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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希罗德被人领着来到监狱门前,看见卡里古拉手下的一个希腊奴隶等在那里。这奴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是刚刚跑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大水罐。希罗德希望他是卡里古拉派来的,借以表明自己仍然和希罗德交好,只是因为害怕冒犯提贝里乌斯而不敢公开承认。希罗德对那男孩喊道:“索马斯图斯,看在上帝分上,给我一点水喝吧。”这会儿正是炎热的九月天,而且正如我说过的,宴席上没有什么酒喝。男孩立刻来到他面前,仿佛是有人预先叫他这么做的;这下希罗德放心多了,将嘴唇凑到水罐上,几乎喝了个底朝天。里面装的可不是水,而是酒。他对这奴隶说道:“谢谢你送这个来给我喝,虽然我只是个犯人,但是我答应你,等我重获自由之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你的主人肯定不是那种会背弃朋友的人,等他帮我出狱以后,我会立刻请他也给你自由,然后我会让你在我家里担任要职。”希罗德没有食言,索马斯图斯后来成了他家的总管。我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希罗德已经死了,但他仍然在世,继续为希罗德的儿子效力。

希罗德被带进监狱大院的时候刚好是放风时间,不过监狱里有严格的规定,囚犯们不许相互交谈,除非得到狱卒允许。每五名囚犯为一组,由一位狱卒负责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希罗德的到来在这些无聊至极、无精打采的人中间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他们在这里可从未见过来自东方的王子,而且他身上穿的还是货真价实的提尔紫斗篷。不过他并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而是站在那里,盯着远处提贝里乌斯的别墅屋顶,仿佛从那上面能读出什么信息,知道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囚犯当中有一位来自日耳曼的老族长,他的身世是这样的:当年,罗马依然掌控着横跨莱茵河的行省时,他是瓦鲁斯麾下日耳曼辅军的一名军官,因为战功卓著而成为罗马公民。后来,大名鼎鼎的赫尔曼背叛瓦鲁斯,伏击了他,接着又消灭了他的军队。而这位族长虽然没有(起码他说没有)在赫尔曼的军队里服过役,也不曾为他的计划提供过任何帮助,却也没有采取行动证明自己依然忠于罗马,而是回到先祖的村子里当起了首领。在我哥哥日耳曼尼库斯开战期间,他又和家人离开这个村子撤到了内地,只有当日耳曼尼库斯被召回罗马、似乎没有危险时,他才会回来。可不幸的是,罗马军队在一次渡河突袭中抓住了他。这种突袭时不时就会有一次,目的是让我们的人保持旺盛的斗志,同时也提醒日耳曼人,总有一天我们会收复这个行省。罗马将军本来打算将他作为逃兵以鞭刑处死,可是他声辩说自己从未背叛过罗马,现在要履行自己身为罗马公民的权利向皇帝上诉。(因为好一阵子不说,他已经把在军营里学的拉丁语忘了个一干二净。)看管这人的狱卒略通德语,他便请狱卒告诉自己,那位表情忧郁、面容英俊、站在树下的年轻人是谁?狱卒回答说,这是一位犹太人,而且他在自己的祖国还是一位要人。日耳曼人请求狱卒允许自己跟希罗德谈谈,他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犹太人,但是他知道,犹太人的智慧和勇气都绝不输给日耳曼人,从犹太人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他又补充说,自己在祖国也是一位要人。“这地方简直要变成大学了,”狱卒咧嘴笑着说道,“如果你们这两位外国先生想要就哲学问题交换一下看法的话,我就尽力来给你们翻译吧。不过别对我的德语抱太大希望。”

这会儿希罗德还站在树下,头上蒙着斗篷,不希望好奇的囚犯和狱卒看见自己在流泪,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怪事。一只猫头鹰停在他头顶的树枝上,向他的身上拉屎。光天化日之下看见猫头鹰本来就很稀罕了,但是只有这位日耳曼人注意到了鸟儿的举动,其他人都只顾着在看希罗德。

通过狱卒的翻译,日耳曼人礼貌地跟希罗德打了招呼,并且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狱卒一开口,希罗德便揭去斗篷露出颜面,饶有兴致地回答说自己洗耳恭听。当时他还以为是卡里古拉要带信给他,没有发现这狱卒只是为一位囚犯充当翻译而已。

狱卒说道:“打扰了,先生,不过这位日耳曼先生想问问,您是否知道一只猫头鹰刚刚把屎拉在了您的斗篷上?我是在替这位日耳曼先生做翻译,他虽然是罗马公民,不过他们那儿下雨太多,所以他的拉丁语有点生疏了。”

听了这话,希罗德尽管很失望,但还是笑了一下。他知道无事可做的囚犯们常常互相开玩笑来打发时间,有时候,对自己的职责同样心生厌倦的狱卒们还会帮他们一起开玩笑。所以他既没有抬头望望树上,也没有仔细检查自己的斗篷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在取笑自己。他戏谑地答道:“伙计,我还见过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呢。前不久,一只火烈鸟飞进了我的卧室,在我的鞋里下了一个蛋,然后又飞走了。我妻子很不安。如果这是只麻雀、画眉甚至猫头鹰什么的,她对这种小事绝不会多想,但是火烈鸟,现在……”

日耳曼人不知道火烈鸟是什么,便没有理会这俏皮话,继续说道:“你知道鸟儿在你头上或是肩上拉屎象征着什么吗?这在我的祖国是非常好的兆头。像猫头鹰这样的神鸟在你头上拉屎,并且没有发出任何不祥的叫声,这预兆可是会让人欣喜若狂、燃起希望的。我们卡乌基人对猫头鹰了如指掌,它是我们的图腾,我们的民族正是因它而得名。如果你是卡乌基人的话,我会对你说,马努斯神派这鸟儿来,就是要向你昭示这段牢狱之灾的结局,你很快就会出狱,然后在祖国获得更高的地位。不过人家跟我说你是犹太人。先生,不知我是否可以冒昧问下贵国的神灵叫什么名字?”

