亲挣来的钱只能勉强糊口。随着子女的增多,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为了尽量多地挣钱,父亲留下了妻子和孩子,独自一人在外奔波,他沿着马格达莱纳河岸四处奔走,哪里有需要的病人,他就会带去他的顺势疗法。在埃利希奥走时,妻子路易莎已经怀有身孕,家中还有6个孩子需要照顾。万幸的是,小加博和弟弟路易斯·恩里克已经懂事,可以为母亲分担部分家务和照顾其他弟弟妹妹了。

此外,舅舅胡安·迪欧斯也时常会接济小加博一家。但是路易莎知道自己的弟弟还要供养母亲和阿姨,为了不给他增加负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接受弟弟的接济。

在困境面前,小加博成了母亲路易莎的得力助手。他不仅时常给母亲出主意,还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对抗贫困,勇敢生活。虽然家境困难,但是母亲并没有让小加博放弃学业。母亲对小加博寄予了厚望,坚持让他上完小学。而小加博也没有让母亲失望,他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不仅在绘画上拥有极高的天赋,还热爱阅读,努力上进。

加博完成了小学的全部课程,顺利毕业。在1938到1939年的两年学习中,他的学习成绩优异,时常能取得学校的第一名。毕业时,校长和老师们将一枚枚奖章挂在他的胸前,他成了讲台上最耀眼的明星。然而,他一回到家就将这些奖章随便一放,然后便钻进房间,在他的文字世界里尽情地徜徉。

小加博热爱阅读,他在毕业后一口气读完了《金银岛》《基督山伯爵》等名著。他不仅拥有较高的绘画功底,还能写出一手好字,这多亏了罗莎老师对他的教导。由于他拥有这些才艺,所以可以通过为别人刷油漆和写告示赚取米钱。他写过很多告示,比如“关门歇业”“明天照常营业”“圣诞前半价优惠”等。

有一次,他在为公交车刷油漆时赚取了25比索,这是他那时赚取的最大一笔收入。拿到钱后,他和母亲开心了好几天。还有一次,广播电台举行才艺比赛,冠军可以获得5比索的奖金。小加博满怀信心地参加了,他演唱的曲目是华尔兹的《天鹅》,母亲也期待着他能拿冠军。遗憾的是,小加博最后只得了亚军,所以未能得到奖金。母子两人为此黯然神伤了许久。又有一次,小加博为了赚钱,特地跑到印刷厂要了一些样品去卖,结果,当他在大街上奋力叫卖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故乡的邻居。多年之前,小加博还曾跟着外公去拜访他。邻居一看到可怜的小加博为了生活在街上叫卖,既生气又难过,他对着小加博嚷道:“马尔克斯,你可是你外公的‘小拿破仑’,怎么可以沿街叫卖。回去告诉路易莎,她的父母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外孙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没有人可以立刻改变这一家人的境况。尽管小加博当时只有12岁,但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必须扛起家庭的重担。对马尔克斯来说,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在艰难生活的重压之下,那个曾经的“瓷娃娃”早已变了模样。他的个头不高,比同龄男孩矮了许多,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苍白,身体瘦弱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

小加博一家在巴兰基亚的日子过得非常糟糕。除了生活上的困苦之外,他的内心感到非常孤单,尽管家人众多,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想法。这段时间,有一件事让他久久难以释怀。有段时间,一个女人常会到家中向路易莎推销牛奶,尽管她的牛奶并没有卖出几瓶,但她仍旧坚持过来。女人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样对路易莎说:“夫人,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我觉得您的这个孩子不一定能活到成年。”而她所指的人正是站在一旁的小加博。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母亲和小加博陷入了长时间的忧虑。

“小老头”的乐观——一切磨难都只是小事

由于一家人在巴兰基亚的生活实在太过艰辛,所以父亲又决定举家迁往苏克雷。他们没有住在城中,而是在苏克雷的一个小镇住下了。那个小镇距离市中心较远,靠着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这次搬家与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依旧是埃利希奥提前到目的地进行安排,然后让妻子和孩子们慢慢搬家。当时,路易莎已经生下7个儿女,肚子里正在孕育第8个。在搬家时,父亲不在他们身边,怀有孩子的母亲多有不便,所以12岁的小加博挑起了重担。作为家中的顶梁柱,小加博先是帮着母亲变卖家当,接着带领弟弟妹妹打包行李,然后又陆续订车、买船票,当一切准备完毕,他开始带领家人搬家。

多年以后,年事已高的路易莎对那次搬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她回忆说:“他(小加博)当时12岁,是家中的长子。作为最大的孩子,他需要领导孩子们完成那次搬家。他做得又细致又用心,每次换乘都会清点一次孩子的数量。在蒸汽船上,他在数孩子时突然大叫起来:‘少一个!’最后才发现他忘记数自己了。”

这次旅程能够顺利完成,最大的“功臣”便是小加博,他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照顾得非常周全。一路上,他们渡过了三条河流:马格达莱纳河、圣豪尔斯河以及莫哈纳河,在此期间,他们还换乘了一次汽艇。

1939年11月底,他们最终到达了目的地,在苏克雷港口走下汽艇的那一刻,成了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刻。当时,路易莎的小儿子古斯塔沃只有4岁,他对母亲下汽艇的场景记忆深刻,那也是他最早的童年记忆。

多年以后,30岁的古斯塔沃回忆说:“我们到了苏克雷,下船的那一刻,每一个人都很兴奋。那时,我仰头看着母亲,看到她穿着黑色的洋装,袖子上的珍珠纽扣格外耀眼、好看。虽然母亲已经生了7个孩子,但那时她只有34岁,美丽的面容不减当年。每当我想起她那时的面容,就感觉像是在看一幅油画。当时,母亲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莫名的表情,后来我才明白,那种表情中蕴含了深切的听天由命的意味。我的母亲是修女学院毕业,她出生在阿拉卡塔卡镇的大户人家,是鼎鼎大名的上校的女儿。外公外婆视他为掌上明珠,让她学绘画、练钢琴,允许她上自己喜欢的学校,她曾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然而,那时的她却要住在一个偏远小镇的破房子里,那里经常被水淹,偶尔还有蛇出没,既没有电灯,也没有暖炉……所以,她之前出现那种表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小加博跟着家人在苏克雷一住就是12年。虽然在这12年中,他们的生活没有多少起色,但毕竟是一天天向着好的方向去的。更重要的是,这12年间,他们全家人相濡以沫,彼此陪伴,可以说是他们最宝贵也最幸福的时间。

路易莎在苏克雷生下了4个孩子,那个小镇给一家人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但实际上,小加博并没有在苏克雷停留太长时间,在搬到那里不久后,他就又回到巴兰基亚上中学了。在中学阶段,小加博多数时间都是在巴兰基亚的学校里度过的,只有放假时,他才能回苏克雷陪伴家人。

小加博原本并没有上中学的打算,但是他拗不过母亲的坚持,就孤身一人重回巴兰基亚上了中学。

在巴兰基亚上中学时,小加博刚好13岁。他所上的圣约瑟中学是由教会资助的,那里的老师都是教会的教友,在这所教会中学的旁边就耸立着一座古老的教堂。学校的老师们知识渊博、治学严谨、纪律严明且非常勤奋,所以这所中学也是巴兰基亚一流的中学。

