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的背影居然晃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倒是靳一心走过来,还是一副温厚的样子,看了看他们几个,无奈地笑了笑。
秦纨灵他们心里装了太多疑惑,此刻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叶吟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神来了,他看着温和的靳一心,不由自主的想像个小毛孩一样,伸出手挠挠头发,低下头,再嘿嘿笑两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想到底要不要做这么傻的动作,就感觉头顶狠狠的痛了一下。
“啊!”
这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有四个重叠。
不止叶吟束一个人,所有人的头都被重重得敲了一下。
宋淇月捂着头,看见那把几乎到腰部的玄铁弓从眼前一闪而过。
“小屁孩们,惹了事还装什么高深莫测?还不来练弓?没用的东西!”
“温厚”的靳一心前辈瞬间黑了一张脸,转身昂首阔步的走了。
四人抱着脑袋面面相觑,此刻心里都只有同一个感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丹溪翁和靳一心是亲兄弟吧?我以前怕是瞎了眼。
※
带着被颠覆的认知,众人浑浑噩噩的练了一上午的射箭。
在讲解示范之后,无论是分队比试,还是统一竞争,靳一心一直以极快的轻功穿梭于众人之间,尽量亲自纠正每一个人的动作。
除了射死的靶子之外,他们还射活动的东西,棕熊便是其中一种。今日他们射击的棕熊,和那天丁珏风她们遇到的相差无两;不过她们的兵器却从箭矢变成了石块,方式倒是没变,还是当射箭一样。
不管射中射不中,宋淇月都由衷地感到轻松——
自从自李坚处得知棕熊的存在之后,她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游幽并哪天叫她去抓熊。看看昏迷至今的丁珏风吧,她自觉自己的下场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她随随便便地射了几下,突然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丹溪翁。
在演武场人声鼎沸之时,他可以说是离人群最远、离熊最近的人了:
宋淇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个翻身,跳进了困住棕熊的围栏之中;片刻之后又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一旁的秦纨灵也注意到了。陈清毕竟是她崇拜的对象,虽然刚刚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但是此刻她还是发出了一声毫无保留的赞叹。只是在赞叹之余,她犹豫了一下,悄悄问宋淇月道:“那棕熊甚是恶心,他这样跳进去,之后怎么去看小珏?”
宋淇月听她这么一说,表情也有些扭曲。她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别告诉小珏。”
秦纨灵一时噎住了。
日头慢慢升到了头当顶,这次射箭练习总算是结束了。
靳一心要求严格,所有人一上午都基本没有休息过。众人的心情从对英雄热热闹闹的期待开始,到累得心如死灰结束,大家都觉得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了,只想赶紧去冲个热水澡睡一觉。
人群嘟嘟囔囔的四散开来,只有宋淇月四人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带着丹溪翁前去角宿的院子看望丁珏风。
他们走的时候怎么样,现在丁珏风还是怎么样。
她的重剑立在床前,也没人去动。北国多尘,许久不擦拭,那重剑在夕阳下显得有一些陈旧。丁珏风面色红润,表情安然,怎么看都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但她这个样子,实在已经很久了。
几人虽然已经累得近乎漠然,但是看到这幅场景,心中还是不免难受。
丹溪翁坐在床边,一手伸出去搭住了丁珏风的手腕,便闭上了眼睛,一线目光也都没有了。
众人不敢说话,只屏息在一旁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丹溪翁勉强睁开了眼睛,淡淡的问秦纨灵:“都给她服过什么药?”
秦纨灵立刻掏出来一张纸——感情她是随身带着的——清晰、洪亮、流利的向丹溪翁念了个遍。
“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大碍了,但是就是醒不过来。”秦纨灵垂头丧气道。
陈清转头看了她一眼,言语间竟有一点温和:“做的还行。”
“不过你们还真是有钱。”丹溪翁嘲讽的一笑:“灵药多的没地放了?一口气灌这么多?虽没什么大坏处,但是单这一味雪参丹就吃了十颗?这她得消受多久?”
秦纨灵没敢吭声,偷偷看了一眼洛书,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跟没事人一样。
丹溪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她道:“之前日常的药接着吃,再配合着这个丸药,不出一日,必可痊愈。”
秦纨灵疑惑的打开瓷瓶顶上的小塞子,嗅了嗅,觉得这药丸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她倒出一枚到手心,边细细地观察,边开口问道:“陈前辈,这是什么做成的?味道好生难闻。”
陈清站起来拂了拂衣袍,面不改色道:“那棕熊的涎水。”
“什么?!”
