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天的夜晚。
关顺志值班。晚上九点钟,刚处理完一位外伤的病人,摸出烟点燃抽了一口,就听到一阵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向病房传来。关顺志掐灭烟头,与护士上前,各忙各的。铺好床后,关顺志和护士将病人扶到床上。
关顺志热情地问:“老妈妈,哪儿不好?”
旁边的一位苗民回答道:“我们是南开镇的,老妈肚子痛了两天,乡下治不了。人们都说钢铁厂医院好,技术高,我们就赶来了。”
苗老妈痛苦呻吟着,抱着肚子叫痛。关顺志认真地检查,手是轻柔的,问是亲切的。一旁的护士严志芬报告道:“住院证上写阑尾炎。”
关顺志检查完,抬起头,说:“是阑尾炎,而且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有穿孔的危险。必须马上手术。”
严志芬道:“关大夫,还没有交钱哩?”
苗民急道:“关大夫,我们赶得急,没带多少钱。”
严志芬问:“带来多少?”
苗民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钱,尽是一元,五角,一角,五分的小钞票,数着,最后回答:“现只有十元钱。”
严志芬说:“不行。你们到县医院去,那儿有补助。”
苗老妈痛苦地呻吟着,说:“关大夫,求你救救我......”
关顺志想了想,看着病床上受病痛折磨着的苗老妈,肯切地说:“救人要紧,不管钱的事。赶快作术前准备。”
严志芬补充道:“明天你们一定要交钱啊,否则关大夫要受到牵连的。”
关顺志摆摆手,说:“别说了,快通知手术室。”
术前准备就绪,病人送进手术室。无影灯下,关顺志和助手陈志明操作着,只有刀、剪、扎的细微声音。不多时间,关顺志小心地把又肿又红、发黑变色的阑尾从腹膜腔里轻柔地提出,说:“好险,再晚些时间就穿孔了。”陈志明道;“老师真棒!”
大家的心情平静下来,无影灯的光照在关顺志等医护人员脸上,显得是那样地执着、柔美、真诚。
手术成功,已经子夜了。
第二天。交完班后,家属还是未交钱。那个年代,阑尾炎手术费才七元钱,加上住院治疗费,一般五十元就够了。关顺志望着愁眉苦脸的苗老妈的儿子,来不及多想,就急匆匆地往住院病房边的手术室赶去。他知道孟映秋上班。关顺志一脚踏进手术室门,一位姓韩的护士就取笑道:“一个晚上没见,就想了呀?”
哈哈,一阵笑声。
关顺志笑着说:“别逗了,有急事。”
孟映秋从里面笑着奔出来。关顺志抓着孟映秋的手走进值班室,关上门,才轻声地说:“秋,拿五十元给我。”
孟映秋问:“干啥?”
关顺志答:“急用。”
孟映秋明白,自己的男人不会轻易开口,一定是火烧眉毛,急需用。恩爱夫妻,情深意浓,毫不犹豫地从随身的皮包掏出五十元钱递过去,笑着说:“够不?”
“够了。”关顺志得到钱,转身就开门出去,“晚上再告诉你。”身子已经飘出手术室。
关顺志找到青年苗民,拉到病房外,将钱递到苗民手里,说:“快去办手续。”
苗民一阵感激,嘴颤了颤,说:“关大夫,你太好了。你真是救命的菩萨,大恩人呀!”说着就向关顺志跪下去。关顺志一把拉起苗民,说:“兄弟,别这样。看在老妈妈的身上,儿子是应该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快去,快去。”说着就转身回病房了。
一会儿,苗民眼睛红红的把住院缴费单交给当班王护士。王护士高声地说:“14床手术病人交钱了,恢复治疗。”
苗民在病房到处找关顺志,关顺志已经换装回家了。苗民到妈妈的床前,哭着向苗妈妈说了经过。苗老妈含着泪,说:“关大夫真是好人呀,医术高,人品好,一付菩萨心肠,一定会得到好报的。”
关顺志回到家,奶奶已经将稀饭、馒头热在锅里,亲切地说:“儿子,累了吧,灶上热着哩,快吃,吃了去睡。”
儿子关孟中说:“爸爸好!”
