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顺志和张志林从东站取出行李,已经到中午了,雇了架马车,坐着到钢铁厂报道。
马车穿过铁路桥洞,张志林说:“已经进入钢铁厂了。”
独一进出的钢铁厂大道,仅容两辆车对行,堵塞时靠边等待。大道上铺着沙和碎石,车轮碾压后,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大道弯弯曲曲,上了一坡,下了一坡,又上了一坡,起起伏伏,像树枝分叉延伸到山里的角角旮旯。
十里钢城,被群山绝峰包裹着,中央有一座独特的山,像双峰驼,就其形称之“笔架山”。笔架山的侧旁处,两山的夹缝中露出特大圆筒状高炉的塔尖侧形。犹抱琵琶半遮面,显出神奇娇美。笔架山侧旁,焦化厂的大烟囱顺山壁砌成,半山处吐出浓浓的烟雾。
须晴日,站在笔架山顶的亭台上鸟览钢城:山沟沟里烟雾迷蒙;东一朵,西一团的窝棚油毛毡房成堆,成片,像一座座古战场上的营帐;到处红旗招展。工人们头戴银灰色头盔,黄褐色藤盔,一身工装,长筒水靴,三三两两,成排成行,扎堆抱团又成线状散开,像万千的蚂蚁大军。蚁军各忙各的,井井有条,有规有矩。铁道上,列车冒着雾气各行其道,似条长虫在奔驰。大道上,清一色的“解放”牌,偶尔有辆外国进口的大脑壳“太拖拉”追前;间或,有厂头的“吉普”,市里当官的轿车,似甲壳虫样来去穿梭。喇叭声、口号声、汽笛声、欢呼声汇成时代的壮行曲。
关顺志和张志林先到总厂办公室报道后,直接奔向大山深处的钢铁厂医院。一位高高瘦瘦的劳资科人员接待了关顺志和张志林。办完各种手续,安排住在救护车车库旁边的一间单房里,与另一位早到的中医学院毕业的李学忠住在一起。
医院,独门独户,落在钢铁厂最深处的山窝里。夹缝中有条小河沟,沟旁杂草丛生;溪流潺潺,有小鱼虾在游。沟旁山脚处,路尽头,有栋“工”字型的二层楼房,就是医院的主楼。病房、科室都挤在其中。半坡上有二层楼的办公楼独立翘首。食堂、锅炉房、单生楼周围散落着。山上有树,低洼处是草和灌木丛,有几棵松树傲视苍穹。车辆过时,躲不过,就会溅上半身污泥水。
办公室王主任告诉:这里现在条件差,天气多变,就像阎王爷的脸,一会儿天高云淡,艳阳高照;一会儿就电闪雷鸣,风呼雨注。看到关顺志和张志林脚上穿的是皮鞋,说:“你们要去买一双水胶靴,出门方便。冬天,会发一双反邦牛皮鞋。小伙子们,艰苦创业,国家需要你们这些年轻的大学生。”
大专院校毕业生到工作单位后,先要劳动锻炼一年。关顺志分到食堂当炊事员,张志林被分到锅炉房烧炉。
医院虽小,肝胆俱全。全院有近两百职工。有家室的住在小溪对面坡上的家属区。单身职工多,住在“工”字楼对面山坡脚的三层单身楼上,每间住着四至六人。
年轻人的目光,总会在同龄男女身上扫,有说有笑,特别是刚分来的大学生,更受小伙姑娘们的青睐。
三个青年学子,时间长了,更是无话不说,谈天道地,言近话远;那个护士漂亮,那个是上海的,那个是贵阳的,那个是东北的。晚上,李学忠躺在床上问:“小张,你相中哪个了?”
张志林笑着说:“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看中了小儿科的护士黄文娟。这姑娘乖巧、秀丽,一双大眼睛闪亮闪亮的,特别是微笑时的小酒窝真是迷死人。”
李学忠和关顺志笑着:“老弟,快马加鞭,赶快追吧。”
张志林乐在心里,反问:“李中医,你看上谁呢?”.李学忠神秘地说:“我现在还不想公开,但我心中有数,到时候我会请两兄弟喝喜酒。”
关顺志打趣道:“真是老中医,把脉问诊,心中有数,手到擒来。”
李学忠说:“关兄弟,你瞧上哪个美人了?”
