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跟在苏渐后面骑马而来的,正是亚飒、唐求、洛雪穹。
见他们来了,一直古井无波的天雪皇子,也顿时动容。
他不顾外面骄阳如火,便跨出长亭,走进那驿路烟尘中。
见他离开长亭,他那些随从还想跟随,但雷冰梵回身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随。
很快他们这群老同学,仿佛心有灵犀,一起来到附近的一片柳树林。
柳荫里、蝉鸣中,苏渐的表情,难以避免的忧伤。
“冰梵,真的这么着急回去吗?”到了此时,他还在做着最后挽留的努力。
“是。”雷冰梵的回答依旧还是那样简洁。
“是国中有事?”苏渐试着猜道。
“是。”雷冰梵道。
“麻烦吗?”苏渐没有追问原委,而只是问得如此直接。
本来雷冰梵神色如常,但听到苏渐这个问题时,却有些动容。
他看了看眼前这几位好友,又看看林外远处长亭中那几个随从。
迟楞了这么片刻,他才点点头道:“是,有点麻烦。”
“呃!”苏渐顿时一惊。
对于雷冰梵,他再了解不过,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冷面皇子,从他嘴里如果说出“有点麻烦”来,那就一定是有天大的麻烦!
“是皇位的问题?”这时亚飒也小心地问道。
其实不仅是他想到这个,其他几人在那晚迷雾谷东方的原野上,也都听到华夏皇帝李翊那番话;于是大家全都把担心的目光,聚在了雷冰梵的脸上。
“是。”出奇的是,这时候雷冰梵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真想不通啊,”苏渐一脸迷惑道,“依我浅见,古往今来,立太子不都是‘立长’或‘立贤’吗?你我三年相处,绝知雷兄是极贤明的,那无论立长还是立贤,你都没问题啊。”
“我?贤吗?”雷冰梵冷笑一声,“那只是你这样认为。在那帮老臣子眼里,我只不过是个不近人情的赳赳武夫,哪像我家二弟饱读诗书、礼贤下士?”
“这……”听到这话,苏渐有些无语。
沉默了片刻,他才凝视雷冰梵双眼,诚恳地问道:“雷兄,其实以我对你的了解,难道你对这个太子之位,真的有这么热切吗?”
“有!”出乎意料,雷冰梵斩钉截铁道,“这个皇位,我是一定要的!但你们一定要记得,我雷某绝非眷恋权位之人!”
听得此言,苏渐若有所思,亚飒和洛雪穹也继续沉默。
这时候,倒是心直口快的唐求嚷了起来:“雷皇子啊,你这说得可自相矛盾了;既然不恋权位,那太子之位还争个什么劲?”
“唐求,”苏渐道,“太子之位,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权位。”
“那是什么意思?”唐求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不过这时雷冰梵却忽然愤慨道:“对!所以这皇位,我要定了!”
“本来我意尚在两可;但一年多前,竟然有位云游方士,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跟父皇说,我雷冰梵‘命犯天煞孤星’!”
“我雷冰梵对天发誓,我对二弟绝无偏见,自幼爱护有加。”
“但正是太了解他了,才知他若登位,定然萧规曹随,甚至在奸佞环伺之下,比父皇现下局势,变本加厉。”
“本来他们也想让我变成二弟现在这样——但很抱歉,我雷冰梵已睁开了眼!他们凭什么要遮住我的眼?就算苍天要我如此也不行!”