女儿关孟玉乖巧道:“爸爸累了,我们出去玩,让爸爸睡觉觉。”
关顺志爱抚地摸摸儿子的头,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说:“乖。”
奶奶带着宝贝孙儿孙女出门了。
关顺志洗漱后。吃了早点,就一头钻进被窝,很快进入了梦乡。
晚餐时,餐桌上除了常规的炒洋芋丝,炒蔬菜,炒豆荚,粉丝肉末汤外,孟映秋亲自下厨,炸了花生和洋芋片,炒了西红柿鸡蛋和关顺志爱吃的泥鳅辣椒,还特地给关顺志斟了杯酒。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着。关顺志给奶奶夹菜,儿子给关顺志夹菜,女儿给孟映秋夹菜。一家人热热火火,虽然平常普通,但吃得欢快。
女儿给关顺志一小勺花生米送到嘴里,问:“香不香?”关顺志嚼着,望着孟映秋,点头说:“香,香,真香!”儿子又送进嘴里洋芋片,说:“脆不脆?”关顺志又说:“脆,脆,妈妈做的真好吃。”关顺志笑着用筷头在酒杯里蘸了蘸,送到儿子的嘴前,说:“好儿子,抿一口。”关孟中抿了,跳着说:“好苦,好辣,爸爸坏......”孟映秋赶忙送去水,说:“儿子,快漱漱,爸爸坏透了。”奶奶在关顺志背上拍了两下,说:“乖孙,奶奶给你出气。”关孟中忙道:“奶奶,别打爸爸。”
其乐融融,好和睦幸福的一家。
孟映秋几次都想问早上的事,关顺志啄嘴吹了吹,摆摆头。孟映秋心知肚明。夫妻俩的规定:有事要悄悄谈。
饭后,孟映秋教儿子写字,又教女儿涂鸦,奶奶忙着收拾,关顺志回到书桌前看书。准十点钟,奶奶带着孙子孙女在另间就寝。
关顺志和孟映秋的二人间里。孟映秋开了口,问:“老公,今天拿钱干啥?”
关顺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昨晚,一位苗老妈患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快穿孔了。但交不起钱。救死扶伤,救人要紧。我顶着把手术做了,还好,未穿孔;可到今天上午,苗老妈的儿子还是交不上钱,停止治疗了。我看苗老妈亲善,儿子老实巴交的,我只好向你讨了。”
孟映秋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前个月,你才给一位农村的孤老人垫付了二十元。我知道,你心好,爱受苦难的贫苦百姓,可我们一家子也要生活啊。”
关顺志说:“秋,我知道。我见到那苗老妈穿的苗服陈旧,那儿子一身衣服都有破洞......这里的农村太穷了,农民的日子太苦了,你见着都心酸......”
孟映秋同情地说:“是啊,这地方穷山恶水。我看到那些苗老奶在我们锅炉房捡煤渣,黑乎乎的,弯腰驼背的都看不下去。应该变样了。”关顺志痛苦地说:“秋,看着病痛的苗老妈,我就想起了我的老爸。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老爸干活时从半坡上滚落,摔在一块石头上,痛苦着被老妈请人抬到了镇区医院。我家离镇有二十多里。我在镇里读中学,住在学校里;当我得到消息赶到镇医院的时候,爸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边胸部都变形了。那时候,镇医院做不了这样的手术,要我们转遵义大医院去。离遵义城有一百多里路,没有车,家里供我读书,哪有多余的钱,真是难呀。我抓住爸爸的手,眼泪往下掉,说不出话来。一会儿,爸爸硬撑着,喘着气跟妈妈说:‘娃他娘,我不行了......我平时攒的那些钱,留给娃交......交学费......’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喊着:‘爸......爸爸呀......’一会儿工夫,爸爸一口血从嘴鼻喷出。就落气了......”