希罗德仍然没搞清楚这个日耳曼人的热忱是真的还是装的,于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们神灵的名字太神圣了,不能说出口。我们犹太人说到这名字的时候,只能拐弯抹角地说,甚至拐弯抹角之后再拐弯抹角。”

日耳曼人认为希罗德一定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说道:“请不要以为,我对您说这些是为了贪图您的回报,我只是看见了那只鸟的所作所为,觉得必须就这个好兆头向您祝贺。我在祖国可是个有名的占卜官呢。现在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您下一次再看见这鸟儿时,可能正处在您的巅峰时期,它会停在您的身旁开始号叫,那时您就会知道,好日子要到头了。猫头鹰叫多少声,您就还能活多少天。但愿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希罗德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日耳曼人说道:“老先生,我自打回到意大利以后,还没听过比您这番话更好的胡说八道呢。我诚心诚意地谢谢您的安慰,要是我能离开这里重获自由,我会看看能做些什么帮您也获得自由。如果您不论在牢里还是在外头都这么会让人开心的话,咱们晚上就可以一起找找乐子,喝酒谈笑,讲讲有趣的故事。”

日耳曼人听了这话,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与此同时,提贝里乌斯忽然命令仆人们把他的东西打包,当天下午就乘船回到了卡普里。我猜想,他是担心我母亲会想要说服他放了希罗德,而他因为塞扬努斯和莉维拉的事欠了我母亲这么大的人情,所以很难拒绝她的要求。我母亲知道现在已经没法为希罗德做些什么了,恐怕只能替他把牢里的生活安排好,让他过得尽可能舒服一些,于是她去请马克罗尽力多帮帮忙。可是马克罗回答说,如果他对希罗德比对其他犯人更关心的话,一定会被提贝里乌斯处罚的。我母亲答道:“我请求你,只要不是让他方便逃跑,就尽你所能照顾照顾他吧。要是提贝里乌斯碰巧听说这事而且动了怒,我会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她非常不喜欢去求马克罗帮忙,因为他父亲曾经是我们家的奴隶。可是她又放心不下希罗德,所以当时为了他才会豁了出去。马克罗见我母亲求他,很是得意,便答应她会选一个狱卒去好好关照希罗德,再任命一位我母亲认识的上尉担任典狱长。不止如此,他还安排希罗德天天跟典狱长一起用餐,并且允许他每天在护送下去当地的澡堂洗澡。他说,如果希罗德手下的自由民愿意给他额外送一些饭菜跟暖和的被褥——眼下就快到冬天了,他会确保这事不成问题,但是那自由民必须对监狱的守门人说这些福利是送给典狱长用的。如此一来,希罗德在监狱里过得倒也不算太苦,只是他的狱卒不在身边时,他就得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墙上。但他最担心的还是赛普路斯和孩子们会出事,因为外界的消息是不能让他知道的。赛拉斯虽然没法心满意足地对希罗德说他早该听自己的劝(不要乱动卡马里纳),却还是留意确保自由民小心地按时将那犯人的饭菜和其他必需品送去,并且尽自己所能给希罗德帮忙。到了最后,他自己也因为企图私运信件入监而被逮捕,不过人家警告了他一下便把他放了。

第二年年初,提贝里乌斯决定离开卡普里回罗马去,便吩咐马克罗把所有的犯人都送到罗马,因为他打算一到那儿就把他们的案子都解决了。于是希罗德和其他犯人被分期分批地从米塞努姆送到了罗马城外禁卫军营里的拘留所。提贝里乌斯本来都已经看见罗马的城墙了,却因为一个不祥的兆头而折了回去——他的宠物无翼龙死了。他匆匆忙忙地赶回卡普里,可是却染上了风寒,到米塞努姆就没法再走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卡里古拉在别墅的大厅里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显摆着手上的图章戒指,接受一众朝臣的祝贺。就在这时,老皇帝忽然从昏迷中惊醒,大声叫着要吃的。可是,有朝臣已经把他的死讯和卡里古拉继位的消息传到了罗马。希罗德手下的自由民——就是去阿克替他拿钱回来的那一个——刚好在罗马市郊遇见了那个朝臣,他一边骑着马飞奔,一边大喊着这个消息。自由民立刻跑去军营的拘留所,兴奋地朝希罗德跑去,同时用希伯来语喊道:“狮子死啦!”希罗德飞快地也用希伯来语问了他情况之后便欣喜若狂,结果扰得典狱长都来了,要听听这个自由民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他说这是违反监狱制度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希罗德解释说没什么,只是他在以东的一个亲戚生了个男孩,以后家业总算有人继承了。可是典狱长直截了当地说,他一定要听实话,最后希罗德只得说道:“皇帝死了。”