天雪皇子,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在自己好友面前袒露心声,还这般慷慨激昂;刚开始时苏渐几人十分惊奇,但很快便报以理解的眼神。
“雷兄,”苏渐慨然说道,“哪一天,若有事,只要咱兄弟帮得着,一定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对他此言,亚飒等人也纷纷附和,就连洛雪穹也点头示意,表示完全赞同苏渐。
见得如此,雷冰梵十分感动。他深知,在这样的大事面前,还能说出这样话来,意味着已经下了怎样的决心。
所以这一刻,他发现相比皇族朝臣的尔虞我诈,自己和小伙伴们之间的情谊,正显得无比的真挚纯洁。
心中如此转念,此时若换得是苏渐,定然放声大笑,然后慨然相谢;但此时雷冰梵却半晌沉吟,万语千言,最后只化作躬身一礼。
天雪皇子雷冰梵,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平静的表面下,他心中早已如同水沸。
将近离别,他看了看苏渐,又看看亚飒、唐求、洛雪穹,想起这三年来种种的往事,便觉得还未离别,便已开始怀念。
但他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杨柳林里,夏日的鸣蝉叫得声嘶力竭,好似从不知疲惫。
京华东郊的原野,七月的草木格外葱茏,远近望去宛如绿烟。
“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但雷某与诸位之情谊,当永铭五内。”
这就是天雪皇子雷冰梵,在他二十岁这一年,与几个过命的好友离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他便点头示意,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苏渐四人的目光,一路追随他到长亭。
天雪国的随从,很快为皇子牵来了坐骑。上马前,雷冰梵又转过身来,长身玉立,朝这边深深地躬身一揖,行了一个最隆重的礼。
苏渐等人也遥遥躬身回礼。此刻这十里长亭内外,气氛既古雅、又伤感。
此时此际,离愁自然难免,但这时充斥苏渐等人胸怀的,却是雷冰梵刚才那一番话。他们知道,天雪皇子此番回去,不知还要面对多少的冰刀霜剑、腥风血雨。
于是他们这离别的一礼,不仅行得庄重严肃,内心更带了几分壮烈和悲凉。
此后雷冰梵上马而去,渐渐消失在草木烟尘里。
苏渐几人注目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正是:
乐莫乐兮新相知,
悲莫悲兮生别离。
故人独行沧海去,
临歧挥泪共牵衣。
等送走雷冰梵,苏渐回城途中,并不发一言。直到快到京华东城门前,他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有方士说雷冰梵‘命犯煞星’,这事情,很严重!”
送别了雷冰梵,没过多少日子,那洛雪穹去朱雀军团报到,亚飒和唐求也在苏渐的引领下,正式加入了玄武卫。
和苏渐最初那临时工性质的锡徽卫杂役不同,亚飒和唐求因为是灵鹫学院毕业生,肯定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俩一来就成为了正式的铁徽卫,归在铜徽卫苏渐的麾下。
因为苏渐的缘故,玄武卫内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对亚飒和唐求,并没有像其他新人那样苛求。
都是青春年少,这时候还有不少灵鹫学院的毕业生,还在京华城流连。当苏渐和亚飒、唐求下值后,还会去和他们聚会啸歌,畅叙情谊。
当然对亚飒来说,相比其他两人,他格外珍惜这段去红焰晶海前所剩无多的日子。只要有合适机会,他便会去和灵莺郡主偷偷私会。
作为神木国人,相比自幼生长在沉闷王宫中的灵莺郡主,亚飒的见识自然极为广博。
于是私会的时间里,亚飒会给女孩儿谈古论今,话题纵横四海,天上地下,无所不含。
在他这样的博识面前,灵莺郡主毫无意外地被深深折服。
通过亚飒,豆蔻年华的少女,觉得自己正领略全新的人生和世界。
当新世界的大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她对亚飒的感情,也变得愈发地炽烈。
亚飒自然也是越来越沉溺于这样甜蜜的爱情。
不过,有唐求和李碧茗之事在前,亚飒有时也想到:“这,是不是一个坑?”
但他很快就骂自己:“呸!你亚飒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人家郡主专门来坑你?有这样的美事,都是上天和郡主的恩赐,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彻底认定了这段感情的亚飒,大约在就职玄武卫后的半个月左右,就和灵莺郡主依依惜别,跟随苏渐,踏上了前往红焰晶海的征程。
而在路途中,亚飒想起自己和郡主的这段奇遇,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傻笑起来。
这时候,就弄得苏渐和唐求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地关心问他:
“亚飒,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是,我有病,我有病!”难得幽默的亚飒,这时候却笑着承认自己是有病。
他这样,弄得苏渐和唐求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他们不知,亚飒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对,我有病,是‘相思病’!”
