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一年,皇帝勤政,开言纳谏,广开门户,爱民如子,老百姓安居乐业。引得各国使臣纷纷来朝,两岸贸易不断,繁华鼎盛更胜历代前朝。
靖州四处环山,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东出冀州,南到临阳,西至莱芜,北达京中。一条水路天然形成,故而古来靖州富庶,乃护佑大辽,国运昌盛的龙脉所在。
老远的一队贩运珠宝玉器的商队打南边缓缓行来。到了城门口,守门的魏彪就招呼手下把队伍拦下了。“哎,严迁,你打我这过几趟了,叫你学的珠子寻着了吗?你是怕我给不起银子还是想赖了我的差事?今儿说不明白你就绕道打从别的城门进去吧!”
“哎呦呦,这怎么话儿说的!我哪敢啊,您借我个胆儿!好货得碰我给您惦记着哪,我就是忘了晌午吃饭,也忘不了魏军爷您这段儿!”搭话的是个二十多岁干脆利落的男子,腰间别着个血玉葫芦,一晃一晃的很惹人眼。
“我瞅你腰间这葫芦倒是别致,只是灰蓝色的袄子你怎么弄个红葫芦,黄的都比这个顺眼!”
“魏军爷说的是这么个理儿,这是我相好的送的,一会回去我就换衣裳去。今儿个卸了货,晚晌我使了轿子去府上抬您,上次来听说城西开了一个新酒馆,我走前儿正在拾掇,估摸也该开业了。咱爷俩尝尝鲜过去捧捧它?”
“捧捧它?!”
“捧捧啊,”严迁搭着笑脸握上魏军爷的手。一包带着温度的银子出溜一下就异了主。
魏军爷是什么人,一双火眼晶晶能隔山打牛的主儿。他们家几代人都吃城门这口饭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十岁上就跟着他们家老爷爷在门口拦活了。老爷子把孙子往城门口一放,自己支个桌子拉着熟人下棋。到了换岗的时候,上头派发的拦截创汇任务没有一次打过含糊。
严迁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隔着门帘对着里面的人低声说了句:“妥了!”
一行车马这才风尘仆仆的进了城。魏头跟在屁股后面喊:“下晚儿,天擦黑就来接我啊!我饿得早!”
“知道啦!“
严迁领着商队进了城,十来个伙计打扮的随行也都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朝城中央走去。留心看会发现这些人动作非常的整齐,高矮胖瘦也都差不太多。
商队还没到门口,里头已经使人打发了两人抬的深蓝色薄呢软轿在门口候着了。宝路从车里蹦出来,搬下踏凳,少倾功夫从马车里施施然下来一个素衣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后边小童又接下来奶娘,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孩子。先下来的女子一直静静的站在边上等着。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乳娘进了软轿小斯不敢抬头由宝路领着进了内院。
看着他们收拾停当,先下来的女子才步行从仪门进了后院。后院挨着仪门的是账房先生做账的地方。看见有人进来,账房赶紧撂下账本起身让座:“啊,严大掌柜今儿怎么舍得上我这屋来了,我还以为您出门了呢!”
严掌柜摘下帷帽,左脸上齐眼角处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赫然醒目。账房先生见了一愣:“这,这是?大掌柜这脸上是怎么了?”
“哦,不必介怀,出门方便而已!”
“哎,大掌柜又何苦自污呢!”
“不碍的,洗把脸就下去了,”边说边从袖里掏出锦帕就着账房杯里的茶水擦抹起来,三几下暗红色胎记就没了,弄得一张脸吃醉了酒一般红。“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大掌柜的话,您不在家这几天,南城薛家三天两头的使人过来打探。我跟管事的吃了几回酒,他们想在咱们喜悦楼的事由儿上跟着做几股,我说如今来投股的人太多,咱们做买卖的得罪哪方势力都不方便,一切还得等大掌柜的您回来再做定夺。”
“好。”
“小王爷也差人来过几回,送来好些个玉器首饰。说是叫大掌柜的瞧瞧样式成不成。“
“你收了吗?”