小加博并不喜欢学校的生活,他后来曾说:“我讨厌在铃声的操纵下生活,更不喜欢像地窖一样的学校。我希望能自由地生活,希望和家人在一起和平共处,这就是不愿被控制的13岁的我。”

小加博很懂事,尽管他不喜欢学校的生活,但他更不愿意辜负母亲的期望。所以他学习很勤奋,各门功课都很出色,特别以文学见长。凭借不俗的绘画功底,他当上了学校杂志的美术编辑,同时还经常在该杂志上发表短文或诗歌。

尽管小加博成绩优秀又多才多艺,但他在中学的3年时光中都保持着低调的行事作风,这让他赢得了同学和老师们的尊重。小加博经常能在每周一次的测验中取得第一名,而学校规定,成绩最好的学生可以担任升旗手。于是,他便成为升旗最多的荣誉“小旗手”。

在课余,他最喜欢做两件事情:一是阅读,二是绘画。他喜欢独自躲在学校花园的梧桐树下读书,那时他迷上了儒勒·凡尔纳、埃米利奥·萨尔戈里等作家的作品。那个时候,小加博下半身常穿着一条绿裤子,上半身则套着件薄短衫,总是留着一成不变的发型。他性格孤僻,不苟言笑,非常守规矩,从来不会违反校规校纪。其他同学视他为异类,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小老头”。这个绰号在多年以前也曾出现在阿拉卡塔卡小镇。

小加博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成熟,这与很多原因有关,比如他的性格、他的经历以及他的家庭等。他从小受到的都是传统教育,外婆外公对他的教育严格、规范而又充满爱意。他的父亲在他面前一直都很严肃,经常压制他的幻想,让他不敢胡作非为。另外,圣约瑟中学的教育制度也同样很严肃。而正是严肃、规范的氛围造就了小加博的成熟。

然而,小加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成熟,但他毕竟才13岁,在他严肃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巴兰基亚是哥伦比亚最有活力的城市之一,那里的人们对生活常怀有一种特别的态度,当地人称之为“舔斗鸡主义者”。斗鸡爱好者视斗鸡为一件严肃的大事,但在斗鸡之前,他们常会用舌头舔或用嘴巴嘬鸡冠。后来,人们用“舔斗鸡主义者”来形容把严肃的事不当回事的态度,人们也常会用“多大点事”“这都不算事”等句子来形容这种态度。

最初,小加博很不习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日子久了,他逐渐发现,要想在巴兰基亚生活下去就得学会当地人的生活态度,做一个“舔斗鸡主义者”。在懂得了这个道理之后,小加博开始从一个成熟的“小老头”慢慢变成了一个地道的“舔斗鸡主义者”。

后来,小加博常用文字和语言来歌颂那些“舔斗鸡主义者”。例如,他在学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我的蠢话》的诗歌,其中就有这样的调侃:

我的朋友——何塞·孔苏埃格拉

常把自己的姓氏来抱怨

因为一提到岳母

他就心受煎熬

西班牙人常会把“孔苏埃格拉”解释为“和岳母在一起”。所以小加博写这样的诗句既是对朋友姓氏的调侃,也是对“舔斗鸡主义者”的生活态度的颂扬。

再比如:

桑托拉马萨是“拳击之王”

扬言胜利一场接一场

但若有人找他来较量

立刻躲进洞里做青蛙

这是小加博编的一则笑话,用以调侃桑托拉马萨胆小怕事,却又爱逞强、喜欢说大话的性格。

还比如:

乔纳·埃米罗从不浪费时间

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人人都把他当作楷模

只不过在他睡着的时候

大家才会这样做

这是加博对乔纳·埃米罗顽皮形象的调侃。

作为一个地道的“舔斗鸡主义者”,小加博连自己也不“放过”,他在文章的最后写道:“如果你们想知道这些蠢话是哪个傻瓜写的,请写信到小加博处。”

中学一年级,小加博的文学课老师是一个神父,他的名字叫伊格纳西奥·萨尔迪瓦尔。由于小加博品学兼优,多才多艺,尤其擅长文学,所以伊格纳西奥对他印象很深刻。多年以后,这位老师在接受采访时说:“小加博虽性格内向,不爱参加体育活动,但他老实、守规矩,言辞幽默,具有敏锐的眼光和文学天赋,所以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另外,他少年老成,很有主见,常喜欢与老师们讨论书籍,还会向我请教一些人生问题。而每次讨论,他总是会给出成人一般的见解。不过,谁也未曾预料到他后来竟能在文学上取得那样伟大的成就。”

人生抉择:前往波哥大的梦幻之旅

1943年,马尔克斯在快满16岁时,遇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接下来,他将在人生路上做出第一个重大选择。

在苏克雷生活的日子里,埃利希奥的事业进展较为顺利,他的顺势疗法受到了当地部分民众的欢迎。然而,尽管有了稳定的收入,但并没有改变一家人的现状。他们的日子过得依然不宽裕,因为埃利希奥夫妇要抚养一大群孩子。当时,他们已经有了8个孩子,而且路易莎又怀孕了。他们的第9个孩子也即将出生,这是一个男孩,出生于1943年3月。

所以,此时摆在马尔克斯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么回到苏克雷,接过父亲的顺势疗法事业,成为一名医生;要么离开苏克雷,另寻出路。加博不是很认同父亲的职业,因为在他看来,顺势疗法是一种令人怀疑的医疗方法,其前途堪忧。另外,顺势疗法医生在哥伦比亚的名声不好,人们常常指责这类医生行为放荡,生活混乱。事实上,加博也从父亲身上看出了从事这一行业所带来的问题。父亲虽然努力养家,但他也会抵挡不住诱惑,加博一直无法确定父亲有多少私生子。但事实上,成年后的马尔克斯曾不止一次见到过那些私生子。

多年以后,马尔克斯在他的《百年孤独》中对顺势疗法医生也有过描述。在他的文字里,这类医生与那些江湖术士几乎没有区别,都有着坑蒙拐骗的嫌疑。因此,加博不想从事这种职业,即使能够很快赚到钱,他也不会乐意。

几经斟酌,加博最后决定外出求学。他想到首都波哥大去闯一闯,如果运气好,或许可以在那里获得继续学习的机会。

在即将离开时,母亲的肚子已经足够大,再有两个月又会给加博添一个弟弟了。临行前,父母和弟弟妹妹一直把他送到码头。这时的加博即将满16岁,但是看上去却比同龄人矮小,而且十分消瘦。他身上穿的衣服是由母亲改做的,那原本是父亲的旧西装。改做后的黑西装穿在加博身上过于宽大,看起来很不合适。另外,在加博的头上还戴了一顶毡帽,那顶帽子也很大,几乎掩盖住了他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别扭又滑稽。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加博手中拎着的大箱子,箱子大而笨重,破破烂烂,像是一口搁置已久的小棺材。

加博需要先坐小艇从苏克雷到马甘格市,然后换乘大轮船向波哥大进发。从苏克雷到马甘格市的这段旅程是由他父亲护送的。父亲陪着他沿着三大河流(莫哈纳河、圣豪尔斯河、马格达莱纳河)顺流而下,很快便到达了马甘格市。然后父子二人道别,加博登上大船继续向波哥大方向行进。