典狱长到这时已经跟希罗德处得很好了,他问自由民这消息是否千真万确。自由民回答说,他是亲耳听到那个大臣说的。典狱长立刻亲手打开希罗德的锁链,说道:“咱们一定得庆祝一下,希罗德·阿格里帕,我的朋友,就喝军营里最好的酒。”他们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美餐了一顿,希罗德兴致很高,对典狱长说他是个好人,对自己很照顾,现在卡里古拉当了皇帝,他们全都要享福了。就在这时,有消息说提贝里乌斯根本就没有死。这个消息让典狱长大惊失色。他认定是希罗德安排人故意传来了假消息,借以陷害自己。“立刻回去戴上锁链,”他愤怒地吼道,“永远别再指望我会相信你了。”希罗德只得站起身来,沮丧地回到自己的牢房。不过,马克罗并没让提贝里乌斯多享受一下自己的新生,他走进皇帝的寝宫,用枕头把他给闷死了。所以,提贝里乌斯已死的消息再一次传来了,这一回他是真的死了。可典狱长一整夜都没有把希罗德的锁链解开,他不敢再冒险了。

卡里古拉本想立刻放了希罗德,但奇怪的是,我母亲却不让他这么做。她当时人在巴亚,离米塞努姆不远。她对卡里古拉说,要等到提贝里乌斯的葬礼结束之后,才能把那些因叛逆罪而被他投入监狱的人放出来,不然就有失体统了。虽然希罗德可以回到罗马的家中,但他最好还是再公开服刑一段时间。希罗德照她的话做了。他回到家里,但他的狱卒仍然跟着他,他也会继续穿着囚服。提贝里乌斯的国丧期一满,卡里古拉便差人送信给希罗德,叫他刮掉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第二天来宫里赴宴。看来希罗德的倒霉日子终于到头了。

我想有件事我恐怕还没提到呢,希罗德的叔叔菲利普三年前过世了,留下莎乐美成了寡妇,她是希罗迪亚斯的女儿,被人称为近东最美丽的女人。菲利普去世的消息一传到罗马,希罗德便去找了提贝里乌斯手下的一个自由民,说服他替自己做点事,每次遇到跟东方有关的难题时,提贝里乌斯最信任的就是这个自由民。希罗德请他向提贝里乌斯建议,菲利普身后没有子嗣,他曾经管辖的巴珊地区也不必交给希罗德家族的其他成员,倒可以暂时归入叙利亚这个行省进行管理。不过这个自由民肯定不会告诉提贝里乌斯,这个领地每年能给领主带来十六万金币的收入。提贝里乌斯要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就会叫他写一封信通知叙利亚总督如今已将巴珊交由他管辖,而他会在信末偷偷加上一句话,大意是将巴珊的领主收入存起来,直到菲利普的继任者确定下来为止。希罗德这是在把巴珊和巴珊的收入为自己留着呢。于是,在款待希罗德的晚宴上,卡里古拉将巴珊及其收入全都赏给了希罗德,还额外赐予他国王的封号,以感谢并补偿他所吃过的苦头,希罗德一下子就发了财。卡里古拉又叫人拿来希罗德在狱中戴过的锁链,将一副完全由纯金打造的复制品送给了他。希罗德没有忘记叫人放了日耳曼老族长,并且以伪证罪剥夺了那马车夫的自由,用鞭子把他打得半死。几天以后,希罗德兴高采烈地乘上船,去东方接管自己的新王国,跟他同行的赛普路斯甚至比他还要高兴。在希罗德坐牢期间,她看起来就像生了重病一样,十分可怜,因为她是这世上最忠贞的妻子,她丈夫在牢里吃什么饭菜,她便吃什么饭菜,绝不肯比丈夫吃得更好。那时她住在希罗德的弟弟——希罗德·波利奥——家里。

