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同样的方向又炸开两颗流弹,众人脸色更加难看,守门青年好看的丹凤眼也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这流弹与刚才又不同了,甫一炸开就弥漫起漫天的烟雾,更何况是两枚齐飞,顿时青天白日都被遮住,甚至能闻到呛鼻的气味。
整个天空都沉寂了下来。
就在同一刻,阵中的蒙面人步法诡异,几个行动间就摆出了一个更为凌厉的新阵。这阵歪歪斜斜,似是被剐烂的旧网,却有种鱼死网破的架势。
青年隔空对山门击出一掌,动作轻飘,掌风沛然,山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竟慢慢地闭合起来。
——青岚山的山门要提前关闭了!
这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刚刚还在门外徘徊犹豫的人此刻拼了命一般要进门,甚至和那干蒙面人动起手来;而刚刚犹犹豫豫进去的小辈们则在惊惶之下争着想出门,谁知刚碰到门槛就被一股巨力生生弹了回去。
眼见山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合上了。
青年看着门缝只余一指的宽度,用空出的一只手擦了擦汗,暗暗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全放下,他突然感到一股微小的风破空而来,直指他运功的掌心!他立刻收势移步,侧着身堪堪躲了过去。
——是一枚程亮的银针。
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仿佛淬了剧毒。
青年后知后觉的冒出一身冷汗,不由回头怒道:
“何人阻拦我关闭山门!”
山下众人都被这变故打断了,片刻后,在死寂中传来一声轻晒。接着便有翻飞的衣袂点着山石腾跃而上。
一个少女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足下踏着山腰上的一块巨石,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莲青色曲裾,腰带系得和没系一样;内衬着白色的深衣,下裙直拖到脚底。全身上下唯一利索的怕就是高高束起的黑发,上插着一根普普通通的银钗。
——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青年抚抚七上八下的胸口,觉得照今天这个架势,自己这颗心早晚得废。
他好看的丹凤眼又笑得眯了起来,嘴上说的十分客气:“我道是谁,原来是‘南针’之后——宋淇月宋姑娘啊。”
他扫了眼凝滞的众人,刚才这险境不止让他一身冷汗,也让混乱的场面奇迹般的暂时安定下来。
南针?宋淇月?
他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个称呼,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大惊小怪。
“南针北扇”固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宋渊启作为南针此代家主,更是在父辈基础上新创一套“零雨淇蒙”的针法,凭此在二十三年前的淇水之岸和几大高手一起大退极南边境蛮夷。
算来今年他不过四十余岁,止有一女,才是金钗之年,正是眼前这个女孩儿了。
青年瞧了瞧她,大有不屑之意。
“宋姑娘,这里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他慢条斯理道:“倘若阻碍了武林大计,别说你了,你父亲也担当不了。”
那女孩儿衣裙拖沓,从头到脚看起来都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但就是那一副懒散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又难以说明。
她本来没什么表情,但一听到这话,脸上不忿之色立刻隐现。
原来宋淇月自幼丧母,父亲又情深甚笃,再不续弦,整个人郁郁寡欢。对待独女自然悉心教导,但终是懒懒,又颇为严厉,连带着宋淇月也寡言少语起来。
她本连此人看都没看几眼,但从小别人天天抬出他父亲的功绩,颇让人不耐烦。每每暗道:我做什么与我父亲何干?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此刻她冷哼一声,心里其实着实恼恨,但依旧一言不发。
她年龄还小,性子也不很沉稳,颇有些大大咧咧的,不过还是在意他人的评价,虽然从不当场发作,那一刻却真的往心里去了。但可笑的是,没过几天竟就忘了,实在也算不上记仇。
此刻,她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看了片刻——丹凤眼,悬胆鼻,面上白白净净的——
然后突然转开目光,向着山门口的杨树挥出一条长鞭,高声叫到:
“快接住!”
这一声喊的可谓莫名其妙。
青年急忙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只见树梢上站着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小公子。
那公子一在眼前出现,把宋淇月更衬得平庸无比。只见他胸前佩玉,腰边带香,生的十分俊美,比女子还俏上三分。
宋淇月一呵之下,他猛然抬头,眼里带着些无措,踌躇了一会还是伸出手抓了出去。
宋淇月沉息闭气,只一挥,他便觉得有一股力道冲击而来,急忙足尖一点,借力冲上墙头,刹那间就要越过蒙面人的阵法,落入高丈余的墙内。
太顺利了。
宋淇月看着那人将至墙头,一下觉得有点不安。思绪急转,立即转眸看向那守门青年:
他竟好整以暇的抱着臂,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不对!