父亲离开后,加博只能独自前行。在当天晚上,他望着家乡的方向,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快满16岁的加博仍然是个孩子,即使他在12岁时有过主持长途旅行的经验,但那毕竟是有家人相陪,而现在是他独自一人离开故乡,向遥远的首都进发。

然而,加博的孤单只是暂时的,他很快便有了同行的伙伴。他在船上遇到了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这些人有的和他一样是去波哥大求学的,也有几个是去波哥大闯荡的。其中,有几个幸运的学生,他们获得了学校的奖学金,正准备在假期结束之前返回学校。与这些有“着落”的求学者相比,加博更像是一个外出闯荡者。外出闯荡的青年前途未卜,一脸迷茫;准备返校的学生踌躇满志,目标明确。他们是一群处境截然相反的人,但同时又都正值青春年少。这群年轻人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无论前途如何,他们都有去搏的资本。加博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他们一路上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就像是在度假一般。

在船上,有人会抱着吉他唱歌,当歌声飘起,其他年轻人也会随声附和。加博偶尔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唱。他们唱的一般是两种小调:一种是博莱罗小调,另一种是瓦耶那多小调。通过在船上唱歌,这些年轻人还挣到了钱,但是不多,每次大概只能挣几个比索。

不过,由于性格原因,加博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他常会伏在船舱内的桌子上看书。加博在船上发现了一个比自己更安静的人,那个年轻人几乎不去唱歌,而是安静地一本接一本地看自己的书。他穿了一件笔挺的西装,外面还有坎肩,显得温文尔雅。他的气质与船上的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一看起书就很难停下来,他的行李箱里带的几乎全是书。加博对这个人很好奇,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将会成为他外出闯荡的第一位贵人。

20世纪40年代,哥伦比亚制造的客轮共有3层,上面设施齐全,还配有两根向外排气的大烟囱。客轮的个头很大,但动力有限,一遇到浅水区就要放慢速度,航行时间也会大幅延长,要是不幸搁浅,还会更加麻烦。然而,乘客们并不担心这些,不管旅程多么漫长,他们都不会在意,因为他们在船上唱歌跳舞,从不会寂寞,俨然把客船当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娱乐城堡。

对加博来说,这次旅行既像过节,又像冒险,它热闹、惊险、趣味十足而又令人大开眼界。河岸上长满了热带树木,那是神秘且危险的热带雨林。人们时常会在河里或岸边看到一些难得一见的动物,有枯木一般的鳄鱼,长着巨大乳房的海牛,动作敏捷的长尾猴,五彩斑斓的巨大鹦鹉……

其中,枯木一般的鳄鱼常常伏在河水里,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猎物靠近;拥有大乳房的海牛躺在河滩上一边哺乳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呜呜地嚎叫。黎明时分,长尾猴呼朋引伴,引颈长啸;夜色降临,彩色鹦鹉舞动翅膀,结伴归巢。

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迷宫中的将军》中所描述的河流正是以这条河流为原型的,只不过前者把它描述成了“爱的河流”,而后者把它描述成了“死亡与失败之河”。

乘船只是这趟旅程的一部分。加博坐船到了波多萨尔加市后,又转乘列车继续向波哥大前进。那时的蒸汽火车动力有限,而这群年轻人需要坐在里面爬上海拔2000多米的高原。

后来,马尔克斯对这段旅程回忆道:“那时,从波多萨尔加市出发,火车便一直在爬坡。火车运行得非常慢,就像是一个人在攀爬悬崖峭壁一样。遇到平缓的路段还好说,当遇到陡峭的路段时,火车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向后倒退一截,接着它会再次助跑,向上冲刺。这个时候,火车的鸣叫就像是巨龙的喘息。更可笑的是,有时候火车实在爬不上去,列车长就会命令部分乘客下车徒步前行,这样就可以减轻火车的重量,等到火车爬上陡坡后,再让乘客继续上车。”

加博对这段旅程记忆深刻,那时沿途的村落寂静、冰冷,显得尤为凄凉。而当火车停站后,场面变得热闹起来。每扇窗前都聚着四五个女商贩,她们的篮子里放着做熟的黄母鸡和雪白的土豆,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其中还夹杂着女商贩的叫卖声。

火车最终爬上了安第斯山脉,途中每上升一点,空气就会变得越稀薄,天气也会变得越寒冷。此时,乘客的衣服显得很单薄,他们冻得瑟瑟发抖,车厢里的歌声也变得有气无力。不过,好在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人们虽然嘴上抱怨,内心却无比欣喜。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安静看书的人向加博走了过来。即使气温很低,人们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此人却依然镇定自若,没有一点儿不适应。这个人虽然一直在看书,但他也能听到大家唱的歌。他对加博哼唱的小调很感兴趣,于是就想让加博为他写下这首小调,他的说辞是想把它送给自己的女友。加博答应了他的请求,立刻为他抄写了歌词,还亲自教他演唱。两人很快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友谊。为了表示感谢,他把一本《双重人格》送给了加博。加博高兴地接过书,看了看书的封面,上面写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名。

这次相遇对加博来说无比重要,他所获得的回报将远超他的预料。

贵人相助,点燃梦想的“烟火”

舟车劳顿令加博苦不堪言。但是,旅程最终还是结束了。那是十分阴冷的一天,下午4点左右,加博拎着行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波哥大火车站下了列车。

举目四望,车站里全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人来接他,他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出了车站,加博独自拎着行李走在波哥大的街头,他的着装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20多年后,马尔克斯回忆初见波哥大的印象时说:“那时首都的天空昏暗无比,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见到最多的是步履匆匆的男人,他们个个清一色地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戴着宽檐帽,一脸严肃,没有笑容。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女人,除了男人,只有高大的佩尔切隆拖着啤酒车到处来往穿梭。我走在雨中,身边不时地有轻轨电车驶过,我看到它们每到转弯处就会摩擦电线带起火花。走着走着,我还遇到了一支出殡队伍。那支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纷纷给它让路,一时之间,交通出现了拥堵。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场再悲哀不过的出殡了。在出殡队伍中,灵车缓缓前行,上面载着摆满贡品的大供桌。几匹英国马在前面领路,它们的身上披着柔软的天鹅绒。除此之外,还有黑色的头盔、豪门望族的冰冷尸体等。在蒙蒙细雨中,我还瞧见了一个女人,那是我在波哥大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她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看起来愁眉不展,哀怨无比。她的身材苗条,仪态庄重,就像是穿着丧服的美丽王后。正当我感到欣喜,想要一睹她的芳容时,却被她脸上蒙着的面纱阻隔,我失望至极,也悲伤至极。”

波哥大与加博所幻想的那个城市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和他所生活的故乡截然相反。

加博的故乡在加勒比地区,那里的城市炎热无比,那里的世界充满阳光。阿拉卡塔卡、巴兰基亚、苏克雷……这些城市和小镇总是能看到蓝天白云,总是被葱葱绿色所浸染,总是被歌声、舞蹈所迷醉,总是被豪放者的热情所感染。

而位于安第斯山地区的波哥大终日被云雾笼罩,一直阴雨连绵,天地昏暗,寒冷凄凉。住在那里的人们守旧刻板,爱慕虚荣,特别注重仪表与穿着。男人出门总是西装革履,戴着高傲的圆顶帽,而女人们则是整天藏在家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只有在下午5点时,女人们才会结伴出门,到教堂里去做弥撒。波哥大的天空昏暗,天气寒冷,空气压抑,这让初次到那里的加博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

