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干嘛啦……Z。”
“都过了晚饭时间了，雅嘎阿嬷还没有出现。”
“她可能睡着了吧……”
“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漆黑幽暗的墙壁很容易隐蔽两个瘦小的身影，从走廊的一头衍生向另一头的烛光，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他们从眼前一闪而过。
藏在落叶堆里的三两根树枝，被踩到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他们就像做游戏一般跳着越过庭院里的每一份寂静，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到院子里来？!”
K尽量压低声音问到:“我们不是要去找雅嘎阿嬷吗？”
“是啊，但是在那之前，咱们先做点有趣的事。”
Z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近大院西边低矮的一座石墙。其实孤儿院的外部构造并不算高，尤其是围墙，虽然离大院之外的地方还有个两三座，但只要两个人合作，很容易就能翻出去。
真正用来禁锢这些试验体的，是岛屿本身。
“这样做不好吧……”
“嘘~我把上次的巧克力分给你了，你得听我的!咱们这就出去看看。”
“阿嬷会生气的。”
“雅嘎阿嬷不在这里，别废话了!快搭我上去。”
K无奈只好匍匐在地上，等到Z踩上自己的背脊，再缓缓的支起身子。
“就是这样!”
Z一把蹭过他的身体，很轻松的骑在了墙头上。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接着伸出一只手拽住K的胳膊。
两人一使劲，K猛的一下蹬了上去，却不小心和Z硬生生的挤在一起，一个重心不稳，重重的从墙头摔翻到了草地上。
还好，小岛上的杂草长得很茂盛，再加上刚刚下过雨，土地和草皮都变得潮湿而柔软，两个孩子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响动。
Z的耳朵根上沾满了露珠，衣服染上了薄薄的一层泥色，但他毫不介意。他的目光被皎洁的月色所吸引，它们穿过婆娑的树叶，如银丝万缕，在森林的另一头，没有阴云遮蔽的地方——这是孤儿院里看不到的风景。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出来过!”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从大院出去正好靠着海岸，那里被雅嘎阿嬷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根杂草从土壤里冒出来，很光滑的一片，四处飘散着泥土的气息，与迎面吹来的海风和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喂，K。”
“嗯？”
“我告诉你的……我的名字，你没说出去吧!”
“哦!你是说那个啊！当然，我谁都没说!不过真厉害啊，要是到了大陆那边，肯定还是要真正的名字才对吧!”
“你觉得我该叫什么好呢？咱俩要是兄弟，不如我就叫……弗涅!不行不行……还是叫弗戈比较好吧？”
“白痴……”
Z将目光投向不知深处的海面，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我们啊……早就出不去了……”
森林里，凭空传来一阵口哨声，听着像是鸦鹃的的啼叫，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嘹亮。但这座岛上除了栖息求偶的鹛类以外，不应该有其他的鸟类存在，更何况是在阴雨天气。
“嘿!看那儿!”
一艘小船从密林深处的水口缓缓驶进孩子的视线，船上用黑布掩盖着，看不清有什么东西。但是站在船头的男人却特别清楚，甚至能够看到他麻木的表情和毫无光泽的眼睛。
小船顺着海面逐渐驶离了小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在波澜里被击碎的一层船影，漆黑而深邃，一如男人的背影。
“哎……我说……Z啊……”
“啊？怎么？”
“那是什么啊？”
随着K手指的方向，Z慢慢的转过自己的脑袋，一股暖流扑腾着翻涌在草地上，灼热的触感与眼前的一片火光相呼应，接天的艳红穿透密闭的云层，将他们头顶的天空染作朝霞色。
蜷缩枯萎的干草在接近的头一秒就被吞噬成粉末，灰白的砖墙像是爬满了葛虫菌，肿胀出筋脉一般令人作呕的纹理，然后猛的炸开，烧成一块又一块焦炭。
那分明是是一场大火。
两个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火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滚烈的火舌侵蚀着它所能触及到的每一寸土壤，每一块石砖，每一个人。
有些漆黑的身影从窗沿边滚落到大院里，不知道是谁的身体，被烟熏火燎犹如烹肉一块。被紧锁在房间里，因生病而不能下床的孩子，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咔啦……”
一节烧焦的手臂突然被炸飞到两个孩子面前，K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让他吓傻了，麻木的双腿犹如钢钉插在地上不能移动半步。
火势丝毫没有减退，即便是在如此湿润的环境下，它仍然足以摧毁整座孤儿院。
“雅嘎阿嬷……雅嘎阿嬷在哪里!”
K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双腿在发抖，只能扶住树干勉强站稳。
“我去找雅嘎阿嬷，你留在这里，把所有逃出来的人带到海边去。”
“你要把我一个人丢这儿？别开玩笑了!我跟你一起去!”
