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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龙潭司的街道上行走，马掌踏在三合土和小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马蹄声。一个小孩领着一只小狗跟着马车跑了一段，停下了，双手叉在腰上，弯腰使劲地出着粗气。
一声喊叫传来，马夫拉住了缰绳。喊他的是对面过来的拉着物资的马车，车上除了马夫还有从金鄜回来的谌玉乾。谌玉乾问对面的马夫：“你去大黄沙了。”“没到大黄沙就停下了，那边还在打。”谌玉乾说道：“这样！你回大洞的时候，去我家婆家跟我娘说一声，就说也不用急着回来，该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接他们的。”马夫应承了。
谌玉乾是辞了金鄜转运站的事情，领着伟娃仔回来的。他在转运站整整待了二十天，乡里的很大一部分物资都从他手上经过，那么大的数量，他没出半点差错，除了细心外，算术的功底也是不可少的。
谌玉乾下了马车，去了三爷家，是翠翠开的门。她不认识谌玉乾，而谌玉乾认识她。一家人逃难出来那天，翠翠就来三爷家了，没来几天，翠翠人生地不熟，当然记不住那么多人。谌玉乾边往里走，边说：“你不叫翠翠吗？上个月月底来的，快一个月了。”翠翠相跟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时，谌长华听到谌玉乾的声音，从房间出来，喊道：“伟娃仔！回来了。”伟娃仔喊着“公公”，跑了过去，谌玉乾提着东西跟在后面。
从大黄沙回来的黄雨燕见谌玉乾回来了，走进房来，说道：“也该回来了。这场兵祸下来，我们家没死一个人，算是再幸运不过的了。我这不信鬼神的人，还真想去庙里烧几柱香。”
谌长华问黄雨燕为什么从大黄沙回来了。黄雨燕说，只顾前面忘了后面。接二连三回来不少人，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处理。谌玉乾说：“是的，一路上都看见有施粥的，到了龙潭司没有了。”黄雨燕说道：“对，对！难民回来，或者经过龙潭司再往东，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这样，二哥、乾娃你们今天就负责这个。”“那看守所那些人呢？”谌长华问。“今天整个龙潭司只喝粥。”黄雨燕说完，让翠翠和伟娃子收拾行李，催促谌长华父子跟着自己去隔壁的乡公所。
的确乡公所的人去了大黄沙后，龙潭司就乱套了。幸亏还有昨晚请假回来的段承?。
段承?一早就接了官司。这是一个关于木屐的纠纷，一家姓李，一家姓张。几个人相互争执着走进乡公所，来找谌玉正，或者黄雨燕说道。见人不在，准备第二天再来。李家人不同意了，说：“为了这一点都不靠谱的事，谁有闲工夫，一趟又一趟地来回。今天我来，只是表明我不怕打官司。”听了这话，张家婆娘只得找段承?来打这官司。起先，段承?还因为案子太小，没有油水，不想接。后来，“心地善良”的段承?经不住一通好话，勉强接了这个案子。
段承?想通了。不管什么案子，总归是有人愿意找他了，仗还没打完呢，就有人愿意找他了，这不也是一个好的开端吗。就像生意人开门迎客，第一单生意再怎么着是不能拒绝的。找到了心理平衡的段承?，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这是一种用牛皮做面，板下面有四个齿的，用于雨天行走的木屐。早年，镇里有这么一家专门做这种木屐的铺子，听说老板是新化人。他做的木屐太经用了，几十年都不坏，因此生意越做越差，最后入不敷出，斢地方了。当年龙潭司周边，各家各户都有这种木屐，有的还有好几双。不但房前屋后可以看到这种木屐，就是上坡的山道旁边有时也能看到，甚至一处有好几双，也没见搞混过。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有这种木屐的人已经不多了。