这不是加博的世界,而是别人的世界。加博出现在别人的世界里,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知在何处落脚,也不知命运将会怎样。

于是,他开始掩面而泣,以致失声痛哭。在偌大的白雪广场上,在雄伟的内务部大楼前,行人匆匆,车水马龙,竟没有一个人、一辆车停下来瞧一瞧这个年仅16岁的痛哭流涕的年轻人。

这是个“晦气的下午”,至少加博是这样认为的。对他来说,这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刻,没有哪个时刻能比它更糟糕。

如果说离开阿拉卡塔卡使加博第一次与原有世界产生了裂纹,那么来到波哥大便是第二次。加博需要独自一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他有着许多困惑,他要面临不间断的探询和摸索。

对加博来说,到波哥大的第一夜简直是一场噩梦。几经摸索,加博终于拖着沉重的大箱子来到了一家学生公寓。然而,令他奇怪的是,这座公寓只有门,却没有窗户,就像是一个封闭的石头盒子。只要把门关上,他就像是被扔进了棺材里。这个时候,加博开始犯病了。他的幽闭恐惧症让他如坐针毡,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然而,他的紧张反应没持续多久,便被疲劳和困意冲淡了。加博又累又困,好想睡觉。

他放好箱子,走到床铺旁边,准备躺下。

“哎呀,”一碰到床,加博便大叫起来,“谁在我的床上泼了水?”

宿舍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加博的一个同乡忍住笑声告诉他:“这就是波哥大,你得试着习惯这里的一切。”

原来,并不是有人要捉弄加博,而是波哥大的空气太潮湿了,就连床铺都变得湿漉漉的。这也是这间学生公寓为什么不装窗子的原因,一旦装了窗子,公寓里会变得更加难以入住。

加博对此毫无办法,他只能忍着不舒服,勉强躺在了湿漉漉的床铺上。在苏克雷或在巴兰基亚,加博睡觉时会习惯性地说梦话,而且做梦非常频繁,常常导致失眠。而自从到了波哥大后,他的这一毛病变得更加严重。令加博更加绝望的是,他在将来还要去一个更加阴冷潮湿的地方,那里比波哥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天后的早晨,加博来到了教育部的门口。那里已经挤满了学生,学生们排起了“长龙”,把教育部围得水泄不通。教育部一楼到三楼的楼道和楼梯上全是学生,队伍一直排到教育部外的大街上,且向后延伸了两条街。加博排在队伍的后面,由于个头小,他甚至看不到队伍的长度。

这些学生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穷学生,他们和加博一样是来教育部参加奖学金考试的,他们幻想着能够申请到丰厚的奖学金,然后在这个陌生的首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加博整个上午都在排队,寒冷和等待让时间变“慢”了许多,但“长龙”般的队伍几乎没有缩短多少。加博已经失去了耐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绝望。而就在他感到无比绝望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加博立刻转过身去,结果发现那个曾在火车上送他书的年轻人正微笑着看着他。加博记得眼前的这个人还向自己索要过歌词,说是要送给他的女朋友。

那个人向加博问道:“你……你是火车上那个教我唱歌的孩子?哦,你怎么在这里?”

加博红着脸,怯生生地说:“我……我想参加奖学金考试,所以就来排队了。”

“你真有耐心,不过,这样等着可不是办法,还是跟我来吧。”那个人说。

于是,他带着加博从一处专人通道上了教育部的大楼。加博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教育部的职员。两人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那个人让加博出示了以前的成绩单和学习荣誉。当加博拿出那些优异的成绩单和一大摞奖状的时候,那个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接着,那个人又领着加博进了一间教室,然后给了他一张试卷,让他立刻开始考试。不久,加博便做完了试卷。那个人对考试结果非常满意,他在批阅试卷时对加博说:“你不仅字写得好,文章写得也很出色。我在火车上看到你写的歌词,就知道你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在批阅完试卷后,他又问加博:“你对哪所学校感兴趣?”

“圣巴托洛美。”加博说。

事实上,加博对波哥大并不熟悉,他只是把自己常听说的学校名称说了出来。圣巴托洛美是波哥大最好的学校,也是哥伦比亚最著名的学校。

听了加博的话,那个人笑了。

“小子,想法不错。”他说,“只不过想得太美!”

他拿出一份份写在字条上的名单给加博看,接着问加博:“知道这些名单是干什么的吗?”

加博连忙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是部长和政要的孩子,也是将会进入圣巴托洛美的学生。其他人几乎不可能进入这所学校。”

听了他的话,加博感到很失望。

“不过,别气馁。这里还有一所学校很不错,它就是锡帕基腊学校。我建议你去这所学校,它很适合你,且离这里很近。”那个人说。

虽然加博没有听说过锡帕基腊学校,但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至少他还可以继续上学。所以,他欣然接受了那个人的建议,并向他表示感谢。

加博在那位贵人的帮助下,顺利获得了奖学金,他可以在波哥大继续追逐他的梦想。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位身份神秘的贵人并不是一般的职员,他是哥伦比亚奖学金委员会的主任,名字叫阿多戈佛·戈麦斯·塔马拉。

阿多戈佛年轻有为,很早便升职为主任。他热爱阅读,知识渊博,但一直对自己所作的文章和所写的字感到不满意。后来,他在旅行途中遇到了和他一样爱看书的加博,并被这个孩子美妙的歌声深深吸引。他不仅欣赏加博的字,也欣赏加博的乐于助人,更欣赏加博所写的文章,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地帮助这个幸运儿。

马尔克斯成年之后,一直对当年帮助过他的阿多戈佛念念不忘,心中对这位贵人的感激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还给这位让他感激不尽的贵人起了一个优雅的绰号,叫作“衣冠楚楚的恋人”。

“文学病毒”爆发,紧张学习下的疯狂嗜好

1943年3月6日,加博独自一人在波哥大度过了自己的16岁生日。3月8日,他乘火车向波哥大以北进发,准备去往距离波哥大50千米的锡帕基腊。相比于波哥大,锡帕基腊更加阴冷,加博在这里将面临更多挑战。

锡帕基腊市和波哥大一样,也位于安第斯山地区。所以这里的居民与其他安第斯山地区居民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具有沉默、严肃的性格。加博就读的是一所刚成立不久的学校,但这所年轻的学校校址却有着悠久的历史。那里曾是殖民地,其中的一座陈旧建筑被作为学校的教室和办公楼。

加博对锡帕基腊的气候与环境都不适应,他在38年后回忆起这所学校时说:“这所学校的样子与真正意义上学校的样子很不一样。气候阴冷,但学校里却没有任何暖气设备;学校里没有任何鲜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朴素的修道院。锡帕基腊距离海岸线近1000千米,是一座极其冰冷的城市,这座城市与我出生的热带地区的城市简直是两个极端。对我来说,进入锡帕基腊学校就像是一种惩罚,我很难适应那里的气候,它的冰冷让我感到整个城市对我太不公平。”

能够获得奖学金,同时拥有在锡帕基腊学校求学的机会本身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由于当地的气候和环境对加博来说太过恶劣,所以这种幸运便打了折扣。用他的话来说,这就像抽奖时抽中了一只老虎。由此可见,这所学校对加博来说是美中不足的。