在场的众人脸色一变,不由自主的往门口退了几步,俱是有些恶心;而秦纨灵被丹溪翁挡住了,退无可退,更何况她刚刚还细细的闻了闻那药丸,现在已经差点要吐出来了。
早该想到了。宋淇月扶着门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这人能把蝮蛇之毒和使人上瘾的虞美人混合在一起做成补药,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病榻上的丁珏风,觉得她实在是太倒霉了。
秦纨灵的目光试探性的投向了宋淇月,只见她抿着嘴艰难的冲她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要告诉小珏。
……行吧。
秦纨灵手里握着那小瓶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纠结极了。她忍着想要呕吐的心情,迟疑道:“这,这能行吗?”
陈清稍稍睁大了一只眼睛,冷冷地道:“不然你来?”
秦纨灵赶紧摆了摆手:“不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丹溪翁背着手走到桌子前,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说道:“你们不止有钱,本事也挺大的。她内脏受损,气力尽失,不明情况就强灌真气也就罢了,哪有各种真气都给她胡灌一气的?想让她死吗?真是疯了。”
陈清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们是替她捡回了一条命,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办法自行消受,反而因为真气的冲击,使得内府损伤更甚了。”
他咕咚咕咚灌下了一杯茶水。放下瓷碗,继续道:“还好这秦家的小妮子算是有点本事,硬是把她的魂又给勾了回来。只是强拉硬扯的,未免少了点生气儿,这会再加点药引子刺激一下,让她自己运转运转,便没什么大碍了。”
陈清自顾自的说完,完全没注意到几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更难看了。
宋淇月也管不得那什么恶心人的药丸了,她一步冲到丹溪翁身前,奇道:“……等等……什么叫‘各种’真气?还有——‘想要她死’,又是什么意思?”
陈清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那副表情明显在说四个字:“你觉得呢?”
可是——可是当时在场的,只有林炽一个啊?
在场众人都面色铁青,叶吟束震惊得就差跳起来了。
宋淇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犹豫道:“不是,等等,怎么可能……就算是这样,说成‘要她死’也过头了吧?”
她说的没错。
虽然各人的真气都承自血脉,再加上练习功法的不同,天长日久下来自是独一无二的一份。但是互输真气仍是常用的疗伤方式之一,因为炼化异元本就是最基础的能力,最多有些紊乱而已,实在到不了致人死地的程度。
“没错。”陈清亦点头道。
秦纨灵暗暗松了一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出完,就听陈清接着道:
“但是她不一样。”
秦纨灵一愣,急忙问道:“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起自己把脉时,似乎的确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不太能说的清楚。
难道真的是……?
这话语气实在有些慌张,惹得宋淇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陈清也注意到了众人的神色,他心知不对,收了嘲笑的语气,也不绕弯子了,坐直了些,严肃的说道:“这是自然的,能给她灌输真气,就要先能感知到她的经脉情况。而所有人的经脉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这种情况下,真气所至,即使杂一些,也有充足的地方。
“但是这个妮子不一样。
“她的经脉是有人有选择性的、强行替她打通的。而且她的本元真气极为奇特,虽然微弱,但却极其霸道,我倒是从未见过。凭她现在的本事,根本无法使之接纳别的真气,更别提这么多种了。
“现今她体内的真气既杂且浅,既不是宋家的‘春雨润物’,也不是叶家‘九万里风’,更不是洛书那小子所练的‘晓风残月’,而是每个都有点,是你们几家的融汇。所以我才会怀疑是你们一时急傻了,才有此等愚策。”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叶吟束终于忍不住了,他直接叫出了声来:“这怎么可能!”
他和宋淇月、洛书对视一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接着道:“您别讽刺我们了,这不可能的,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纨灵打断了。
秦纨灵没头没脑的说道:
“可是他不从医,一时没考虑到这些,也是正常的,对不对?”
这话语气急切,来得又突兀,不止宋淇月,连洛书都看了她一眼。
陈清眼神锐利,皱着眉道:“‘他’?‘他’是谁?真的不是你们几个给她瞎灌一气的吗?”
众人僵硬的摇了摇头。
陈清的脸色也一下难看起来。他站起身道:“……难道是谁别有用心?到底是谁?!”
秦纨灵一时呆住了。她浑身都颤抖着,不知该从何说起;而其他人咬着牙,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场面就这样凝滞了一会,洛书突然身形一动,从门口飞了出去。
“哎!你别冲动啊!”
叶吟束大喊着跟了上去,几个腾跃之间,两人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