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苏渐便忍耐住臂弯的酸痛,调整了下姿势,让小妹妹睡得更舒服、更香甜。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宛如老僧入定的少年,忽然间一笑,自言自语道:“嗯,时间也足够久了吧?”
说罢,他便抱起少女,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他轻轻地盖上被子,然后轻轻地抽身,披上了蓑衣斗篷,打开了门扉。
在木门打开的一刹那,寒风挟着冷雪扑面打来。
苏渐迅速地跨出门外,又迅速地将门关上。
心如猛虎,轻嗅蔷薇。
他将所有的温暖都留给了身后的小屋,自己毫不犹豫地投入风雪交加的冷酷世界。
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苏渐走到火枫林外。
在那里,有几个身手矫捷的黑衣卫,早在那里等候。
一见到他,这几个桀骜不驯的玄武精卫,立时低头垂首,一齐行礼。
“免。”苏渐一摆手,神色冷肃,和刚才小木屋中贴心的大哥哥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他一甩蓑衣斗篷,沉声问道:“一切如常吗?”
“一切如常!”黑衣卫下属恭敬禀报,“我们的人一直盯着那里,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盯牢;就在刚才还有传报,那里,没有异常。”
“好,做事!”苏渐一声令下,顿时有黑衣卫牵来几匹健马;他奔到为首的那匹白马前,一个纵跃跳到马上,一抖缰绳,便率领着亲信下属,往城中疾驰而去。
雪夜马蹄声急,这时候温暖的林中小木屋里,那沉睡的小少女,恰好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梦话,脸上便挂起了甜蜜的笑容……
纵马飞奔而去的少年,这时候还不知道,可能自己忽视了一些不应该忽视的东西。
比如少女,每一位都有着天生的羞耻和矜持;它们如同无形的甲胄,一层层地包裹、保护着少女。
那些去追求她们的男子,就是在故意去剥开这些层层的甲胄,如同剥开清润甘甜的莲子。
他们剥去时很开心,却不知道当自己最终成功时,也意味着无比神圣庄严的责任。
但也有些时候,就像苏渐今晚这样,是这些男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不知不觉地去剥开少女情感上无形的甲胄,一丝丝,一层层,一缕缕……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最后将面对一个怎样的结局……
黄普泽,是京华巡城兵马司一名普通的校尉。
黄普泽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为人极为平庸,可以说碌碌无为。
在他左邻右舍的眼里,黄普泽如果不是靠着祖荫,世袭了这个巡城校尉的职位,光靠他自己谋生,恐怕连自己也养不活。
这样的看法,并不是大家的偏见;谁叫平时这人都是一事无成呢?别的不说,他到今天连老婆都没娶,就是最好的明证。
可是再没本事,谁叫人家有个好家世呢?黄普泽不仅能世袭军职,还能在平康坊附近拥有一处偌大的庄园宅子。
而新京华的格局,都按旧京师建造;这平康坊虽然离朱雀街、三元坊还差了好大一个档次,但它靠近东市,也是极为繁华的所在。
尤其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西市相比,这东市做的大多是珠宝丝绸生意,虽然清冷一些,但档次却显得高了很多。
所以,能在平康坊这里有处庄园宅子,着实证明黄普泽祖上不凡。
当然,平康坊还有个特点,就是这里开着很多家高档的青楼。
所以,黄普泽家所在的平康坊,没有西市的熙熙攘攘,也不纯粹像东市那样清静高雅,有了青楼女子的迎来送往,便将此地的繁华程度,定格在一个适中的位置。
特别的,正因为这里有许多家青楼,整天迎来送往,做的是敞开门的大路生意,所以这里整天有很多陌生人来来往往,就显得很正常。
小年夜这天夜里,平庸的中年校尉黄普泽,和往常一样,下值后和同僚们在兵马司附近的酒寮中喝了通老酒,等夜深了,才歪歪斜斜地回到家门前。
如此平庸的人,现在还喝了酒,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醉汉一枚。
但却没有人能想到,就在这位平庸校尉走近家门,要去打开紧闭的铜锁时,他那双混浊昏沉的双眼中,却是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当然他表面还是很平庸。
他东倒西歪,几乎站不住,但却在摇头晃脑间,锐利的眼神一扫而过,将房屋四周的情形尽览眼里。
“这边没人。”
“那里也没有。”
“安全。”
谨慎地下过结论,黄普泽便彻底打开了门上铜锁,推开门,准备进门去。
谁知就在这时,附近那些街巷犄角旮旯处,看似满地平整的厚雪里,竟然有无数处不约而同地被掀起!
