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祭天仪式,据说是有人在烧寒衣时不小心引发了大火。火势甚猛,角宿八间苑舍均已经完全湮灭,青龙剩余的六宿亦被大火全部吞没了,其余二十七宿也有所波及。
二十八殿中心的高塔正在山顶,自然也难逃一劫,不过因为高塔内的各前辈发现及时,早早便斩除了周围的草木,这才勉强使它保全了下来。
众人奋力救火,呼救声、吆喝声不断,勉强将火势遏制在了角宿下方一里处,同时拼命的抬水向大火中浇去。
“叶吟束!”
洛书一路喊着,如今已经到了地方,却始终无人应答。他目光电转,迅速将人群扫了一遍,但人影幢幢,繁杂得很,始终没什么收获。
他只有一边和大家一起拼命救火,一边开始想叶吟束可能的去处。
角宿这边是大火最先燃起的地方,又距离人群密集的演武场最近,几乎所有人刚上得山来,就看见了此地令人恐惧的火势,于是它自然也成了灭火的重点。
相反,其他二十七宿——特别是角宿背面的玄武壁宿却少有人注意,只有玄武的同象和旁边白虎奎宿等数十人在帮忙;更何况,因为大多数人在角宿这边赶火,山火反而向背面扑来,故壁宿虽然一开始火势不大,此刻却越来越猛,隐有燎原之势。
眼看大火就要控制不住了,越来越多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险况,不少便飞奔前来帮忙,却终究无法挡其锋芒。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互相使了使眼色,无奈地向后退去。
正当此时,一块焚着火的木柱从山顶上滚了下来。
一个少年正背着身去抬装水的大桶,猛然听到身边惊慌的叫声,他急忙回头,只见那吐着火舌的木块正向自己冲来!
大火像是终于劈开了一条口子,正滚滚地向下追来,又向两边延伸而去。
那少年慌不择路,弃桶而逃。没跑两步就被山石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倒在地。
周围立刻有人反应了过来,赶忙去拽他,亦有人挑起那桶水便泼了过去,然而冬日本就枯草、落叶遍地,正是引火的好材料,火苗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就裹上了那人的双腿!
“啊!”
“不要啊!——”
惨叫声顿起!大火的热浪混合着皮肉烧焦的香气,在惨叫中激荡开来,令人作呕。
那少年的同伴亦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他刚刚奔出几步,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那只手的主人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到一边,又抬着一桶水冲进了火海中,将那受伤的少年尽力向旁边一抛,同时足尖一点,踏着焦炭飞到了半空中,双腿燃着火焰,将那水狠狠地向下泼去。
他的另一只手扬起了一把扇子,嘴里念叨着:“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
说着,快速地挽了个看不清的花招式,顺带扑灭了自己裤腿上的火,朝着还在半空中的水重重一挥,只那一桶,却瞬间如千军万马般呼喝着,蓄起了巨大的力量,“轰隆隆”地向下压去,大风吹得山火向后掠倒,刚刚冲出的那路火流亦在瞬间被扑灭。
正是叶吟束。
他刚刚使的劲太大,内力完全被耗空了,一时收不住,狼狈地从空中摔了下来。
那一招逼得尘土和水珠一齐溅起,叶吟束从头到脚都是泥,只有刚才拿桶的手还算干净。他嫌弃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忍不住狂咳了数声。
一片震惊的寂静之中,叶吟束直了直腰杆,试图站起来,恢复自己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但是浑身都疼,仅靠自己实在是不行,索性放弃了,背一松,望着天又躺了回去。
他刚躺下,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黑乎乎的,盖满了木灰,只有那双眼睛仍清澈得闪亮。
“你可让我好找!”洛书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的上半身扶了起来。
叶吟束盘腿静坐着,调整了一下气息,便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洛书看了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笑声。
叶吟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间或还咳嗽两声:“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脸哈哈哈哈哈哈——”
洛书似笑非笑的拍拍手,对他的嘲弄浑不在意。
适才,他在山的那边突然听到堪称冲天惨叫声,便立即跑了过来,刚好见证了叶吟束的“英雄之举”。
在那一瞬间,洛书还从水墙的边上,将那被大火吞没的少年救了出来——叶吟束情急中的一抛难免失了力道,他虽不在大水的中心承压处,却也擦到了边,轻则吐出隔夜饭,重则被击至昏迷。
但这总比被烧死好太多了。
刚才叶吟束那一击,声势浩大,暂时遏制住了壁宿向下蔓延的火势。
众人筋疲力尽,亦被刚才那险况吓得要死。如今得了片刻的清闲,都松了一口气,在原地修整起来。他们满脸都是黑色的灰,在夜里愈发地辨不清面目,衣服也烧得破破烂烂。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似叶吟束一般骚包。火起突然,大家都手忙脚乱,谁还管风度不风度的呢?双手是黑的,衣服是脏的,有些个讲究的,手帕也不知给哪个人包扎去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何谈擦一擦脸呢?如此一来,竟是随便抹了抹的叶吟束更好看一些。
此时他正笑得胃疼,突然觉得手足有些抽搐,五脏六腑都胀得难受。他正要调息,就听见宋淇月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你逞什么英雄?”
