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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又到山上巡视了一圈,吴仁景才回到保办所。下午,谌长静对他说:“真是对不住。你家也是遭了祸殃的,谌玉清不在,一直没让你办自家的事。到吃下午饭之前,你可以去办自家的事。需要人手你自己安排。”
这时,谌玉银过来对吴仁景说:“你小儿子已经包好,堂屋的那人也拉走了。有人说那是个日本人,只是穿着中国人的衣服;有人说和乡公所的谁很像,应该是中国人。你说呢?”见吴仁景没有说话,谌玉银继续说道:“不管了,埋了算了。哦!你等一下,我喊两个防疫医生,我们一起去。”没过多久,谌玉银领来两个戴着手套、口罩,全身没有一块皮肉露在外面的人,其中一个还背着医院里专用的铁罐子。吴仁景看着他们,心生恐惧。
吴仁景带着人,凑拥着两位医生,往蛤蟆岩走,一路上听了大家的议论才知道,这铁罐子叫做喷雾器,里面装的东西叫滴滴涕,前不久羁押所也洒过那么一次。现在这些防疫医生是县政府第一科从附近几个县请来的。
两位医生到了吴仁景屋前禾坪,发现了屋檐下的吴仁景小儿子的尸体,说道:“有尸体没埋,消毒也是白搭。”说完就要走。谌玉银连忙上前说好话,央求道:“这是我们副队长的家。来都来了,反正一次也不能完全消毒,要洒几次。也不在乎在这里多洒一次。”两位医生的生活由谌玉银照顾着,听他这么说话,不好驳他的面子,也就同意留下来实施消毒作业。他们先在吴仁景房子前后洒了一个遍,然后,进房间把所有的被子、衣服都拿了出来,问有没有必须留下的。吴仁景问谌玉银:“什么叫必须留下的?”防疫医生说:“原则上所有被褥、衣物全部烧掉,如果说这几天需要穿的,则要在药水里浸泡五分钟。”吴仁景想了想说道:“那就都烧掉吧。”
就在把被褥、衣服放到禾坪烧的同时,防疫医生进行了房间的喷药,犄角旮旯都喷了一个够,最后来到厨房门口。两位医生使劲推,没能推来。吴仁景进来踹了两脚,在一个干脆的木材断裂声之后,门才开始松动。医生从门缝里看见了许多蛆虫,连忙要吴仁景走开。
两个医生好不容易把门打开,看见倒翻的太师椅下压着一个人,一个防疫医生出来说道:“还有尸体没处理。”然后转向谌玉银说道:“先按你们的方法把尸体处理好。”另一个防疫医生拿出一个脚盆,在里面倒上一些消毒液,说道:“从里面出来的人都要在这脚盆里踩一下。”两位医生说完就回保办所了。
正好路上有人拿着石灰经过,谌玉银把他们喊了上来。吴仁景提着石灰桶子走进厨房,往吴昊儒的尸体上撒石灰。谌玉银走到门边来看,由于人佝偻着,头栽在地上,谌玉银找来一根棍子,让吴仁景把人推翻过来。待吴昊儒翻转过来,吴仁景看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吓了一跳。谌玉银又找来一块布,自己走过去,盖在吴昊儒的头上,说道:“是这样的,我看见好几个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说是没有眼皮了,才会这样。”说完他走到一边。吴仁景铲了一些石灰正要撒,谌玉银小声而机警地说道:“别动!”“怎么啦!”“别动!一条蛇。”
谌玉银首先看到火塘上的被子动了一下,接着看见一条好大的蛇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这是一条全身灰色,头部尖尖的大蛇。蛇从被子里爬出来,到了火塘下面就看不太清了。谌玉银让吴仁景到自己这边来,要他用棍子打地赶它走,同时大声喊外面的人快拿火把进来。
等火把拿来,几个人慢慢靠近火塘,吴仁景战战兢兢打开被子,才发现被子里有一个女人。因为十分消瘦,吴仁景一下子没认出来,更为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蛆虫。吴仁景试着摸了一下皮肤还有弹性。这下吴仁景认出来是吴张氏,一探脉搏,还在微微跳动。吴仁景赶紧把赤身裸体,全身到处是结痂伤疤的吴张氏背到床上,谌玉银马上喊人去拿稀饭,去抱干净的衣服被褥。好些人过来帮忙,那个碍事的脚盆被拖到了一边。他们先给吴张氏喂了几调羹稀饭,继而又有女人过来给她身上的伤疤涂上了生油。李郎中也被喊了过来,看了看,没有多说话,说了句:“但愿能醒过来”,留下一小块麝香,就走了。
吴张氏离奇的事情传得很快,吴德友也听说了,再找到本地人打听,知道是吴教习的儿媳妇,这才想起了鸿娃。便和韩荐朝去了一趟蛤蟆岩,找到了吴仁景。
谌长静听说了这个情况,也过来看了一眼,对吴仁景说:“你就守在家里吧,外面的事情,有人。”吴仁景想让鸿娃回来。谌长静同意了,派人去了营盘山。
等吴昊儒爷孙各自躺在庭院中央的门板上,长明灯、瓦罐、钱纸、香案等一应物品准备妥当,吴仁景才坐到吴张氏床边的方凳上休息。吴仁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帮忙,吴张氏一向为人刻薄,喜欢盛气凌人,没几年就把周边的邻居得罪了一个够。今天能有这么多人来帮忙,说明人都是善良的。吴仁景感叹于此,不知不觉留下泪来。
好些年来,人们一直找不到吴张氏活下来的真正原因,她至少有二十天没进食,也没喝水。按常理,这种情况,人是活不了的。有些人因此相信生命与生命是可以相互影响,相互提携着维持下去的。他们认为如果没有那条蛇,吴张氏早就死了。
几天后,吴张氏前次婚姻留在谌家的女儿过来照顾她,在女儿的细心照料下,吴张氏一点一点恢复了。
这年入冬后,天气冷得快。一天,女儿陪着她出门走走,看见一条蛇盘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她女儿用棍子拨了一下,那蛇还是没有动。回家后,吴张氏问:“那蛇是不是死了?”她女儿说:“不会,能动。”第二天再去看,果然没见了。
蛇入冬就会冬眠,冬眠对于蛇来说是一场生死考验,有大约一半的蛇不能爬出它们冬眠的洞穴,感受来年春天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