顿时这处平静的街区,如同突然出现无数条雪色的猎犬,不计其数的玄武卫精锐武士,身披雪白绒氅,奔涌而出;冲在前面的那几个,几乎在转瞬间就扑到了黄普泽身后!
黄普泽此刻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里;当察觉到身后动静有异,他也不回头,也不防御,只想大声呼喊报信。
谁知尽管他反应再是敏捷,一口锋利的吴钩,已从背后伸来,瞬间割断了他的喉咙。
世代铁杆血义盟的黄校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门外蜂拥而上的玄武卫健卒,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踩着他的尸体,鱼贯冲进了黄家院子里。
很明显,黄普泽黄校尉家,就是血义盟乱党在京华城中隐藏得极深的老巢总部!
事实上,这里作为血义盟的核心据点,自从人龙大战后新京华建起时,就已经存在了;以往因为极用心的选址、极细心的掩护,以及将“灯下黑”的道理发挥到极致,以致于在二百多年里,这里从来没被人怀疑。
但今晚,玄武卫无数精锐瞬间布满了庄园各个要隘位置,开始对血义盟的京师老巢发起了总攻!
对这次进攻的意义,玄武卫上下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
整个行动一开始,不仅保密工作做得极好,派来的人也都是精兵强将,甚至来了好几个金徽卫、紫晶徽卫。
从职位头衔上来说,这批人里,有相当比例的人都超过了苏渐。但尽管如此,由轩辕鸿特别叮嘱,这一次行动,由苏渐全权指挥。
对于这安排,不得不说,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这次行动的意义有多重大;甭说事后论功行赏了,就算什么都拿不到,以后跟小辈们吹牛,这也是一等一的素材了。
但这一刻,却是苏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和其他人不同,他依旧一袭黑衣劲装,只是为今夜之事,他特地披了一袭猩红的披风。
按他自己跟同僚的解释,说是今天毕竟小年夜,用红色,喜气。
但除了他,没有人这么理解。在所有玄武卫同僚眼里,少年苏渐从来没像今夜这样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赢得这样重要的职权机会,苏渐却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身先士卒。
他只是居中调度,一条条命令从他口中流水般发出去,一支支精干的小队伍向四外飞速进发,很快就掌握了黄家院落中各个要害位置。
本来由他来总指挥,还有很多人不服;但看到他这样指挥若定,这些人全都心服口服,全都乖乖地按照“小苏大人”的命令,态度恭敬地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当苏渐正指挥若定地安排众人占领黄家庄园时,吴山云却还在后院折磨古玉妃。
“玉妃,”飘雪中,吴山云对冻得奄奄一息的女子,竟是一脸温柔地说道,“你知道吗?开始啊,我还想从你口中掏出些真心话儿来;如果你识相,老老实实坦白了跟那小贼的无耻勾当,我也就原谅你了。”
“虽然,以后你当我的大妇是不行了,但还可以给你留个小妾的位置啊。可惜啊可惜,你竟是如此的不识相,为了维护那条小黑狗,竟对我这样的人物守口如瓶。”
“所以呢,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告诉我了,我就是要折磨你至死!”
此刻吴山云英俊的脸庞,被院中飘摇的火把映照下,正显得无比的扭曲和狰狞。
“玉妃,我现在真后悔,”他的脸上,已换上了一副亵渎的笑容,“真是很后悔啊,以前我俩相恋这么多年,还弄什么狗屁的约定,说什么要等血义盟成功之日后,再行婚礼洞房。”
“我呸!我苦忍了这么多年,却被姓苏的喝了你那道头啖汤!”