希罗德和赛普路斯这对幸福的夫妻再度重逢了,赛拉斯也像往常一样陪在他们身边。他们去巴珊时顺道去了埃及,在亚历山大上岸去拜谒首席行政官。希罗德本来打算进城时尽量低调一些,免得在犹太人和希腊人之间引起骚动。可是犹太人得知有一位犹太国王要来,而且还是皇帝如此看重的一位犹太国王,都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到码头去迎接他,足有好几千人,都穿着节日盛装,高喊着“和散那[1]、和散那”,唱着快乐的歌曲,一直护送着他来到城里的犹太人居住区——三角洲。希罗德尽力想平息民众的热情,不过赛普路斯却很开心,他们上一回来到亚历山大的情形和这一回可是大不一样。为了让赛普路斯高兴一下,希罗德便默许了大家的放肆。亚历山大的希腊人是既生气又妒忌。他们把城里一个有名的傻瓜——其实是个装疯卖傻的家伙——打扮得跟皇帝一样。那人名叫巴巴,常常在主要的广场周围行乞,他扮成小丑引大家发笑,赚几个铜板。他们还给巴巴配备了一帮又丑又怪的士兵当保镖,这些人拿着香肠宝剑和猪肉盾牌,还戴着猪脑袋头盔,拥着巴巴穿过了“三角洲”。人群高喊着“马林!马林!”——也就是“国王!国王!”,在首席行政官的房子和他兄弟斐洛的房子外面分别举行了示威游行。希罗德去见领头的两个希腊人,并向他们提出了抗议,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事,不过我想,有一天你们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离开亚历山大之后,希罗德和赛普路斯又来到了雅法港,从这里出发去耶路撒冷看望孩子们。大祭司邀请他们住在寺庙专区里,对于希罗德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能够和他达成谅解。希罗德将自己那副在监狱里戴过的铁锁链献给了犹太人的神灵,挂在寺庙宝库的墙上,给大祭司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接下来,他们穿过撒玛利亚和加利利的边境——不过却并没有差人去问候安提帕斯和希罗迪亚斯——来到了位于该撒利亚腓立比的新家,这座美丽的城市位于黑门山的南麓,是菲利普建造用来作为首都的。他们又收下了自打菲利普死后就一直为他们存着的领主收入——如今已经攒了很多了。菲利普的遗孀莎乐美向希罗德发起了攻势,对他用尽了一切最最迷人的招数,可是却毫无作用。希罗德对她说道:“你的确很漂亮、很优雅,也很聪明,但是你一定记得那句古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巴珊的王后只能是我亲爱的赛普路斯。”

可以想象的是,当希罗迪亚斯听说希罗德的好运气时,简直嫉妒得要发疯了。如今赛普路斯当上了王后,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领主夫人。她想让安提帕斯也跟自己一样嫉妒,可安提帕斯上了年纪,懒懒散散,目前的地位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尽管他只是个领主,但是却非常富有,所以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是什么头衔。希罗迪亚斯说他是个可怜虫——他怎么还能指望她今后会敬重他呢?“想想吧,”她说道,“我哥哥希罗德·阿格里帕没多久以前才来过这里,那时他是个身无分文的难民,靠着你的施舍才有一口吃的,可他却无礼地冒犯我们,然后逃跑去了叙利亚,在叙利亚他因为受贿叫人给撵走了,到了安塞敦差点因为欠债不还被抓起来,后来去了罗马又因为背叛皇帝而蹲了监狱——想想这个人的斑斑劣迹吧,这是个走到哪儿就欠债欠到哪儿的败家子,可他现在竟然当上了国王,可以来侮辱我们了!这怎么能容忍呢。我坚决要求你立刻去罗马,让新皇也赏给你荣宠,至少要像希罗德那样。”

安提帕斯答道:“亲爱的希罗迪亚斯,你这么说就不明智了。咱们在这儿非常富有,你也知道,要是咱们企图更进一步,也许反而会倒霉的。自打奥古斯都去世以后,罗马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去罗马,”希罗迪亚斯说道,“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也不跟你睡觉了。”

希罗德从他在安提帕斯宫里的一个探子口中听说了这一幕,没过多久又听说安提帕斯启程前往罗马了,他便立刻叫一艘快船送信去给卡里古拉。他对船长说,只要他能比安提帕斯先到罗马,就能得到一大笔奖赏。船长大着胆子升起了帆一路疾行,拿到了这笔奖金。安提帕斯去觐见卡里古拉时,希罗德的信已经到了卡里古拉手里。信上说,希罗德在耶路撒冷时听说有人指控自己的叔叔希罗德·安提帕斯犯了重罪,他起初自然不信,可是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些指控都是事实。当初塞扬努斯和莉维拉密谋篡位的时候,安提帕斯和塞扬努斯就有过大逆不道的通信往来,不仅如此,他近来还跟帕提亚的国王通信,计划通过他的帮助在近东各地组织反对罗马的叛乱。帕提亚国王答应把撒玛利亚、朱迪亚和希罗德的巴珊王国都给他,以奖赏他的不忠。为了证明这一指控属实,希罗德在信中提到,安提帕斯在自己宫殿的军械库里放了七万套盔甲。这除了是为战争做的秘密准备,还能有什么其他意图呢?他叔叔的常备军不过几百人,只是仪仗队而已。这些盔甲肯定不是为了武装罗马军队的。

希罗德真是狡猾极了。他知道得很清楚,安提帕斯压根没有打仗的意思,他之所以会存下这么多盔甲,只是因为喜欢炫耀而已。加利利和基利阿德每年的收入有不少钱,安提帕斯待客虽然抠门,却很愿意花钱去买奢侈品:他收集盔甲,就像罗马的有钱人收集雕像、图画和镶金的家具。不过希罗德知道卡里古拉不会想到这回事,因为他总是听人家说安提帕斯吝啬至极。所以,当安提帕斯来到宫里向卡里古拉致敬、祝贺他登基时,卡里古拉只是冷冷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问道:“领主,听说你在自己宫殿的军械库里放了七万套盔甲,这事可是真的?”安提帕斯吓了一跳,可是他又不能否认,因为希罗德很是仔细,一点儿也没有夸大事实。他咕咕哝哝地说那些盔甲只是供他自己欣赏的而已。

卡里古拉说道:“你已经可以退下了,别再找站不住脚的借口了。我会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处置你。”安提帕斯只得局促不安地退了出来。

那天晚餐时,卡里古拉问我:“克劳狄乌斯叔叔,您是在哪儿出生的?”

