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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分期后,所有人的日子似乎都慢慢稳定了下来。比起刚刚入台那几日的变故纷纷,过去的三五天倒是再没起什么波澜。
丁珏风那日其实也没有给宋淇月多说什么,只是说洛书的爹爹和她的生父、还有宋渊启等人是好友,一次意外中洛书的爹过世,娘又病故,他便将洛书接到家中来抚养,认为义子。其余的便什么也不肯说了。
虽然说起来凌真道长也是丁虔的好友,又和丁珏风同姓,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而且既然丁虔尚在,为何要将独女送与他人、自己反倒又去收养了个孩子呢?
她想起叶伯父给她和叶吟束讲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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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丁虔为将之时,南北两国交战正酣。
他在前线浴血奋战,正当屡立战功之时,却被一道圣旨调回京城,不知在宫中和皇帝谈了什么,刚出宫门没多久便升为了忠武将军,前往西面永安溪旁的边陲——仙居镇——布守边防去了。
这一道圣旨明升实降,让朝中大部分主战派都暗自心惊,收敛了风头;风水轮流转,前一阵子被打压的主和派洋洋得意起来,文臣们递上去的奏折一道一道被采纳,甚至送出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公主到南国和亲。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来了——
派出去护送公主的议和大吏,正是本该去西面当差的丁虔。
这任命奇怪极了。不但路线堪称南辕北辙,职务的分配也令人咋舌:让一个将军去和敌国议和还算说得过去;但是这个将军刚在不久前把他们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被贬了,这不是在打敌国的脸吗?
叶吟束听到里时毫不犹豫道:“皇帝老儿怕是糊涂了。”
叶伯父一笑,没有说他忤逆,也没有肯定他的意思。
当时北国的百姓估计有一大批想的和叶吟束这句话差不多,但是朝堂上那些有心有七窍的臣子们,怕不会这么想得这么简单。
主和派开始惶恐。圣心难测,皇帝的意思莫不是要诈和吗?一些文人想想自己所上的那些用词尖利的疏牍,吓得告假半月,闭门不出;有的老臣则想着静观其变,半个字也不曾吐露。
主战的文臣更是郁闷。毕竟丁虔的议和大吏说破天了也是去议和的,而且最终还是被贬了;主战的武将们则已经愤怒了,贬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还让他低眉顺眼的去议和,这不仅是打敌国的脸,还是打丁虔自己的脸,是打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的脸啊!温和点的统帅,当晚就去丁虔家找他喝酒了;暴躁的则差点当庭和皇帝吵起来,勉强被其他人拉住了。
就这样,明明满朝的鸡飞狗跳,硬生生被压成了暗流汹涌。
没人抗议,这调配便出奇的顺利。
丁将军没说半个‘不’字,尽职尽责的把公主护送到了南边;还能屈能伸,出色的完成了议和的任务。
这个故事如果到此结束,那不过是仄起平收,有点遗憾罢了;但如果并未结束,那起手已经不凡,后面定还能平地起浪,卷它个千山十岳。
这主角并非庸夫,故而这故事,还有的转折。
议和结束的那一晚,丁虔称自己有圣旨在身,必须连夜赶去西面当差,便带着五千亲兵就此别过,在南国使团驰送千里的“惜别”之下,连夜纵马西去了。
监视着丁虔走了之后,南国派来的议和使团依旧在驿站里住着。毕竟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他们打算修整一下,明日清晨再上路。
那次南国的议和使,正是当朝左徒大夫,名为缪岩,是名相缪莲仙之后。左徒一位,屈子也曾当过,太史公书有载,其职“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也是一个大官了,看来是被打怕了,南国对这次议和似乎颇为重视。
当夜月朗风清,夏日里蟋蟀长鸣,好一派宁和气象。
谁知到六更时——
驿站里突然起火了!火势之大,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将将扑灭。驿站中的使团劫后余生,赶紧开始清点人数。
还没怎么细细的查看,便立即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北国送来的公主不见了!
难道烧死了?
缪岩赶紧派亲信去房中寻找,果然发现了一具尸体,旁边还有公主随身带的金色步摇。
缪岩心道:这下全完了。
其实这事说不清楚。在北国边境的地界上,南国使团保护的和亲公主被烧死了,这到底怪谁?