孟映秋听着,泪眼婆娑,用纸巾擦着关顺志伤心的泪,说:“父母的苦,父母的累,父母的恩,一辈子都忘不了,还不了。老公,别伤心了。”
好一阵,关顺志才忧忧地说:“现在想起来,爸爸那一摔造成了肋骨骨折,血气胸,只要及时做胸腔引流是不会丧命的。我曾经给你讲过弟妹夭折的事。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做外科医生了。”
孟映秋低沉地说:“老公,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一会儿,关顺志说道:“秋,我想好了,为了省钱,我决定把烟、酒都戒了。”
孟映秋担心道:“老公,能行吗?你工作那么累,熬更受夜的。只有这两样东西能减轻你的疲劳呀。”
关顺志下定决心,说:“我能做到!累了苦了,我就想着你和孩子,一下就轻松了。”说着在孟映秋的嘴上深深地亲了一口。
一个月后。
星期日,当地赶集的日子。早晨十点钟,苗老妈背着半篓洋芋,提着一篮子鸡蛋,在医院家属区打听到关顺志的家后,找上门来。
门开了。孟映秋问:“老妈妈,你找谁?”
苗老妈笑着走进家门,说:“是关大夫家吗?”
孟映秋点头,答:“是的,老妈妈,有什么事吗?”
苗老妈进屋,放下篮子,孟映秋连忙接下背篓放在地上。苗老妈说:“我是来谢你们的。你是关大夫的太太吧。”
孟映秋点点头,答:“是。”
苗老妈坐在凳子上,边喝着茶边感激地说:“住院的时候,我曾见过你和关大夫一起上班,怪亲热的。关大夫真有福气,找到你这样漂亮的太太。”
孟映秋红了脸,说:“老妈妈,我们都有两个孩子了。”
苗老妈说:“看不出。你还这样年轻,孩子们呢?”
孟映秋答道:“关顺志今天当班。孩子们被奶奶领着出门去玩了。”
苗老妈说:“我的病全好了。是关大夫救了我的命,还给我交了医药费;要不是关大夫,我的坟上可能都长出草来了。一家人都感恩你们,老伴和儿子都说要跟我来感谢你们。我说人多不方便。农村人走路不累!我清晨吃了饭,就赶过来了。我给关大夫背了点东西来,钱,等我儿子凑齐了再送过来。”
孟映秋说:“老妈妈,别说还钱的事了,你就像我们的老人一样,儿子尽孝是应该的。”
苗老妈说:“我们住在乡下,除了种包谷,就是洋芋、苦荞;吃的是苦荞粑粑,洋芋坨坨,包谷饭,酸菜豆汤。苦啦!都说:三天不吃酸,走路打川川。其实呀,这是一种自我安慰。谁不想大米白饭,谁不爱鸡鸭鱼肉。”
孟映秋深有感觉地道:“老妈妈,我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发达,农业、农村还很落后。但是我相信;国家会富裕起来,人民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苗老妈说:“说的是。我也相信,农村会改天换地,农民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孟映秋肯定地说道:“老妈妈,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苗老妈望着孟映秋,多好的婆姨呀,和关大夫真是天生一对,地配的一双,和睦恩爱,心肠又这么好。苗老妈站起身来,说:“妹子,我该走了。”
孟映秋挽留,说:“老妈妈,我马上做饭,吃了再走。”
苗老妈说:“我还有事。早上吃的,还饱着呢,我要忙着去赶集,不要留我。快把东西收好。这是我家种的,鸡蛋是家养的鸡下的。”
孟映秋从钱夹里拿出钱来。苗老妈一看,就生气道:“你这样,就太看不起大妈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你的钱,我老妈就打我的耳巴子。”
孟映秋只好收回钱夹子,再三留不住苗老妈,就问道:“老妈妈,家里有些啥人?”
苗老妈答道:“我和老伴,儿子媳妇,孙子一大家子哩。”
孟映秋道:“老妈妈,我收拾几样娃娃穿过的,我和关顺志穿过的衣服,还有几层新的,拿给你,不介意吧。”
苗老妈高兴地说:“好得很!你们穿的,肯定好,这我收下。”
孟映秋进屋,从衣柜里拿了儿子、女儿穿过的已不合身的衣裤鞋袜,又将自己的一套衣服,关顺志的一套中山装叠在一起,装进大提包,放进苗老妈的背篓里。
苗老妈千恩万谢地感激着。孟映秋一直把苗老妈送出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