随即,他就感觉身体的几大穴位被银针刺中了,胀痛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宋淇月直接坐在了叶吟束身后,边施针边骂道:“这一招‘北风之时’,连叶伯父都用得极少,你居然现在还大笑大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一掌拍在他背心,从上到下缓缓地拂去,提醒他道:“凝神,收情!”
叶吟束闻言立刻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一张脸如同冰山一般,倒显得成熟多了。
宋淇月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按照顺序,飞快地将银针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
拔到最后一根时,宋淇月犹豫了一下,抬头对洛书使了个眼色。
洛书心领神会,立刻坐了过来,一掌稳稳地撑住了叶吟束,运起内力向他体内灌输着。
叶吟束不同于丁珏风,他经脉畅通,又有深厚的内力打底,很快便接纳了这股与自己相异的真气,进而自行运转,化敌为友,抚遍了受伤的内府。
正当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宋淇月伸出两指,用力夹住了那最后一根银针,将它拔了出来。
叶吟束只觉得头顶嗡地一响,真气迅速地向上聚拢,到达头顶的百会穴时又尽泄而下,若不是有先前的真气护体,这一番清洗他怕是抵不住的。
叶吟束仍然不敢大动,就这么乖乖地坐着,将真气运转了十二个小周天。他知道,如今内府虽然已被修补了大半,但是仍需要慢慢恢复,不可太动感情。
夜风悄然,他散去神识,消尽心绪,就这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觉得好受多了。
宋淇月收起银针,在背后搡了叶吟束一把,站起来道:“得了,赶紧起来吧。”
几人身侧的不远处,秦纨灵正俯身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药包,为适才死里逃生的那人诊治着。
洛书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小珏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上来?”
宋淇月摊手道:“她比我们更快一步。不过不用担心,我看见她刚上山就碰上了宿星李坚,说了几句话后,就跟着他走了,可能是一起去角宿那边救火了吧。我们本来要追上她,但是这边有惨叫声传来,我又看到叶吟束那一招‘北风之时’,知道不好,便先赶了过来。”
洛书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向了秦纨灵身边,蹲下来低头看着那人。
他本已昏迷过去,但被叶吟束的冷水一泼,又被自己带着,在一阵颠簸中,好不容易才到了安全的地方,想不醒也难。
秦纨灵亦低头看着他全身的烧伤,不禁觉得有些难过。这人的脸部已被灼得面目全非,但相较之下,还是双腿的伤势最为严重,衣服都黏进了伤口里。
她叹口气,轻轻拨动了一下伤口,那人疼得“嘶”了一声,又忍住了。
秦纨灵道:“这些都必须拣出来,但是可能会很疼。”
他那朋友正跪在一旁,听闻此言,赶忙道:“好,没事,我来按住他。”说着,他双手颤抖地按住了那人的脚踝,同时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洛书也帮忙压住了他的肩膀,温和道:“少侠,坚持一下。”
秦纨灵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一把银制小刀,向伤口挑去。
夜幕如笼,囚住了青岚山。大火仍在熊熊地燃烧着。
宋淇月盯着前方,只见两个人影从山顶降下来,落在了大火的边缘。
众人皆惊喜地叫了起来:
“靳一心前辈!”
“方樾前辈!”
——正是讲『关山月』的那位先生。
只听他抱拳道:“各位辛苦!二十七宿中所有被困之人皆已被救出,可惜有些物品无法保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不要沮丧,只要所有人安然无恙,其他的都可以再得!”
听到这里,宋淇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心“砰”地跳了一下——
史书!我房中的史书呢?!
秦纨灵书架上的那本无字药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