“啊?这……”账房先生欲言又止,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要怎么回话才好。说没收怕掌柜怪自己耽误了选小样儿,若说收了,满府上下都看得出小王爷对自家掌柜的心意,实在是怕掌柜的怪罪自己多事弄丢了差事。
踌躇间严大掌柜已经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收便收了,叫他们全送我房间里去,我要亲自对账查验。”
“是,掌柜的,您慢走!”等着掌柜的走远了账房先生才直起腰擦去额头上一脑门子的冷汗。瞅着桌上新泡开没动过一口的铁观音:“哎,这也太糟践东西了!”说罢端起茶碗“噗”的倒在当院里。
墨语轩日常是个收售古玩字画的地方,林府的大老爷林恒是当今数得上号的大才子。早年严梅梅家乡闹灾,爹爹严敬如就赶着驴车,拖家带口千里跋涉来投奔林府的远方表亲窦姨娘,彼时窦姨娘也才进林府,正得宠,身旁刚好缺自己人帮把手。
严敬如是个读书人,原打算借住府中考取个功名。奈何时运不如人,几番挫败自己也没了心气儿,这才矮下身段到柜上帮忙做账房。每月能领二两二钱,顾住一家人的吃喝还能略有盈余把严敬如美坏了。
生活安定下来后与夫人先后又得了两个儿子。家里严梅梅从小跟着爹爹学习,醉心书画虽没有正经进过学堂,出口成章点墨攒画却并不落人下风。林老爷惜才又多年没有所出,妾室基本上两年抬进来一房。结果除了林琳的死鬼娘亲蔻夫人竟一张开花的篱笆都不曾种下。久而久之,后宅孩子少老婆多闹出不少笑话。弄得林大老爷焦头烂额,若不是蔻夫人给他生了林琳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认为自己肾阳不足,脾脏虚寒了。
林老爷把梅梅当亲闺女带在身边教导。府上多嘴的姨娘们见她生的温婉漂亮,四处对着外人说林老爷有意纳严梅梅做小妾。林老爷到是不惧什么,本身梅梅就很得自己心意。但是他不好意思说,一直以来情同父女,这个弯儿不大好转过来。
严梅梅对着满城风言风语其实也没什么反应。借着这个风,在姨娘们面前反倒是显得不大好惹。有林老爷近身护着轻易也没人真敢上手拿捏她。
林老爷怕梅梅吃亏,加上平日里跟严敬如谈诗论画处的不错,知道严父的学问就专门出城不远的郊外买下个大院子叫他们一家子搬过去办了学堂。
严梅梅回到房间,早有贴身丫鬟上来接了衣裳:“大掌柜的辛苦了,洗澡水奴婢都弄好了,现在水温正合适。”
“嗯,叫她们把花瓣还有盐粒多撒些进去,我这就来!”
半个时辰后,严梅梅换了身肉粉色鸳鸯领,绣红梅夹棉锦裙,腰间系着同色长流苏盘蝴蝶扣腰带,挂着翡翠大如意玉佩,外头套着湖蓝色狐狸毛领带帽棉斗篷。头发没有全干,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斜插着两支黑檀木羊脂玉攒兰花发簪。撅着屁股在房间里对着账单查点小王爷送来的样品。
“怎么你回来了都不找人知会我?”林老爷听说严梅梅回府,立时赶到后堂看她。
严梅梅见他提着个食盒问:“研究出新菜式了?”
“来,你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林恒解了斗篷上的绦带,丫鬟点墨接过去挂在树叉上。
严梅梅打小品味不俗。去年郊外踏青,拦着厨下忙活的小斯非得叫人把一段预备生火的枯木头抬回来,洗刷干净浑身是裂,摆在闺房里当衣架使。枯木古拙,质朴摆在屋里,效果出奇的好。光这份雅致就落了姨娘们一个筋斗云。
点墨从食盒里掏出一碟白斩***宝菠菜,油炸花生米,主菜是红烧排骨,萝卜丝鱼丸汤。二米饭,配的自己酿的梅子酒。样样动人食指。点墨笼了火低头退到二门伺候。这些菜式正是进山前严梅梅交代林恒准备的。她回来的第一件大事自然是试菜。严大掌柜的生意经可谓是浸透在日常起居的方方面面。随时随处都是点子。
林恒二十五六岁,宝蓝色的儒衫下是月白夹袄。月白腰带上盘着高冰椭圆形湖水绿翡翠,左侧勾着不知那个巧手姨娘亲手缝制墨绿香囊,右边垂着严梅梅闲来无事随手打的富贵如意络子。哎,那络子如今线挑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一趟辛苦,累坏了吧!”