不论如何,打一仗看来是在所难免了。
南国为占先机,迅捷的做出了决定。不日便大兵压境,顺手贬缪岩为将军帐下的刀笔吏,轰轰烈烈地就往北国打了过来。
但是这一仗南国还是飞速的败了,因为丁虔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将军夜带刀,西屠取紫袍。”
他像个幽灵一样,以五千精兵,从南国军队所在的沅谷上方疾驰而下!瞬间包围了他们,活捉南国大将和刀笔吏缪岩。
南国的军队甚至还没来得及彻底进入北国,就被杀了个干净。
这一仗打得实在漂亮!当丁虔穿着铠甲回京述职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道路几度拥塞不通,男女老少都想看看这位保护北国边境百姓免遭屠戮的大英雄。
然而之后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缪岩被护送回国,甚至继续当起了他的左徒大夫。
南国大将却叛归北国,居然被派顶替丁虔原来的职位:震守与南国交界的边境。
而丁虔,则又被贬了。这次贬得更狠,西面的大将军之位也没了,直接成了一名小小的百夫长。
而其顶头上司,正是他那亲手抓回来的南国叛将。
此事扑朔迷离,传开之后很快便引起了多方猜测。有人说丁虔当夜根本没有离开,走的是乔装打扮的公主,后来丁虔被贬是因为功高震主;有人说缪岩和那个南国大将,实际上都是北国派到南国的奸细,丁虔被皇帝摆了一道,以不尊圣旨为由受贬的;还有人说丁虔和公主互相深爱,公主为丁虔不惜以死明志,丁虔则为公主浴血杀敌,最后自请受贬,在南北边境为公主守灵。
这真可谓是众说纷纭,哪个听起来都有点道理,哪个推敲下来都荒诞不经。
此战后来,被称作“沅谷之战”,又叫做“和亲之祸”。
宋淇月记得叶吟束当年笑称:“的确是祸,南国失将,北国失女。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还有什么可打的?”
也许正是出于他所说的这个原因吧,从此之后十五年,南北两国再未起战事,虽然相看两厌,但是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太平。
而单单从这次事件看来,丁虔就绝非武夫,不管他最后遭遇如何,都可称得上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大英雄。其在“沅谷之战”中神出鬼没的兵法,就像丁珏风会的那套轻功一样——“飞鸿踏雪”,莫问东西。
话说回当前丁珏风认父一事。
俗话说的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大将军,总不可能是因为嫌弃丁珏风为女儿身,所以换了个男孩儿来养吧?
不要说如今南北国中女子皆可为相;在江湖中,对男女更是没有一点偏见。宋淇月的娘便因武功高强而得人尊敬,而叶吟束的娘亲更出身于从来传女不传男的“春风剪”殷家。
思来想去,宋淇月虽然与洛书从小相识,完全信任他的人品,但这事毕竟也太突然了。
她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呢?就凭那块西海玉?”
丁珏风摇摇头,只道:“我也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颇为敷衍,但实际上,她只是觉得洛书对那个人的描述和师父曾讲过的相差无几;而且那西海玉也是个有份量的证物,它和自己的那块的确是真真的恰好配成一对,据说是那个“爹爹”专门去寻到的,取望二人如这一对玉珏,合方补缺、兄妹相亲之意。这样综合下来,相信还是不相信,看似已经有了坚实的理由,但实际上还是全凭感觉罢了。
那么为什么感觉洛书值得相信呢?
可能是因为梦里的那个少年与他极为相似?还有他那日言语间微妙的波澜——
“小珏,你愿意把我当作大哥吗?”洛书罕见的迟疑了一下,丁珏风见他抬眼觑了觑自己,神色间突然流露出一丝手足无措来,有些磕巴地道:“……我是说,你愿意让吟束他们知道这件事——我们其实是兄妹——义兄妹,这件事吗?”
丁珏风只沉默了一会,就见他迅速又露出一个有些假的笑容,道:“没关系!你不愿意也可以理解!其实没关系的——”
回忆到这里,丁珏风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