然而,这只是加博的一种主观看法。客观来说,加博能够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获得这样的机遇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后来,他对此也做了较为公正的评价,他说:“我认为能进入锡帕基腊国立中学学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我在那里不仅接触到了当地的文化,还接触到了各个地区的文化,因为那里的老师和学生来自五湖四海。这所学校就像是专门为穷孩子量身定做的寄宿地,在那里一切穷孩子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奖学金和毕业证。在进入锡帕基腊学校之前,我只听过圣巴托洛美学校。为了能进入这所著名的学校,我努力奋斗过,结果却事与愿违。最终我才知道它并不适合我,因为那里是权贵们的聚集地,只有名门望族的孩子才能进去学习。我机缘巧合进入了锡帕基腊学校,尽管这所学校没有圣巴托洛美学校出名,但在我看来,它要比后者强得多。那是我打根基的地方,那里的教育使我终生受用。”

锡帕基腊学校拥有极其严格的规章制度,而这也是其良好教育的保障。每天早晨5点45分,学校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便开始分批进行洗浴。淋浴里的水是冷水,学生们进进出出要完成三个来回。学生们要在6点30分之前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好,既要穿好衣服,又要修好指甲。一切内务整理完毕后,学生们便开始吃早饭,吃完早饭就是上课时间。锡帕基腊的气候潮湿、寒冷,学生们会在9点钟“打早尖”,他们会一边喝着滚烫的玉米粥,一边享用美味的面包,以抵御寒冷。如果没有玉米粥,学校就会给他们准备糖塔水,所谓糖塔水其实就是用水稀释煮沸的甘蔗汁。这是哥伦比亚的一款特色饮料,在其他地方很少见。打完“早尖”,学生们便继续上课。当中午12点的铃声敲响,他们就会蜂拥进入食堂,享用美味的午餐。吃完午饭,学生们会进行短暂的休息。休息结束后,学生们体育锻炼1小时,相当于体育课。在下午2点到4点之间是正式课程。正式课程结束,学生们享用点心,再继续上课。直到晚上6点,学生们会休息半小时,之后再花半个小时享用晚餐。晚餐之后,学生们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既可以写作业,又可以弹琴、唱歌,当然还可以做其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晚上9点,学生们便会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听守夜老师读书。当一半以上的学生入睡时,守夜老师才会悄悄离开。这就是在锡帕基腊学校一整天充实的学习生活。

锡帕基腊学校的老师具有较高的素质水平和文化水平。这些老师来自五湖四海,拥有渊博的学识和丰富的经验。他们的学历较高,且大多是首都高等师范学院毕业。该学校的院长名为何塞·弗朗西斯科·索卡拉斯,他是哥伦比亚著名的教育家,所教出来的学生大多都是具有进步倾向的人,而这些人和他一样都被教育部“发配”到锡帕基腊来教书。教育部无法容忍他们的“先进思想”,认为他们会“教坏”那些豪门望族的学生,所以才会这样做。

老师们反对浮夸、虚荣的教育风气,崇尚严谨、严肃治学。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颇有建树,把悉心育人视为生命中最崇高的事业。当时的加博一心求学,而他遇到的这些老师正好能满足他的心愿,所以无论怎样来说,他都是一个真正的幸运儿。

在这所学校中,加博树立了两个信念:第一,要想把小说写好就要用各种文学形式来再现真正的现实;第二,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成为人类的未来。

锡帕基腊学校的校址偏僻,交通很不方便,学生们在假期里没有可去的地方,便会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用阅读来打发时间。这为爱阅读的加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加博在学校的阅读量惊人,他像是患上了“文学麻疹”一般,疯狂地阅读小说和诗歌。实际上,这种“文学的病毒”早就在他的身上扎根了,只不过在锡帕基腊学校学习时集中爆发了而已。可以说,加博在受到文学熏陶的任何一刻感染“文学的病毒”都是可能的,比如他可能是在听外婆讲故事时感染的,也可能是听外公讲“千日战争”时感染的;可能是听罗莎老师朗诵诗歌时感染的,也可能是翻阅《一千零一夜》时感染的;可能是在见到父亲埋头读书时感染的,也可能是在圣约瑟中学写“调侃诗”时感染的。

然而,不管他是何时感染上这种病毒的,他所患的这种“病”最终在锡帕基腊学校爆发了。这所学校的封闭、严谨的治学都是这一病毒爆发的导火索。

在这段美好的时光中,加博每天过得充实无比,他如饥似渴地投入到学习中,投入到美妙的阅读中,就像是一个贪婪的孩子在汲取文学和知识的乳汁。没有人能阻止他的疯狂。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只有两样:一是上课,二是阅读。他痴迷于阅读,甚至愿意把除了上课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阅读上。他尤为喜欢阅读小说和诗歌,无论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都能见到他埋头阅读的身影,教室、宿舍、图书馆、大树旁……哪里拥有安静的环境,哪里就是他最佳的读书场。

加博每看一本书,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书中的世界,他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阅读的快乐中,如痴如醉的样子总会让同学们感到非常好奇,只要他读完的书籍,很快就会被别的学生借了去。同学们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内容才会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加博读了很多书,包括《乡村丛书》《阿拉鲁塞文集》《魔山》《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包法利夫人》等。其中,《乡村丛书》是一本哥伦比亚作家作品合集;《阿拉鲁塞文集》汇聚了哥伦比亚人家喻户晓的经典作品。这两本著作内容丰富,篇幅巨大,而加博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通读了一遍,这种惊人的阅读速度让他的老师和同学感到难以置信。另外,托马斯·曼、大仲马、福楼拜等作家的作品也是加博重点阅读的对象。除了爱看小说类文学作品外,加博对心理学、哲学等方面的书籍也非常感兴趣,因此他还读过《弗洛伊德全集》《哲学的贫困》等。

加博还阅读过一本“预言书”,名字叫作《世纪连绵》。这是由一个名为米歇尔·诺斯特拉达穆斯的占星学家所著,其中的内容玄妙有趣,与他心中的幻想世界相呼应,因此阅读这本书令他十分惊喜。正是受到这本书的影响,他在多年以后才能塑造出梅尔加德斯这一经典形象。在他的《百年孤独》中,梅尔加德斯是一个吉卜赛人,他曾利用羊皮书对马孔多镇的未来进行了准确的预测。

学校图书馆里的书几乎被加博读了个遍,他还会借阅老师们从学校外面带来的书籍,其对书的痴迷可见一斑。加博成功继承了父亲爱读书的嗜好,在他看来,父亲是世界上读书最痴迷的人,而他要追上父亲的脚步,把“世界第一”的宝座抢夺过来。

“石头与天空”诗派带来的重大影响

锡帕基腊的校长于1944年进行了更换,这次学校迎来了一位名叫卡洛斯·马丁的新校长。这位校长是“石头与天空”诗派的代表人物。在当时的哥伦比亚,“石头与天空”诗派风靡一时,加博同样也是该诗派的忠实粉丝。卡洛斯的到来,瞬间点燃了加博对诗歌文学的热情。