张家婆娘说：“我家的木屐就挂在门口右边第二个柱子上。昨天一回来就觉得少了什么，今早一想，才记起是少了木屐。这是娃他太太留下的，也算是传家宝了。”李家人说：“你家的木屐不见了，关我什么事？”段承?说道：“对呀！关他什么事？”张家婆娘说：“就是他拿的。”段承?说：“她说就是你拿的。”李家人说：“你有什么证据？”段承?说：“对呀！你有什么证据？”张家婆娘说：“我在他家院子里找到了系木屐的带子。”段承?说：“她在你家院子里找到了系木屐的带子。”李家人对段承?说：“不要你插话，我听着呢。大路挨着我家院子，篱笆隔着的，别人扔进来，也是有的，这不能说明什么。”这次段承?没有再传话了，他有些茫然，茫然得想打瞌睡。
等两家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裁判了。段承?望着周围期待的眼光，说道：“裁判之前，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本法庭裁判是要收钱的。”张家婆娘说道：“啊！还要交钱呀？没听说过呀！”“口水税，听说过没有？你们交不交？不交我走了。”张家婆娘很不情愿地说道：“好！我交。”“对了，还是伯娘清白。”段承?转过脸问李家人：“你呢？”“我不交，这木屐本来就是我的。”段承?又一次问道：“你当真不交？”“当真不交。”“那好，伯娘！你刚才不是说，这木屐是你家的传家宝吗。那你交一万八。”“要交一万呀！太多了。那算了，我不在你这里打官司了。”“伯娘！慢点，慢点，别走！这样，你说交多少？”“一百块。”“太少了，一盘跑和（hú）子都有上千元的输赢。”“谁跟你打跑和子了，这是打官司。”“判案子比打跑和子难多了。这样，伯娘！你再加点。”李家人非常生气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段承?说道：“你不是不交钱吗，你插什么嘴！”李家人说道：“这官司不打了。”说完转身要走。“你站住！”站起身来，段承?信心满满、吐词清晰地大声说道，“你知道不，这后面就是羁押所，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你只怕是没在里面待过哟！那里面……”张家婆娘利用段承?短暂的说话停顿，插话道：“那就给一千。”“一千？好！”段承?喜出望外。
黄雨燕带着谌长华父子走进乡公所，见四支队议事厅围着许多人，吵吵闹闹的，看了一眼，没有多问，让谌长华父子先去食堂准备，自己走向了甲楼楼前的李梅儿。
这两天，大黄沙那边也开始接受物资了，韩贤珍的事少了很多。早上来了几个领配给的，也没急着要韩贤珍开条，去了那边看热闹，韩贤珍也就有空扶着表妹李梅儿在院子里散步。
“你这是外伤，也不是非得到外面来走动不可。”黄雨燕走过来说道。李梅儿回应道：“黄队长！外面空气好，暖和。”韩贤珍问道：“仗打到哪里了？”“大黄沙就要全部拿下了。”；李梅儿问道：“屋茅洞呢？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还不行，快了。等姐姐回来，你们一起回家。”这时，李梅儿想起了父亲。看着李梅儿的表情，黄雨燕感觉到了她的心思，岔开话题问韩贤珍：“对面议事厅在做什么？那么多人看。”“段承?办案。”“啊！什么案子？”“不晓得。”黄雨燕拍了一下李梅儿的手臂，转身朝乙楼走去。
段承?正要去接张家婆娘颤颤巍巍递过来的钞票，突然有人喊道：“黄参议长在这里！”
黄雨燕被推到段承?的坐凳上坐下。她问了问情况，对张家婆娘说道：“把你男人叫来吧。”
张家男人就在乡公所外面，所以很快就被人推进了议事厅。黄雨燕问道：“你的木屐修补过吗？”“钉子磨过了，去年在铁匠铺换了钉子。”黄雨燕让李家人把木屐给那男人看，那男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把拉起婆娘往外走。
见大家没说什么就走了，还没有完全明白事情真相的段承?，连忙对起身离开的黄雨燕说道：“我也是要这样判的，我也是要这样判的。”黄雨燕没有理他，径直去了后院的食堂。
段承?还在解释，没人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