关顺志摆摆头,沉默了一会,方才低声道:“我嘛,农村娃儿,家庭条件差,远山远水来到这里,暂时还没想过这些事。”
张志林笑着说:“志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自有俏妹追上门来。”
哈哈哈哈,一阵欢乐的笑声。
关顺志躺在被窝里,闭着眼想着。我从小就想当医生,父亲的过逝,更让我想当外科医生。我很崇拜三国时的华佗。不能白费了这一年好时光。我要去求外科龙主任和手术室的瞿护士长,用我的空闲时间,能让我到手术室参观前辈、师兄们操刀。多看多学,总会有好处的。
外科龙文斌主任,四十开外,中等身材,“W”型的头发稀疏,尚红光满面,谦和地道:“好哇,小关,有时间你来观看就是。”
手术室护士长瞿金华高高瘦瘦的,金丝眼镜后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睛,闪闪逼人。上海人,一口的上海话道:“主任同意了,阿娜没意见,侬尽管来。阿娜会教人通知侬各种手术、什么时间。阿娜欢迎。”
一天。快下班时,急救车鸣着笛直奔医院,一位重伤的病人被送进手术室。关顺志得知后,向食堂陈班长清了假,直奔手术室;脱衣换鞋,穿衣戴帽,按规矩整理好衣装,进了手术间。手术间里,无影灯下,龙主任和另两位中年医生正聚精会神,有条不紊地操作手术。关顺志盯眼看着,心里默默地背念着同部位解剖学上的肌肉、神经、血管;同时,记住手术者操作的步骤、技巧、处理的方法、方式、效果。
多次观看手术,关顺志发现:龙文斌主任手术细致,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处理,速度慢;而另一位东北的高年制的陈先礼医生手术麻利,一刀准切透,出血时压压,钳夹一会就行了,但关键部位特别小心,速度快。一种是欧美派,一种是日德派术式,各有千秋,各有所上。关顺志想:当我上手术的时候,应该怎样......
请假的次数多了,关顺志受过食堂陈班长批评,但还是难改。有时候,晚上熬夜看手术,第二天眼睛红红的,食堂班长看在眼里:这娃儿昨夜又看手术熬了一夜,太可爱了。陈班长拍了拍关顺志的肩,点点头,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关顺志多次进手术室观看手术,与手术室的护士姑娘们都熟了。其中,一位叫孟映秋的护士,圆圆的脸,像熟了的苹果鲜又艳;大大的眼睛,似两汪清澈明亮见不到底的潭水浸人心脾;两条乌黑发亮的中长辫甩前落后,匀称、丰满的身材,细细的腰身,修长的两腿搭配得无与伦比;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装都令人心里舒畅。关顺志心里暗恋着:“顺志,你有这样的福气吗?能讨得这位仙女样的美人归吗?”心里甜甜的,暖暖的。
每逢遇到孟映秋,关顺志都会红着脸儿望着她,说:“你好。”
孟映秋也一样回答:“你好。”
打餐时,关顺志总会第一个赶上前,从窗囗接过孟映秋的铝制食盒。心里有杆秤,菜勺子是有眼睛的。好几次,关顺志从窗口递出饭菜,望着孟映秋,孟映秋抿笑着说:“给你饭菜票。”转身离去,走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醉透了,深深地钻进了关顺志的心底。
秋去冬来,春至夏到。关顺志顺利地分配到了外科上班。张志林把黄文娟追到手,自然就到小儿科去了。
李学忠和张志林一起在锅炉房劳动了一年,把他同窗的中医学院毕业的同学姚美凤牵在手里。
外科病房和手术室紧连在一起。关顺志和孟映秋见面的机会多了,谁都没有冲破那层纸,还是互相见面的那句短语:“你好!”
一天夜里,关顺志值班,厂里急送来一位下肢外伤的伤员。通知手术室,正好是孟映秋当班。
手术间里。关顺志和另位进修青年医生忙着,清洗伤口,消毒铺敷。麻醉师麻醉后,认真地结扎,缝扎止血,骨折处加用钢板螺钉固定。孟映秋帮忙,直到凌晨四点过手术才顺利完成。麻醉师和青年医生将病人送出手术室回病房。
关顺志脱下手术衣,艰难地走出手术间,眼前一黑,摔倒在过道上。“咚”的一声脆响。
正在清洗器械的孟映秋吓了一跳,几步冲上来,弯腰抱住关顺志,急促地道:“关大夫,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关顺志顺势抓住孟映秋,缓缓地说:“让我靠一会。”说着,关顺志把头枕在了孟映秋的大腿上,躺着睡去。
手术室里,是那样地静,几盏柔和的小红灯亮着;除了一个急促、一个平缓的呼吸音外,掉一颗绣花针都能听见......
孟映秋望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关顺志,胸膛里有只小驴在撞,脸红到了耳根,说不明,道不白是哪种滋味......恨吧,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被一个男人抱着,枕着恨不上眼,骂不出口;爱吧,眼前这个男人认识这么久,总不敢冲破那层纸......孟映秋呆呆地望着,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的时间。关顺志睁开了眼,盯着孟映秋那羞羞的、红红的脸,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说:“映......映秋......”
孟映秋应了一声,声音是那样地温柔、亲昵、昵爱。
关顺志眼不眨,说:“我......我......我......”
孟映秋深情地望着关顺志,轻声地道:“你......你说吧”
两双眼睛对射着火热的光,爱的神箭穿透了心。
关顺志猛地坐起,跪在孟映秋的面前,一口气吐出:“映秋,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太爱你了。”
孟映秋一下抱住了关顺志的脖颈,颤声道:“你这冤家呀,早就该说了呀。”
关顺志和孟映秋拥抱着,脸和脸贴到了一起,唇唇相依,吻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