“里昂。”我答道。

“那个地方的气候对健康很不好,是吧?”卡里古拉问道,用手指转着一只黄金酒杯。

“没错,”我答道,“在您的版图里,那儿是气候最差的地方之一,已经出了名了。我尚在襁褓中的时候,里昂的气候就害我得了病,要不是这样,我如今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这么死气沉沉。”

“是的,我记得有一回听您说过这事,”卡里古拉说道,“咱们就把安提帕斯派到那儿去吧。换个环境对他会有好处的。他这种暴脾气的人在加利利晒多了太阳可不好。”

第二天,卡里古拉告诉安提帕斯,他已经被贬黜,如今不再是领主了,有艘船在欧斯提亚等着送他流放去里昂。安提帕斯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流放总比死刑好。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据我所知,他从未对陪伴他从加利利同来罗马的希罗迪亚斯有过一句怨言。卡里古拉写信给希罗德,感谢他的及时提醒,并且将安提帕斯的领区与收入都赏给了他,以表彰他的忠诚。不过,卡里古拉知道希罗迪亚斯是希罗德的妹妹,便对她说,看在她哥哥的分上,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留着自己那份财产,并且回到加利利,生活在希罗德的庇护之下。希罗迪亚斯骄傲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她告诉卡里古拉,安提帕斯一向待她极好,所以她绝不会在他落难的时候抛弃他。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想让卡里古拉的心软下来,可卡里古拉却并没有让她把话说完。次日一早,希罗迪亚斯和安提帕斯一起乘船去了里昂,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巴勒斯坦。

希罗德在回信中对卡里古拉的赏赐千恩万谢,卡里古拉给我看了那封信。希罗德写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七万套盔甲,竟然全都是给他自己欣赏的!他就算一天看两套,也得一百年才能看完!不过罚这样一个人在里昂慢慢死掉似乎有点可惜了,您应该派他单枪匹马去侵略日耳曼。您的父亲总是说,对付日耳曼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们全都灭了。现如今您手里有了消灭他们的最好人选——他可真是个战争狂,存了七万套盔甲,而且还都是量身定制的。”我们为这事笑了好一阵子。希罗德在信末说,他一定要立刻回罗马来当面感谢卡里古拉,纸和笔已经无法说出他的感受。他会让自己的弟弟阿里斯托布鲁斯暂时担任加利利和基利阿德的摄政王,并且派赛拉斯去盯着他,而他的小弟希罗德·波利奥则担任巴珊的临时摄政王。

希罗德带着赛普路斯回到罗马,一个子儿也不差地把钱还给了债主们,并且放话说再也不会借债了。卡里古拉继位的头一年,他几乎是一帆风顺。后来,我的母亲跟卡里古拉起了争执,因为他害死了盖米勒斯——可以想见,对于这事希罗德肯定没有极力劝阻。于是,我母亲被迫自杀,在她的朋友当中,希罗德几乎是唯一一个为她服丧并且来参加葬礼的。即使这样,希罗德也仍然确信卡里古拉不会怀疑自己的忠诚。我知道我母亲的死让希罗德悲痛不已,不过他对卡里古拉却是这么说的:“如果我连自己的女恩主都不去哀悼,那我可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了。安东尼娅夫人这个做祖母的非要横加干涉跟她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因而惹得您动了怒,她自己一定也为此深感伤心与羞愧。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也因为类似的行为而惹得您不高兴的话——举这样的例子当然很荒唐——那么我肯定也会像她那么做的。我哀悼的是她有勇气离开这个世界,现如今像她那种老派的女人已经被淘汰了。”

卡里古拉对此非常理解,他说道:“不,希罗德,你做得没错。她伤害的人是我,不是你。”可是后来卡里古拉得了病,病好以后脑子就坏了,他给自己封了神,并且开始叫人把神像的脑袋都砍下来,再换上他自己的脑袋,这时希罗德才真的担心起来。身为数千犹太人的统治者,他预料到会有麻烦。这麻烦最初的征兆来自亚历山大,那儿的希腊人素来与犹太人不睦,这些希腊人要求埃及总督不仅要把皇帝的雕像立在希腊神庙里,也要立在犹太教堂里,而且,在法庭上宣誓时,不论是犹太人还是希腊人,都要以卡里古拉的神圣名字起誓。这位埃及总督曾经与阿格里皮娜为敌,而且以前拥护的是提贝里乌斯·盖米勒斯,所以他认为,要想向卡里古拉表忠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决执行皇帝的命令,可事实上这命令的本意只是针对城里的希腊人。犹太人拒绝以卡里古拉的神性起誓,也不许他的雕像立在犹太教堂里,总督便颁布法令,宣布城里所有的犹太人都是入侵的异己。亚历山大人一片欢腾,开始迫害起犹太人来。他们把富有的犹太人从城里的其他地方都赶到了“三角洲”里那拥挤狭窄的街道上,这些人原本都很阔气地跟希腊人和罗马人住在一起。四百多间商店遭到洗劫,店主非死即残。幸存下来的人们受到了无数的凌辱。死了这么多人,损失了这么多财产,希腊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行为有理,便派了一个代表团去罗马对卡里古拉解释说,因为犹太人不肯将皇帝陛下当作神来礼拜,所以触怒了年轻一些和不太自律的希腊人,他们才擅自报复了犹太人。犹太人也派来一个代表团,为首的便是首席行政官的兄弟斐洛,这位杰出的犹太人被誉为埃及最好的哲学家。斐洛到了罗马,自然立刻去见希罗德,他们如今已经是姻亲了;当初,希罗德不仅还清了首席行政官的八千个金币,还按照十分之一的利率付了两年的利息,这让首席行政官很是尴尬,作为犹太人,他借钱给犹太同胞时是不能收利息的,否则就是违法。除此之外,希罗德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又将自己幸存的女儿中年纪最大的贝雷妮丝许配给了首席行政官的长子。斐洛请求希罗德代表自己去跟卡里古拉交涉,但希罗德却说,他不想跟代表团扯上干系,要是情况急转直下,皇帝恐怕会很不高兴,到时他会尽自己所能去平息皇帝的怒气,他目前能答应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卡里古拉和蔼可亲地听完了希腊人代表团的话,却用愤怒的威胁打发走了犹太人,一如希罗德所料。卡里古拉对犹太人说,他不想再听到有人说什么奥古斯都答应过给他们宗教信仰的自由,奥古斯都,他喊道,早就已经死了,他那荒唐的命令也过时了。“我就是你们的神,你们只能有我,不能有其他的神灵。”