在较早之前,新校长还没有就任,加博的语文老师每天都会为孩子们朗诵诗歌,这位名为卡洛斯·胡利奥·卡尔隆·埃米达的老师是“石头与天空”诗派的发烧友,他给孩子们读的诗歌也多出自这个诗派。正是受到这位老师的影响,加博对“石头与天空”诗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心中,“石头与天空”诗派是当时哥伦比亚最富有创新精神的诗派。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石头与天空”诗派在哥伦比亚境内迅速崛起,他们的诗歌受到了众多诗歌文学爱好者的广泛赞誉。在当时,哥伦比亚还有不少其他诗派,比如新古典主义诗派、高蹈诗派、浪漫诗派等。这些诗派言辞过于粉饰雕琢,大有浮夸之风。与之相比,“石头与天空”诗派崇尚现实之风,创新之作频频问世,成为当时哥伦比亚最受欢迎的诗派。

加博当时刚刚学习写诗,他对老师经常提到的“石头与天空”诗派印象深刻,对这一诗派的多部作品推崇有加。加博常常会在看到他们那些大胆创新的诗歌后感到精神振奋,创作欲望也会随之产生。马尔克斯在后来谈及这一诗派时说:“‘石头与天空’诗派对我的帮助是巨大的,如果没有那些诗歌,我想我是很难成为一个作家的。因为正是那些诗歌激发了我的创作欲望,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了。”

加博对文学的兴趣日益浓厚,他在学校时还参加了文学小组。整个文学小组中只有13人,当这13人听说“石头与天空”诗派的伟大成员将会成为他们的校长时,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作为“石头与天空”诗派的忠实拥护者,加博在听到这一消息后更加兴奋,他常常跑到校长办公室去观望,想要一睹偶像的风采。令加博感到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的偶像竟然能在接下来的6个月里担任他们班的文学课老师。

卡洛斯校长经常在课堂上全身心投入地为学生们分析诗歌,他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他分析得尽兴时,常常忘记时间,有时候一节课都分析不完一首诗歌。他不是一味死板地分析诗歌,在分析的过程中,他还会用较长的时间介绍诗歌的作者。诗人们的趣闻轶事对学生们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加博最喜欢听卡洛斯校长讲大诗人鲁文·达里奥的故事,这位尼加拉瓜诗人的故事离奇有趣,特别是他的创作故事感人至深,给加博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当然,加博热爱诗人鲁文·达里奥的故事并不仅限于这些原因,还在于这位诗人的故事能令加博联想到自己。

鲁文·达里奥小时候的经历几乎与加博一模一样。卡洛斯校长描述道:“鲁文·达里奥是尼加拉瓜伟大的诗人之一,他出生于一个偏远的农村,从小是由姨姥姥一手带大的。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开他,前往遥远的地方谋生。有一天,一个女人走进门来,那女人身穿黑色皮衣,头上戴着一顶彩色羽毛装饰的帽子,她看起来温柔、美丽又优雅。见到小达里奥后,女人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姨姥姥让小达里奥喊那个女人妈妈,他瞪大了双眼感到非常吃惊,不敢相信眼前的漂亮女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另外,小达里奥也有一位亲人曾做过上校,这位上校也经常给他讲战争故事,甚至还曾带着他一起去冰窖观察过冰块。另外,小达里奥上的是修道院学校,他也曾在13岁时在校报上发表过自己创作的诗歌……”

诗人的故事令加博感到吃惊,因为这些故事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加博从诗人的故事中找到了自我和自信,从此以后,他便把诗人鲁文·达里奥奉为文学创作的榜样,希望像他一样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文学大师。

卡洛斯校长的文学课对加博产生了重要影响,自从他听完诗人鲁文·达里奥的故事后,便一心要学习写诗。很快,他便把写诗付诸行动。他常会帮助其他男生给女孩写情诗,就像他的父亲当年给他的母亲写诗一样,只不过他并不是那个真正向女孩表白的人。

见到加博如此痴迷于诗歌创作,卡洛斯校长对他产生了兴趣。这位校长或者说这位诗人经常会带着加博参加“石头与天空”诗派的聚会,让他向真正的诗人“取经”。在校长的安排下,加博和自己的一位朋友有幸见到了当时哥伦比亚赫赫有名的两位大诗人,一位是爱德华多·卡兰萨,另一位是豪尔赫·罗哈斯。这两位诗人久负盛名,他们很欣赏这两个热爱诗歌的年轻人,认为他们是可造之才。能够见到真正的大诗人并得到他们的赞赏,这对初出茅庐的加博来说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当时,加博与朋友是在校长的家中见到两位大诗人的。校长租住的大房子里有一个宽敞的客厅,客厅里家具很少,但都是复古的旧物,所以使整个房间里充满了古典的气息。尽管客厅的陈设很简单,但书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照片和画像,桌子上还有许多报纸和杂志。校长在向两位大诗人介绍加博的时候,用“伟大的诗人”来称呼他,这让加博既高兴又感到很难为情。

后来,卡洛斯校长带领学校的13位文学小组成员共同创办了《文学报》。刚开始创办《文学报》时,包括加博在内的文学小组成员都很兴奋,他们摩拳擦掌等待着大展拳脚,心中的创作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在制作第一期《文学报》时,加博接手了专栏“我们的诗人”的编写工作,他负责介绍的第一位诗人便是他曾在校长家中见过的大诗人豪尔赫·罗哈斯。与此同时,他还在首期报刊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一河之瞬间》的散文。为了方便文章发表,加博还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哈维尔·加塞斯。

然而,《文学报》刚一刊出便被勒令没收,原因在于他们的主编卡洛斯·马丁先生在上面刊登了一篇抨击政府的文章。在哥伦比亚政府的干预下,《文学报》被迫宣告流产。不久,卡洛斯·马丁校长被撤职,整个文学社的心血付之一炬。尽管如此,加博还是在这段经历中点燃了心中的文学火焰,这星星之火不会因此熄灭,相反,它必将带着希望以惊人之势迅速燎原。

“我”的诗里不能没有你

1944年12月31日,马尔克斯正式在报刊上发表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作品。之所以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作品,主要存在两个原因:第一,他的作品发表在《时代报》上,这是哥伦比亚最权威的报刊,没有一定水平的作品无法被刊登在上面。第二,这是加博17岁时所写的一篇较为成形的作品,它是一首悼念诗,由大诗人爱德华多·卡兰萨作引文。

数月之前,加博的女友罗莉塔·波拉斯不幸离世,为了悼念恋人,加博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饱含感情的诗作。他把自己的作品寄给了大诗人爱德华多·卡兰萨。爱德华多·卡兰萨是“石头与天空”诗派的伟大成员,除了诗人之外,爱德华多·卡兰萨还是哥伦比亚权威刊物《时代报》的创办者,他曾与加博在校长卡洛斯·马丁的客厅中有过一面之缘,并对当时的加博印象深刻。由于这些关系和对加博作品的欣赏,爱德华多·卡兰萨决定亲自作引文,为加博刊登诗作。

加博在发表作品时所用的笔名仍然是“哈维尔·加塞斯”。他所创作的这篇诗作很快让他在文学圈崭露头角,很多文学爱好者因为喜欢他的诗作而关注他。

马尔克斯的悼念诗如下:

诗雨

雨正在下

下午的云层黑暗得难以自拔

雨正在下

我的心浸润在悲伤里

偶尔

有风吹来

携着他的歌曲

偶尔

身心俱惫

灵魂紧贴着你缺席的声音

雨正在下

我想念着你

做梦也会想着你

悲伤的下午

我的哀愁无人能及我的世界紧闭

无人能够了解

曾经有人打开过它

住在了里面

然而,如今

你的缺席让它空空如也

只剩下时时刻刻的痛楚

明天你回来吧

拿着我送你的玫瑰一起返回吧

雨正在下

你温柔的凝视让我无法自拔

雨正在下

我的女孩如新鲜果实

给我带来节庆般的喜悦

今天你就回来吧

你的名字像黎明的太阳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我的诗里不能没有你

加博的这篇诗歌在技巧上模仿了诗人聂鲁达。聂鲁达是智利诗人,他是加博喜爱的诗人之一。在诗意方面,加博着重刻画了少年、忧伤和死亡等主题。女友的死亡再加上内向少年的多愁善感促使他拿起笔。当时的加博充满了文学创作的渴望,在经历了《文学报》事故、女友惨死等一系列的打击之后,他对未来失去了信心。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哥伦比亚的权威报刊愿意刊登他的作品,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在锡帕基腊国立中学学习的后两年,加博陆陆续续创作了许多作品,这些作品以诗歌为主,风格多与“石头与天空”诗派成员的诗风一致。如果说加博在圣约瑟中学所写的那些作品只是插科打诨的“童谣诗作”,那么他在锡帕基腊中学后两年所创作的就是模仿了成熟诗风的“成形作品”。事实上,这些“成形作品”已经具备了不俗的表达能力,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较多的感悟。但是,这些作品毕竟是加博刻意模仿其他诗人诗作风格和技巧的作品,他要想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还需要继续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摸索一段时间。

多年以后,马尔克斯也曾对他中学时期的诗作有过评价,他表示:“这些诗歌就像是一些技巧练习,既没有多少灵感,也没有多少抱负。它们只是刻板的模仿之作,没有加入我灵魂中的东西,所以几乎没有太多的价值,至少我没有赋予过它们所谓的诗的价值。”

如果说创作诗歌只是加博表达情感的练习,那么向心仪已久的女孩表白便是他表达情感的实践了。

1945年12月末的圣诞节假期,加博从锡帕基腊回到了苏克雷。在25日圣诞节那一天,他参加了盛大的圣诞派对。在这次圣诞派对上,18岁的加博遇到一个他心仪已久的女孩。这女孩还不到13岁,随着一阵起哄声,加博向她大声喊道:“梅赛德斯,请嫁给我吧!”

13岁的梅赛德斯当时还未小学毕业,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她感到惊慌失措,最后只得红着脸跑开了。

加博与梅赛德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在梅赛德斯9岁时,两人第一次见面。加博第一眼见到梅赛德斯时便产生了将来一定会娶她的想法。在苏克雷,梅赛德斯一家与加博一家都是外来户。梅赛德斯和父母之前住在马甘格,后来为了生计才搬了家。两个孩子的父亲早年便相识,平日里也时常相互走动。

梅赛德斯的祖父是埃及人,所以她继承了部分埃及人的血统,是一个混血儿。她身材高挑、纤瘦,拥有高高的颧骨,乌黑发亮的眼睛以及富有磁性的嗓音。她温柔、安静、沉稳,充满了无穷魅力和神秘感,别人一看到她便会不由自主地相信她。在加博认识的女孩中,她虽然不是最漂亮的,却是最能引人注目的。

或许正是因为她拥有着埃及血统,加博才会认为她很神秘。加博曾多次想与她交流,但是女孩安静的性格却阻止了这一切。越是无法与她交流,加博便越是觉得她神秘莫测。神秘的梅赛德斯令加博异常着迷,他曾多次去女孩家拜访,目的就是想要和她搭讪。这对于内向的加博来说,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但他不止一次为此而努力。

每次去梅赛德斯家,加博都会借故多留一会儿。他会主动和女孩的父亲交谈,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传达给这位蒙在鼓里的父亲。当女孩经过的时候,加博会表现得更加出色,他的腰挺得笔直,不管是站立还是坐着都显得极为有修养。他想以这些表现来引起梅赛德斯的注意。

但是,一直以来,梅赛德斯只是把加博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安静的她几乎不会向加博打招呼,更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每次女孩冷漠地经过加博旁边时,父亲就会提醒她说:“要懂礼貌,和客人打招呼。”这时,女孩只是淡淡地向加博打了招呼,然后便立刻走开了。

多年以后,梅赛德斯对加博开玩笑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你爱慕的对象是我父亲呢!”

30多年以后,马尔克斯对18岁时向梅赛德斯求婚的事评价道:“那看似一句玩笑,却也是一种暗示。我抛开了一切的繁文缛节,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这有一定的超前性,因为那时她毕竟才13岁,但我那样说,只是想在她的心里埋下一粒种子,在我看来,终有一日这粒种子会生根发芽的。”

14年后,这对命中注定的爱人最终结了婚。在这漫长的14年中,马尔克斯深受等待的折磨。后来,他对这段婚姻评价道:“那个时候,我与梅赛德斯并非未婚夫妻,我们之间的默契是在不慌不忙之中建立起来的,它需要耐心地等待,而且,我们的内心深处坚定地认为将来必然会有如此的结果。我们就是这样的一对,无比幸福的一对。”

在后来的漫长婚姻生活中,马尔克斯从未与妻子发生过真正意义上的争吵。马尔克斯对此总结说:“在我看来,我们之间之所以不会发生严重的争执,是因为我们对待事物的看法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事实上,男女之间的结合就像是生活中的磨合一样,它很难处理,且要不断地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演绎,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这种默契的磨合和保持同调性需要不断地努力,有时我们也会感到疲累,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在小说中塑造的一个人物说过这样一句话——‘爱情也需要学习’,我想这同样是我们婚姻的写照。”

《无法摆脱的精神变态》——对小说创作的第一次尝试

加博在锡帕基腊中学读书时遇到了许多优秀的师长,除了卡洛斯校长外,对他影响较大的还有一位老师,即卡洛斯·胡利奥·卡尔德隆·埃米达老师。埃米达是加博的语文老师,也是他的文学课老师,他给予了加博很好的文学启蒙,对加博文学道路的影响非常深远。

埃米达老师学识渊博,见识过人,他治学勤勉,谦虚待人,深受同学们和其他老师的喜爱。埃米达老师经常给学生们介绍世界优秀文学作品,他在介绍这些作品时循序渐进,系统地分析和讲解,既会对优秀作品予以赞赏,又会对庸俗作品予以批评。他会根据学生的年级给学生选择不同类别的作品让其阅读并加以讲解。加博在读中学四年级时,埃米达老师给学生们介绍了多位作家的作品,开阔他们的眼界,尽可能多地让他们对不同类别的作品都有所涉猎。埃米达老师不仅让他们阅读过托尔斯泰、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的作品,还给他们解析过荷马、维吉尔、但丁的作品。加博中学五年级时,埃米达老师为他们系统讲述了西班牙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品多出自西班牙的“黄金时代”,具有非同一般的代表性。在加博六年级时,埃米达老师除了让他们全面系统地阅读并精讲莎士比亚的经典作品外,还教他们区分和辨别作品的好坏,培养他们的鉴赏力。