本来,古玉妃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对吴山云前面那些凶恶的话,已经没了什么反应;但听到他说到最后这里,她却动了动,然后低垂的螓首努力地抬起来,“呸”的一声,一口血痰正吐在吴山云脸上!
“啊呀!你个贱人!”吴山云一抹血痰,勃然大怒吼道,“好哇!说到你痛处了?好好好!我吴山云可是宽容的君子,不管你是什么残花败柳,我今晚也就勉强受用了!”
说着话,他便冲上来,解开了古玉妃身上的绳索,便要抱进屋去蹂躏;谁知正在这时,只听得前院一阵大乱;正当他吃惊间,忽然那后院院门被人一把撞开了!
“吴舵主,不、不好了……”来人满脸是血地大叫道,“这儿被发现了!黑狗们杀进来了!”
“什么?!”吴山云闻言大惊失色,本能弟弟叫道,“是、是苏渐那狗贼带人来的吗?”
“是,就是他!”恰好这报信的党徒认识苏渐,听吴山云提到苏渐的名字,霎时如同见了鬼魅一样,惊恐大叫道,“就是他!苏渐!是他指挥人在残杀我盟中兄弟!”
“混蛋!”吴山云惊怒交加,也顾不得什么蹂躏古玉妃了,立即呼喝一声,聚起老巢中所有血义盟精锐,冲去前院抵挡。
当他仓皇而去后,本来濒状若死的女子,这时却在雪地中睁开了眼睛。
两行清泪,从她血污的面容上滑过。
虽然此时说话已经十分艰难,但她还是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苏渐……你是来……救我的吗……”
本来心若死灰、没有再活下去念头的女先生,忽然间内心又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再说吴山云。别看他内心邪恶,行事疯狂,但为人还是极聪明的。
他只从报信人的只言片语中,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所以当他冲往前院时,他已经一路发动了庄园中所有的实力。
甚至,他还把那个恰好来京华视察的血义盟高层长老孔硕,也说动了一起杀往前院。
当一路厮杀,终于来到了此刻杀戮最酣的前院,吴山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苏渐。
本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有无数种恶毒的叫骂,但鬼使神差的,当吴山云的视线和苏渐相交时,脱口而出的竟是:
“苏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无比隐秘,固若金汤,两百多年可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听了他这话,忙着厮杀的众人都是一愣,然后也都有些好奇,全都将视线聚向了玄武卫那个为首的少年。
只见乱军丛中,火炬光辉耀映下,那少年却是呲牙一笑:“有什么好奇怪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这一句答话,立刻把吴山云呛了个半死!
“好狗贼!”他一声怒吼,周身顿时飞旋起无数坚如利刃的枯叶,掩护着党徒朝苏渐这边杀来。
见他拼命,苏渐却不慌不忙。只见他回头叫了一声:“霍老爷子,就看你的了!”
“好嘞!”阵后顿时有个苍老的声音沉声应了一下。
答话这人,正是玄武卫中负责远程力量的金徽卫霍修诚。
霍修诚是玄武卫的老人了,在轩辕鸿手下几乎干了三十多年,资格极老,平时为人也颇倨傲。
但是现在被苏渐这个毛头小后辈叫一声“老爷子”,这傲慢的金徽卫却甘之如饴。
见苏渐下令,霍修诚连忙一声令下,顿时麾下那些火弓手们张弓搭箭。
一时间,这黄家庄园上方,不说万箭齐发,也顿时百箭飞空,在半空瞬时形成一张密集的火网,朝狗急跳墙的血义盟乱党们罩去!
一见这情景,吴山云立即就知道了,今晚大势已去。
其实换了个别人,也许还没这么快得出这结论;但就是这位吴山云,别看他使了阴招把古玉妃绑来,正是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反而映射出他内心对苏渐极度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