话还没说完，K扶住的那颗棕树就被逆火烧穿了树根，转瞬间栽倒下来。Z眼疾手快将K拽了出来，燃烧的树干不偏不倚擦过两人面前，在草堆里砸出一个大坑。
岛上的风助长了火势，越来越多的建筑被烈火吞噬，硝烟一眼望不到头，也找不到大院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已经没有时间了。
K和Z干脆翻过垮塌的墙壁，直接砸碎玻璃冲进房间里。有很多灼烂的和窒息而死的亚种人尸体倒在地上。
“好烫!”
K打算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双手却在触碰到门把的瞬间收了回来，在火光中没能看清这只门把已经烧得通红，门外也被锁链牢牢缠绕着，不可能打开。
“轰!”
天花板在两人身后轰然倒塌，铺天盖地的灰尘和着火星四处纷飞，叫人喘不过气。
Z立刻捂住K的鼻子，一直等到烟尘消散。
“走这边!”
塌陷的天花板联通的是上层的走廊，正好就是孩子们画画的地方。K抛起Z的脚跟向上跃起，却没有后一步跟着他迅速爬上二楼。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上来!”
“我……我不去了，我、我不去!”
K扭头就跑，却发现进来的窗户早就被烈火吞噬的一干二净，堆积的废墟截断了他的去路，隐隐约约有些奇怪的呻吟从废墟里传出来。
“别他妈找死!给我上来!”
Z一把扯住K的后脖子将他硬拉了上来，惊魂未定的K还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早叫你不要跟来!”
奇怪。
面前的展览板几乎都被烧烂了，但是上边看不到任何画册被烧毁的痕迹，是被事先拿走了吗？
“雅嘎阿嬷!”
一个羸弱的身影从角落的房间一闪而过。
“雅……”
“救救我……”
正当Z准备追过去的时候，一只手腕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是一只稚嫩而溃烂的手，皮肤被烈火生生灼烧，已经能看到肉里曝露的森森白骨。
“带上我……带上我。”
这次是没了下半身的一个男孩子，橱柜底下慢慢往外爬，橱柜下方压着他血肉模糊的剩下半截身体，火焰沿着血液在他内脏附近熊熊燃烧。
“啊……啊!啊啊!”
K吓得拔腿就跑，可是四周都是火焰，根本无处可逃。Z将手臂伸向不远处的K，可是K的视线完全不在自己这边，他疯狂的寻找着出路，完全忽视Z的遭遇。
“你在做什么!K，快拉我出去!”
“谁来救救我……雅嘎阿嬷……雅嘎阿嬷!”
K抓狂的念叨着，此时更多的手臂抓住了Z的小腿，拼了命的将他往下拽。Z顿时扑倒在地上，焦黑的，半死不活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爬上他的屁股，腰部，再然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带上我……带上……”
他们的舌头也被灼烂，发声含糊不清，更多的是脱落的下巴与唇齿勉强的一开一合，在Z的眼睛里晃来晃去。
“K!救我啊K!”
他的手指磨蹭地板，指甲破碎在地板上，留下很长的几条血痕，痕迹一直延伸到垮塌的天花板，只差一步，他就会被拖回底层活活烧死。
然而K却还在鼓捣一扇窗户，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进来，忘了自己要找雅嘎阿嬷，他后悔了，他要出去!
他的表情都不像是一个孩子，而是面临死亡时最绝望的人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天花板上的吊灯链终于被烧断了，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吊灯一整个向着地面砸了下来。
听到声音的Z猛的抬起脑袋，吊灯在他的瞳孔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碎片纷飞，火星四溅，惨烈的嘶吼在他的喉咙里激荡，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吸引了K的注意力。
Z的手肘被吊灯砸成了肉泥，连皮带肉滚到火堆里的半截手臂，与碎裂的吊灯一起正好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K就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发了疯的往这边跑过来。一息尚存的Z，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以为K终于来救自己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K仅仅是捡走了他的一节手臂，仅此而已。他甚至没有再看Z一眼，在Z怒睁的眼眶中，能看出他对此多么的难以置信。
“为什么……K，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K跑回到窗户旁，就用那节手臂，用力敲打着玻璃。他的表情疯狂而狰狞，与之相反的，Z的表情早已因为疼痛而变得麻木不仁。
“为什么忘了我……为什么抛弃我……”
“哐当!”
玻璃终于碎掉了，K想都没想就直接扔掉手臂从窗户上跳了出去，他的身影在Z的瞳孔中聚成一个黑点，仅一瞬间，就化成了永久的回忆，要一同前往炼狱。
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光了，精疲力竭的Z仰面朝上，向着灼烈的炎山，送出自己的身体。
“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