通过系统的介绍、讲解,埃米达老师把文学的种子埋在了加博的内心深处。此外,由于他当时是“石头与天空”诗派的拥护者,所以还经常会在课堂上阅读这一诗派的代表诗歌。埃米达老师对诗歌的痴迷深深地影响到加博,使他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尽管如此,埃米达老师并不会过分赞美加博的才华。每当加博拿着倾注了他全部热情和技巧的“诗歌”给埃米达鉴赏时,埃米达都会酌情为他评定:“写得真好!但你要知道,这些并不是诗歌,而是散文。”

在当时,加博眼中的文学指的仅是诗歌,不包括其他文学形式的作品。他喜欢“石头与天空”诗派的作品,对诗歌的痴迷已经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他时常会模仿这些诗派诗人的方法疯狂创作。他既爱读诗,也爱写诗。不同时代、不同诗人、不同风格的诗歌都是他追求、阅读的对象。每一首诗歌都能让他变得激情四射、热血沸腾。在疯狂地阅读和鉴赏之后,他又会投入到疯狂的模仿和创作之中。他会把自己的经历、感悟、热情等统统写进自己的诗歌,尽管他的手法还不够成熟,尽管他的技巧多是模仿,但他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创作心境之中,立志成为一流的诗人,这份雄心壮志正是文学青年们应该具备的。

所以,对于如此热爱诗歌的加博来说,老师的酌情评定就像是一次次无情的打击。

值得一提的是,把诗歌视为文学的全部的加博在这段中学时光中竟鬼使神差地写出了一篇短篇小说。他写这篇小说的原因人们不得而知,可能是受到老师的“酌情评定”的打击太多,也可能是老师为了训练他而给他布置的任务。但不管怎样,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加博所写的这篇小说名字叫《无法摆脱的精神变态》。这是他的第一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姑娘无意间变成了一只蝴蝶,然后以蝴蝶之身在飞行途中冒险的故事。写完小说,加博第一时间将它拿给埃米达老师。读完他的小说后,老师对他的作品大为赞赏,不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品读了这篇小说,还把它拿到办公室给其他老师欣赏。

后来,埃米达老师又把加博的小说传给了校长秘书,校长秘书看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他说:“很不错的小说,就像卡夫卡的《变形记》。”当时,卡夫卡的名气还没有大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加博和埃米达老师并没有听说过他。但是为了验证两部小说的相似性,埃米达老师从图书馆借来了《变形记》,当着学生们面品读了几个片段。结果,大家都被两者的相似震惊了。

加博当时虽然写了小说,但那只是他的“无心”之作,他仍沉浸在诗歌的世界里,对小说的创作并不在意。另外,由于老师在课堂上只读了《变形记》的几个片段,因此他对这本小说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后来,他在上大学时有幸读到了这本小说,那个时候,他才真正被《变形记》的描写手法所震惊,他对这种描写手法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外婆讲“鬼故事”的叙事手法。他对《变形记》与自己所熟悉的叙事手法之间的相似感到无比惊讶,当他亲眼看到这部书后,十分震撼。

《无法摆脱的精神变态》一定程度上突显了加博高超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巧妙的叙事能力。而这也正是他在创作诗歌时所显露出来的能力。从他的这些非凡的能力上,埃米达老师对加博的未来有过非常准确的预测。他一直认为加博将来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小说家。在他写完这篇小说后,老师对他说:“你能写出不错的诗歌,但你更应该多写散文,多读小说,你的写作表达能力非同一般,只要肯努力,一定能成为一流的小说家。”

埃米达老师的预言十年后便应验了。十年后的马尔克斯写出了长篇小说《枯枝败叶》。这部小说出版后,马尔克斯立刻带着它回到了锡帕基腊,他要将这本心血之作献给对他帮助巨大的埃米达老师。

加博一直都没有适应锡帕基腊阴冷的气候,他每天穿着母亲为他改做的黑衣服,显得与其他学生格格不入。尽管有埃米达老师的关心,但他在大多数时候,内心都是孤单的。幸好他原本有着一副好脾气、好性格。在感到无聊时,他便用看书来排遣。

然而,加博很快便迎来了青春叛逆期。他曾在巴兰基亚染上过“舔斗鸡主义者”的习气,那是一种不把任何事当事的生活态度。一定程度上,这种习气可以使遭遇困境的人变得乐观。但同时,它也具有一定的危害性,比如它使处于叛逆期的加博变得放肆起来,不再像当初的那个乖孩子。

加博在叛逆期时常会显露这种习气。客观来说,他在这一时期既不是一个乖孩子,也不是一个好学生。

加博对自己不感兴趣的课程越来越没有耐心,当遇到那些难以忍受的课程时,他就会心不在焉,开小差、睡觉是常有的事情,常在不知不觉中熬到下课。而当他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听课时,他就会以上厕所为名借故开溜。他常爱做白日梦,为此还差点弄丢了获得奖学金的机会。中学最后一年,他和几个朋友经常溜出校门喝得烂醉,因为酗酒的事情,他甚至可能会被责令退学,或是失去参加毕业考试的机会。幸运的是,每当他在低谷之时,都会有贵人相助。校长有惜才之心,不愿眼睁睁地看他就此堕落,所以经常督促他,就连毕业考试都是校长亲自护送他去的。

加博在学校做过不少蠢事,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舔斗鸡”行为演绎到了极致。例如,他经常会画一些讽刺漫画来调侃那些他看不上眼的老师和同学;他还时常外出酗酒,当大多数学生进入梦乡,守夜老师进入小房间休息的时候,他会和几个朋友把他们的床单系在一起,然后把床单的一端绑在窗户上,像拉着缆绳一样迅速沿着窗户降落在学校外的地面上,之后溜到剧院去看戏,或者去僻静处约会女朋友。

在卡洛斯·马丁担任校长时,加博多次闯祸,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与几个朋友在守夜老师阅读时扔枕头和鞋子,严重扰乱了校园秩序。

若干年后,卡洛斯·马丁回忆说:“有一次,我不在学校,夜里有一些学生开始打闹起来,他们互扔枕头和鞋子,完全无视学校纪律。守夜老师停止了阅读,没有学生能够入睡。老师给我打电话,我便急忙赶回学校,让那些闹事的学生穿着睡衣走到楼下的院子里,我当面训斥了他们,措辞严厉,晓之以理。等到他们承认错误,我才让他们借着月光,沿着昏暗的走廊重新回到了寝室。”

接着,他又笑着说:“当时,加博穿着睡衣,走在队伍的最后,他要像其他孩子一样走到院子里,接受一顿训斥,再从院子里爬上楼梯重返宿舍。没有人能想到他在多年以后会在文学上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尽管加博平时也会表露出对学习的厌倦,但他每到临近考试时都会认真复习,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松懈。他常会在考试前的一两个星期恶补落下的课程,认真复习和总结,由于他聪明、悟性高,最后总能考出理想的分数,甚至比那些死读书的人考得更好。

加博的文学才能逐渐显露出来,他经常受到文学老师的赞赏,他还在国家权威报纸上发表过诗歌,这使得他在学校的名声越来越大。

1944年,距离加博毕业还有两年。在这一年的毕业典礼上,加博被学校选为学生代表,他的任务是在毕业典礼上向即将离校的学长们作告别致辞。加博以“友谊”为题发表了致辞,表达了对毕业学长们的美好祝愿。

两年之后,他也成了被祝愿的一员。加博19岁时毕业,结束了他的中学生涯。后来他说:“锡帕基腊的中学时光对我非常重要,它让我学到了很多,甚至比我人生中的任何其他时段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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