宋淇月顿时警惕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和那小公子视线交接,都品出了些许惊惶。
他们果决的达成一致,同时撤手退后,可还是晚了一步——
长鞭刚落到墙头之上寸许,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头,一下就向四面八方射出了数根箭羽。紧密的箭簇之声在二人耳边炸起,竟似蕴含着无穷的内力。
他们虽已松开鞭子,迅疾地向后躲开,却还是被震得气海都翻腾了起来。
小公子扶住只剩一线开口的山门,弯下腰剧烈的喘着气。
宋淇月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今日真是十分的不顺。她强按下翻涌的真气,冲着那青年喊到:
“按照约定,今日亥时才关闭山门。就算有情势突变,可你知他师父是谁?!”
少女怒目而视,一手指向那小公子:“阳明观凌真道长!”言语间是衷心的崇敬,全忘记了自己是多么讨厌被冠以父亲的盛名。
那小公子听到这个名号,微微一愣,觉得好生陌生。
——是了——自己平时都叫他师父的——
他似乎突然痛得入骨,不由狠狠地抖了一下。
山门高大,此刻日头已偏西,光影在他面容上交错,眉目模糊,愈发显得表情难辨。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笑话,凌真道长的徒弟明明是个姑娘——”
记忆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呆住了,无暇顾及宋淇月错愕的表情,有些僵硬的回头,只见那“小公子”胸前,有一对白玉珏正碰撞着,发出细碎的长鸣。
完了。
他脑中空空如也,只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
山门一旦关闭,就无法再从外面打开,也就是说自己真的把凌真道长的弟子关在了凤凰台外。
青年十分郁闷的看着那一线的宽度,甚至想把那小公子——呸!死丫头!他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塞进去。
门里的宋淇月还没有摆平自己的心里落差。
她之前在房中看到外面的流弹,就立即跑到了山腰上。倒不是想要出门——那门肯定有机关——只是觉得不论什么事,早知道才能掌握主动权。
然后她就在众人混战中,看到了那个小公子从远处而来。
他好像不太会骑马,却又一路狂奔,整个人颠的七荤八素,面色苍白,也不掩俊美——
正是丁珏风。
青岚山坐落在西峪镇上,此镇很小,她一路疾驰,终于看到了一座高山,听见许多人窃窃私语着“凤凰台”三个字,便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正在这时,她突然看到阳明观的方向又炸响两颗流弹,不由情急,一双葱根般的指甲攥得紧了,掌心甚至流出道道鲜血来,她却浑然不觉,只飞身上树,拼命地朝远方看去。
师父在带着她狂奔的中途,强令她调转方向,一路向北,独自前往凤凰台,不论她如何苦求,都不改变心意。
师命难违。她虽顽劣,却不曾越此雷池一步,只得扬鞭改道,犹屡屡向南回望。
同门怎么样了?阳明观怎么了?她在心里反复衡量着所有的可能,第一次踏入尘世的新鲜感全被惶然占据,心神不安得近乎焦躁。
这些宋淇月当然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下就认出了那对白玉珏,顿时眼睛便“刷”的亮起来。
别的不说,她向来自负读书之广、记忆之强,从街头巷尾到四书五经,没有她不曾涉猎的。
这白玉珏正是凌真道长的随身之物。
可只有一个,这人却带着一双……她有点疑惑,但随即便抛开了不再想,凭着一颗少年热诚,便立即决定要助这人进门。
在进凤凰台之前,大概无数人都被告知是来进学的,毕竟她爹也这么说。
但是她根本不信。
南针心法冠绝天下,何至于去别处进学?不过说到底,她虽对爹爹的真正目的抱有怀疑,却知道总有一句是真的:
自家那残缺的三分之一心法,正在此处。
应该是爹爹拿来的。
故而她不得不上凤凰台。
爹爹告知她此事的晚上,她便派飞鸽向北扇家中送了一封信,偏门小厮熟稔的收了,转头就会交给北扇的公子——叶氏叶吟束。
近一个月后的午时,她要进凤凰台了,仍没有收到回信。
宋淇月便知道,叶家也把自己的某本秘籍放进去了。
推而广之,大概江湖上所有有点门面的世家都达成了这个决定。
凤凰台就像个大门派,既广纳高徒,又难道是想教出些绝世高手吗?但送进去的书卷都不全,一不小心反而会走火入魔,真是奇哉怪也。
抛开这些不谈,宋淇月真正觉得稀奇的是,他们居然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