“不轻松!”
“你到乞巧,别人都得说哪里哪里不累不累,你到实在!”
“哈哈,自然要实话实说嘛!就是不轻松!”严梅梅顾自往嘴里填着花生米:“怎么不问我差事办的如何?不想见见林琳?”
“去过了,安置在凝香苑里,交给姨娘们带吧!”
“爷,你都不兴奋,到显得我这一趟功劳做了折扣!”
“我心里想着你,匆匆看一眼就过来了。”林恒借着酒劲热辣辣的表白。
“我以为你会把林琳交给我带!”严梅梅假装没听见。
“你喜欢就你带,只是得嫁给我。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林恒拉着严梅梅的手暗暗用力,心跳的节奏自指尖传递过来惹得严梅梅心里恍如炸响的闹钟一般。她真没打算过接纳任何人的情感,一心一念里只想着尽快回家。那个有wifi,有飞机的地方才是她的世界。
严梅梅想抽回手,林恒偏紧紧握住不舍得撒开。“我们,还是坐好了好好吃顿饭吧!”
“不,梅梅,我想你了,想的紧!”林恒喉咙沙哑,喷着酒气的温度贴在严梅梅颈间。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我很害怕,有些话不喝酒,我,我怕自己说不出口!”
严梅梅像吃了煤球的炉子,胸膛往外热辣辣的冒着火。这种情绪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紧张,热烈,不由脸红到脖颈处,像开水里烫熟的虾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恒毕竟不像严梅梅那么腼腆,情动不由己,立时就想把日思夜想的人儿抱进怀里才好,两人正半推半就间,南窗下点墨轻声道:“老爷,大掌柜的,窦姨娘来了!”
林恒烦躁的停了手:“大雪天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老爷,我听说梅梅回来了,过来看看姐儿。”窦姨娘水红的袄子外套着姜黄色团花织绣毛领小坎肩,两颗南红做的哑光耳坠子滴溜溜的在颈间打着摆子。天太冷,两颊冻得通红,嘴巴都快木了。她半撅着身子,耳朵支棱在窗棱上,不待点墨说话抢着回答。
“这边没你什么事,严大掌柜刚回来,我们好多事要说,你回吧!”
窗外鹅毛大雪,两个随行小斯在廊沿背风处守着火盆候差早就快冻僵了。平时严梅梅心疼手下,一般都叫他们在西暖阁守着,那有火炕,白天不敢给的太足,容易困。夜间职守赶上天不好,大掌柜熄灯他们也就裹着厚衣服睡了。
冬天墨语轩每隔两个时辰专门有人看火填碳的。这些待遇只是大掌柜给的,平时林恒来了,规矩严,像这种天气,下人们听差至多给一只炭盆,灭了就只能自己冻着。
窦姨娘被窝了个没趣脸上“呱哒”就沉了下来。前儿晚上吃了酒一夜缠绵,林恒从怀里掏出一对儿小巧的水滴状磨砂南红叫她自己拿去配对金耳勾戴。今儿早起柜上索家老二屁颠屁颠的赶着才送来,窦姨娘一高兴随手给了重赏,奖他差事办的麻利。原想借着这个由头晚晌早早请老爷过来踏雪寻梅的,特特的叫贴身丫鬟红袖儿拿了准备年下穿的新袄子来。谁知严梅梅好死不死的偏这会进门了。
她前脚进门,红袖儿就打听到老爷亲自吩咐了小厨房准备食材,都是府上从未见过的菜品样式,巴巴的往人家严梅梅屋里头端。最可气的还是账房那只钱老狗,平日朝他支点银子打银手镯他左一个做不得主又一个没法入账的推脱。这会倒好,严梅梅来家了成箱的金玉首饰往她屋里头送。真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养虎为患,莫不是老爷跟她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偷手?哎,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要了她来给自己做个贴身丫鬟,也好看紧着点。真是应了那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