这话亚飒没说出来,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和郡主的好事,有些惊世骇俗,如果不到瓜熟蒂落、修成正果的那一天,还是先不跟苏渐他们说为好。
红焰晶海之行,苏渐带来的人并不止亚飒和唐求。
鉴于此行任务重大,他尽挑麾下精锐好手,约二十来人的样子,一起骑马前往南方的红焰晶海。
当然和他最亲密的,还是亚飒和唐求两人。
一路南行时,唐求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打马上前,与苏渐并辔而行,热切说道:“苏哥,兄弟我为了不给你丢脸,来之前已经狠下功夫,对红焰晶海做了一番研究。”
“咦?是嘛,”苏渐一听也十分欣慰,忙问道,“你究竟研究出啥?”
“研究出的东西多了!”唐求得意道,“不查典籍不知道,原来红焰晶海地区竟有晶灵时代的晶灵族遗族!”
“我可听说了,那晶灵遗族红晶族的女人,皮肤白里透红,富有光泽,几乎半透明,看着就如同红髓的白玉,那摸上去的手感……”
“更难得的是她们体态修长,姿态轻盈,身体娇弱,性情还热烈奔放,啧啧啧……”
“得得得,打住打住!”苏渐刚开始还认真听,结果这会儿一看唐求口水长流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打断他道,“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才刚离京呢,臭毛病就开始发作了?”
“胖子,你可别把这次差事想得太好。”这时亚飒也打马向前,泼唐求冷水道,“我们这次去,可谓‘九死一生’。你别光顾着红晶族的美女诱人,可别忘了这次我们主要对付的,是性情极为残忍的火妖族!”
“没错!”苏渐也一脸肃然,“火妖族乃我等此行大敌。我听说他们手脚修长,皮肤红热,双耳如猫,因为喜食火晶,体内积火毒,天生就会很毒辣的火系法术。”
“这倒罢了;他们在妖族中,却是最残忍的那一类。听说他们日常喜欢生食,甚至会吃人!”
“妈呀!!真的假的?!”唐求一听就嚷起来,“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么吓人啊!竟然吃人!苏渐啊,你也太不照顾兄弟啦,一上来就给咱派这样可怕的差事!”
“咦?”苏渐一脸惊讶道,“胖子啊,我先前跟你说,要去红焰晶海做事时,你可是一脸喜滋滋的;你那副恨不得马上就走的样子,我现在可还历历在目。怎么,现在又怪起我不该让你来了?”
“我那不是……”唐求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嘟囔道,“我那不是功课做得不全,只查到红晶族美女多、性格奔放,才一不小心答应你了嘛。老大啊,我问问你,我现在想回去,行不行啊?”
“胖子,你说什么呐?”还没等苏渐说话,亚飒却厉声叫道,“我玄武卫乃四灵军团,所谓军令如山,能像你这样说变卦就变卦?”
“再说了,好歹咱们都是苏兄的同学,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给苏兄长脸啊!”
“知道知道!”唐求尴尬地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亚飒你就怎么当真了呢?”
“随便说说就好。”亚飒冷冷地抛下一句,一扬鞭,朝前面打马而去。
“苏渐,你看看,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亚飒他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唐求委屈地看着苏渐。
“你啊,”苏渐道,“你害怕去红焰晶海,亚飒可当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这是恨你不求上进呢!不过他刚才有句话说得对。”
这时候苏渐忽然神色一肃,对唐求肃然说道:“军令如山,虽然你我是同学好友,该照顾会照顾,但始终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玄武卫中效命,为国尽忠,涉及公务,你可不得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