斐洛转过头用阿拉姆语对代表团里的其他人说道:“我很高兴咱们来了,他这番话是在有意挑战那永生的神灵,现在咱们可以确信,这个傻瓜肯定会死得很惨。”还好满朝的大臣没人懂得阿拉姆语。

卡里古拉寄了一封信告知埃及总督,希腊人对犹太人不忠行为的强力抗议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要是犹太人执意继续像现在这样违抗命令,他就亲自领军来灭了他们。与此同时,他命人将犹太人区的首席行政官和其他官员都关进了监狱。他解释说,要不是因为首席行政官和他的朋友希罗德·阿格里帕是亲戚,他就会处死他和他兄弟斐洛。眼下希罗德能做的唯一一件让亚历山大的犹太人感到欣慰的事情就是调走埃及总督。他说服卡里古拉逮捕了他,理由就是他曾经与阿格里皮娜(她是卡里古拉的母亲)为敌,并且将他放逐到了希腊的一座小岛上。

如今卡里古拉发现手头有点缺钱了,希罗德便对他说:“我一定得试试看在巴勒斯坦能有什么法子替您的王室内库筹点钱。我兄弟阿里斯托布鲁斯对我报告说,我那火暴脾气的老叔叔安提帕斯比咱们想象的还要有钱呢。眼下您即将出征不列颠和日耳曼——对了,顺便说一句,如果您刚好路过里昂的话,请替我好好问候安提帕斯和希罗迪亚斯——我们这些留守罗马的人可就提不起劲来了。所以我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罗马,回去看看我自己的国家。不过我只要一听到您班师回朝的消息,就会立刻赶回来,也希望我为您效的力会让您满意。”希罗德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因为巴勒斯坦刚刚传来了一个令人非常不安的消息。卡里古拉头一天定下他这次荒唐远征的日期,希罗德第二天便乘船东去,而此时距离卡里古拉出征的日子还有将近一年呢。

卡里古拉下令将他的雕像立在耶路撒冷圣殿的至圣所里,这是一处秘密的内室,据说犹太人的神灵所居住的约柜就安放在这里,每年只有大祭司能进来一次。卡里古拉接着又下令说,每逢公众节日,他的雕像就得从至圣所里搬出来放在外面的庭院里,让教众都集合起来朝拜,不论是不是犹太人。至于犹太人对他们的神灵敬畏到何等的地步,他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就是全不在乎。接替庞提乌斯·比拉多(他一到罗马就自杀了)的新一任朱迪亚总督在耶路撒冷宣读了这个公告,城里立刻就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总督只得躲到他在城外的营地里,这里几乎也被包围了。消息传到了里昂的卡里古拉那里,他勃然大怒,写了一封信给接替我朋友维特里乌斯的新一任叙利亚总督,命他招兵买马组成叙利亚辅军,并率领这支军队以及他麾下的两个罗马军团进军朱迪亚,以武力执行皇帝的命令。这位总督名叫普布里乌斯·佩特洛尼乌斯,是一位老派的罗马军人。他一刻也没有耽搁,遵照卡里古拉的命令,做好远征的准备之后便将大军开到阿克。他在阿克致信大祭司和犹太的显要人物,将自己接到的命令告知他们,并且表示自己随时可以执行命令。与此同时,希罗德也在这事里面插了一手,不过他尽可能没让人发现,而是私下里偷偷地将最好的办法告诉了大祭司。在他的建议下,朱迪亚总督和他的警备部队被安全地送到了阿克的佩特洛尼乌斯那里,后面还跟着一个犹太人代表团,由大约一万名犹太要人组成,他们对这个有意玷污寺庙的命令提出了申诉。他们声明自己并不打算开战,不过宁死也不会允许先祖的土地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因为那样一来这里就会立刻遭到诅咒,再也无法复原。他们说自己在政治上效忠罗马,从来没有人能控诉他们不忠或是没有按时纳税;但他们首先必须对列祖的神灵效忠,他从过去起就一直保佑着他们(只要他们遵守他立下的法律),并且严禁有人在他的领地崇拜任何其他神灵。

佩特洛尼乌斯答道:“我没有资格评说宗教事务。也许事实如你所说,但也可能并非如此。我自己对皇帝的忠诚并没有一分两半,一半是政治,一半是宗教,而是毫无异议的绝对忠诚。我是他的仆人,必须遵守他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犹太人也答道:“我们是我主上帝的忠实仆人,必须遵守他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这就陷入了僵局。佩特洛尼乌斯随后移师加利利。犹太人听取了希罗德的建议,并没有对他采取敌对行动。不过,尽管已到了秋种时节,田里却无人耕种,每一个人都穿着丧服走来走去,头上还撒了灰。贸易与工业也停滞下来。又一个代表团来到该撒利亚(撒玛利亚的该撒利亚)觐见佩特洛尼乌斯,领头的是希罗德的兄弟阿里斯托布鲁斯,他们再一次告诉佩特洛尼乌斯自己无意开战,但是如果他执意要执行皇帝的命令,那么虔诚的犹太人没有一人会贪生怕死,这片土地也会就此毁灭。这让佩特洛尼乌斯很是为难。他想向希罗德求助或是求教,但希罗德知道自身难保,早已乘船去了罗马。像佩特洛尼乌斯这样一位军人,哪怕最凶猛的敌人在他面前摆起阵来或是大喊着从伏击处向他猛攻过来,他也绝不会手足无措,可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到他面前,伸出脖颈对他说:“我们不会反抗。我们是罗马的忠实属国,但我们在宗教上必须忠于先祖的神灵,从幼时起我们就遵从他的法律;杀了我们,如果这样能让您满意,因为我们不能眼看着神灵受到亵渎却还苟活于世。”

他向他们发表了一篇诚心诚意的讲话。他对他们说,自己身为一名罗马人,已经宣誓效忠皇帝,就必须遵守誓言,在各个方面都服从皇帝的命令;而且他们可以看到,他手里的武装力量足以让他执行自己接到的命令。尽管如此,他还是称赞了他们的坚定不移和放弃武力。他承认,站在叙利亚总督的官方立场,他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是作为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他发现自己没法执行上头的命令。仅仅因为老人们坚持崇拜自己先祖的神灵,就将这些手无寸铁的老人杀死,这并非罗马人的所作所为。他说自己会再度修书给卡里古拉,尽量从有利于他们的角度来报告此事。虽然卡里古拉很可能会用死刑来回报他,但是,如果牺牲他一人的性命可以拯救数以千计勤劳温和的外省人,他很愿意一试。他鼓励他们打起精神来,做最好的打算。他当天早上就会写信,而此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开始耕种土地。如果他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饥荒就会尾随而至,接下来便是盗抢与瘟疫,情况会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他正说话间,西方忽然吹来一阵暴风云,下起了倾盆大雨。这一年秋季该下的雨还没有下,现在几乎已经过了雨季的时间了;人们把这当成是天降好运的兆头,哀悼的犹太民众散了开去,唱着赞颂与欢乐的歌曲。雨继续下着,没过多久,整个大地就重新焕发了生机。

佩特洛尼乌斯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他写信向卡里古拉报告了犹太人的固执,请他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他说,犹太人对他们的皇帝十分尊敬,但是他们坚称,不管是将谁的雕像立在寺庙里供奉——哪怕是显赫的皇帝,可怕的诅咒都会降临到他们的土地上。他详尽描述了犹太人如何以拒绝耕种土地这种绝望的方式来表示反对,并且提出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了:其一,立起雕像,同时也等于宣判了这片土地的毁灭,这会使财政上蒙受巨大的损失;其二,皇帝收回成命,从而使得这个高贵的民族永远对他感恩戴德。他恳请皇帝至少推迟到秋收完成以后再决定是否供奉雕像。

不过,还没等这封信送到罗马,希罗德·阿格里帕就已经为犹太人的神灵忙活了起来。他和卡里古拉久别重逢,亲亲热热地问候了彼此,希罗德还给他带来了满满几大箱金银珠宝。有些是从他自己宝库里拿来的,有些是安提帕斯的,剩下的是亚历山大的犹太人送给他的,我相信他自己肯定还留了一些。希罗德邀请卡里古拉来赴宴,这宴会的昂贵奢华在罗马史上还从未有过,席上尽是些闻所未闻的珍馐美味:其中有五个大馅饼,里面填满了雀舌做的馅儿;鲜美至极的鱼儿是装在桶里专程从印度运来的;用来烧烤的动物像极了小象,可是全身却长满了毛,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据说它被发现时冻在高加索山的冰湖里,然后冰在雪中,经过亚美尼亚、安提俄克和罗得岛运到了这里。卡里古拉被这盛宴惊呆了,承认说就算自己买得起这些,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匠心摆出这么一桌来。美酒配上佳肴,卡里古拉越吃越来劲,贬低说自己以往对希罗德的慷慨赏赐都不值一提,现在就答应他,只要是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都可以赏给他。

“我最最亲爱的希罗德,不管你向我提什么要求,”他说道,“我都会答应你。”接着又重复道:“任何要求我都答应。我以自己的神性起誓。”

希罗德声明自己宴请卡里古拉并非是想赢得更多的荣宠。他说,卡里古拉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不论是历史记载还是道听途说,世界上任何一位王子为自己的臣民或是盟友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他说自己已经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只希望皇帝能允许他略表谢意。卡里古拉还在一杯接一杯地从水晶酒瓶里替自己倒酒,同时追问他,难道不想要什么特别的赏赐?再要一个东方国家?卡尔基斯还是以土利亚?只要他开口,这就是他的。

希罗德说道:“最最慷慨、最最大度、最最神圣的恺撒,我再度声明,我自己一无所求,只求能为您效力就好。但是您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什么都逃不过您那敏捷无比、犀利过人的眼睛。我的确有事相求,但这个赏赐的直接受益者却是您自己,我的回报只是间接的——能为您提个建议就是我的荣幸了。”

卡里古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希罗德,有话就直说吧,”他说道,“我不是发过誓了吗,你要什么我都答应,难道我这个神能说话不算数吗?”

“既然如此,我唯一的愿望,”希罗德说道,“就是您能够不再坚持将您自己的雕像立在耶路撒冷圣殿里供奉。”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我本人也参加了这个史上有名的宴会,在我记忆中,那是我这一生中最不安或者说最激动的一刻,因为不知道希罗德的大胆行为会引来什么后果。卡里古拉究竟会怎么做?他已经以自己的神性发誓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很多人都是见证人;可是他也已经下定决心要让犹太人的神灵——世上众神中唯一一个还在与他作对的神灵——挫去锐气,他怎么能够反悔呢?

最后卡里古拉开口了。他温和地、近乎恳求地——仿佛他希望希罗德能帮助他摆脱困境一般——说道:“最最亲爱的希罗德,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说这个请求会对我大有裨益,这要从何说起?”

希罗德早在宴会开始前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他似乎有些急切地答道:“恺撒,这是因为,将您那神圣的雕像供奉在耶路撒冷圣殿里并不能给您增光。哦,是恰恰相反。您知道在寺庙最隐秘的神殿里供奉雕像的本意是什么吗?您知道在宗教节日里要对雕像进行何种仪式吗?不知道吧?听我说过以后您就会明白,我的教友们并非如您想象的那样顽固不化,他们其实只是太想对您效忠,不希望害了您。恺撒,犹太人的神灵可不是个寻常人,人家说他是逆神的,他对雕像有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尤其是那些姿态优美、工艺上乘的雕像,比如像希腊诸神的雕像。为了表示他对其他神灵的痛恨,他下令在内殿里立起一尊粗陋愚蠢的巨大驴子雕像,这东西长耳巨齿,还有两个大大的驴蛋。每到宗教节日,祭司们就用最卑劣的咒语辱骂这雕像,将最恶心的粪便和下水泼到它身上,再用马车拉上它绕着内庭走来走去,好让全体教众都能这样羞辱它,整个寺庙臭得就跟罗马的大下水道似的。但这仪式是秘密进行的,只有犹太人能参加,可是他们自己却不能谈论这事,否则就会受到诅咒和惩罚。而且他们也觉得这事很难为情。现在您都明白了,对吧?犹太人的头面人物担心的是,如果将您的雕像立在寺庙里,恐怕会引起很深的误会。对宗教非常狂热的平民会狠狠地侮辱这雕像,并且还以为自己这是在热心地为您增光添彩。不过,正如我所说的,他们天性敏感,为守神谕只能缄默,无法向咱们的朋友佩特洛尼乌斯解释为何宁死也不许他执行您的命令。我反正只有母亲那一边是犹太人,所以也许不会受到诅咒。就算会,我为了您也得冒这个险。”

卡里古拉很轻易就相信了这一切,希罗德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连我都相信了一半。卡里古拉说道:“我亲爱的希罗德,要是那些傻瓜像你这么坦率地对我,那咱们何至于这么麻烦呀。你觉得佩特洛尼乌斯还没有执行我的命令吗?”

“为您着想,我希望他还没有。”希罗德答道。

于是卡里古拉给佩特洛尼乌斯写了一个便条:“要是你已经遵照我的命令把我的雕像立在庙里的话,就让它立在那里吧,不过举行仪式的时候千万要让武装的罗马士兵盯紧点;如果还没有呢,就解散军队忘了这事吧。听了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的建议,我现在觉得将自己的神圣雕像立在那寺庙里是极不合适的。”

这封信跟佩特洛尼乌斯写来的那封信错过去了。卡里古拉大发雷霆,因为佩特洛尼乌斯居然敢在信里试图要他改变心意,理由仅仅是出于仁慈。他回信道:“看来你看重犹太人的贿赂更甚于我的圣意,那我就建议你自裁,动作快些便没有痛苦,不要让我亲自动手以儆效尤。”

碰巧的是,卡里古拉的第二封信迟到了——那艘船在行驶到罗得岛和塞浦路斯之间时,主桅杆坏掉了,耽搁了好几天——所以卡里古拉被杀的消息先传到了该撒利亚。佩特洛尼乌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改信犹太教了。

希罗德·阿格里帕故事的第一部分就到这里为止,在我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时,你们会听到其余的部分。

注释:

[1]原文,Hosanna,赞美上帝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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