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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食堂打饭的谌玉正看到伙房的牛腿不见了,连忙问谌长华:“爷!牛腿呢?”“给别动队和特四排的人了,他们会餐。”“八条腿呢!没留一点?”“留了。过来,先给你打一碗。”“好!怎么还有猪冲嘴?”“和在一起炆的。你要不要?”“要!”
谌玉正看见段承?也早早地来到食堂,问父亲道:“这骨头是不是每个来吃饭的都有?”“今天吃饭的不多。你们四支队的不都在莲荷吗!你三爷三孃又要陪客人,这里吃饭的不多,都有份。”谌玉正看着橱窗外说道:“那就独独不给那个人。”“谁?段推事呀!为什么?”“他欺负女孩子。”“是韩出纳?”“嗯!”“那听你的。”
随后进来的李舜成径直走到橱窗第一个打饭,他打两个人的饭,另一个人是谌玉清。见还有汤,他要谌玉正拿了一个大钵子给他盛汤。两个菜碗、两个饭碗和一个大钵子,一个人端不了,李舜成看了一眼身后的段承?。段承?连忙问:“你这是给谁打饭?”“谌队长。”“那我帮你。”段承?端着大钵子跟着李舜成去了乡公所前院,上了乙楼二楼。
待段承?回到食堂,橱窗前已经没有了人,大厅里零零散散的一些人,站的站、坐的坐,都在吃饭喝汤。段承?猜测自己是最后打饭的人。起了一个大早,却赶了一个晚集。生气也没用,只求饭菜没有全都打光,骨头汤还有剩余。
段承?走近橱窗,橱窗后面没人,蒋师傅和谌长华都在切墩。蒋师傅把母鸡剁碎放到刚开的水中焯水去腥,见段承?站在橱窗外,用围兜擦着手走过来问道:“你还没打饭?”“没呢。”“你怎么不早点来?”“还有吗?”“饭还有,菜没了。哦!这里有几根萝卜条,是用来炒客餐的,用不了这么多。这萝卜条单独炒不好吃,放两片回锅肉肉,再多放些大蒜就好吃了。你说呢?”“嗯,那当然。”“拿碗来!”段承?从橱窗旁边的碗柜里拿出一中号钵子递给了蒋师傅。蒋师傅给段承?盛了大半钵子饭,然后夹了几根萝卜条放在饭上面递给了他。“就这么些呀?”“不跟你说了吗。没有了,就这么些。”“那不行!”“你这人说话,什么叫‘那不行’?”蒋师傅提高声量,继续说道,“在这里只有我说不行,你不能说不行,知道吗?”谌长华正在将片出来的瘦肉切成丝,因为早就听出是段承?,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就像没听到他们的争吵一样。段承?只知道这人姓蒋,是红白喜事都去帮忙的大师傅(也就是伙夫),却不知道这还是个什么人都不买账,认定天老爷为难不了手艺人的倔老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段推事。你搞清楚些,我是段推事!只要我一推事,那你就要惹上事,惹上麻烦事。”蒋师傅看着段承?的表演嗤之以鼻、哼出声来,不待段承?说完,他再次调高声量,用钟鸣般声音叫嚷道:“我还怕你不成。”接着,一把抢过段承?手中的钵子,往案板上一拍,把钵子拍成两半,炸雷似的吼道:“就是不给你吃!”谌长华这才放下菜刀走过来。劈了一些柴的谌玉正,把柴放到灶膛边,也走了过来。正在外面打水洗脸的谌玉清,不待脸上水揩干,也走进了食堂大厅。段承?认为自己占理,看见有人,特别是谌玉清过来,便不再惧怕蒋师傅了。“你们看!你们看看!”他指着谌玉正留在内平台上装着猪冲嘴、牛肩胛骨和骨头汤的大号钵子说道,“明明有菜,他说没菜了,拿两根萝卜条打发我。”段承?像泼妇骂街一样,把脸冲过去,挤着鼻子,继续说道:“你以为是打发叫花子呀!老子可不是叫花子,老子是……”蒋师傅身后的谌玉正扬了扬手打断段承?的话说道:“欸!欸!你停一下,停一下唦!当着这么多人,我也不喊你小名。你是段推事,是吧?段推事!原来你是想吃这钵子里面的东西呀?你是想吃这冲嘴,还是想啃这些骨头?你跟蒋师傅说什么!这得跟我说,这些都是我留下的,他做不了主,我能做主。你想不想吃?想吃什么?”谌玉清拍了一下段承?的肩膀,说道“你先要把情况搞清楚,这牛腿、牛骨头不是配给,是这娃从外面搞来的,你还真不能眼红。”段承?听了这话,知道理亏,又不知道理亏在什么地方,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只得悻悻走开了。
段承?不是一个讲理的人,历来就不是。这次是因为自己想通过讲理来占上风,没想到自己的理还不成立,这才没有了办法。就连抵赖、耍泼也不会起作用,他们人多。
段承?气冲冲地往外走,偏偏乡公所的大门关了,小门开着,有几个人背着被褥出去。那高个子的头过去了,而那后面背着的絮被没有过去,挂在门框上。跟在后面的小姑娘站上门框,踮着脚,把絮被的纱线一根根地从门框杉木纹理中理出来。
这小姑娘是李梅儿,高个子当然是胖子,而胖子前面也背着被褥的是韩贤珍。从卜教授出事的那天晚上起,李梅儿和韩贤珍就睡在老街,但被褥一直没有搬。殷国志说别动队队员未经怕批准不能在客栈和面馆以外的地方睡觉,所以李梅儿才决定把被子也背回客栈。
跟在这些人后面,气冲冲的段承?不得不减缓脚步,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这几个打打闹闹的人走出乡公所,走出乡公所外的甬道。在甬道上,李梅儿向后一望,猛然看见段承?吓了一跳,尖叫着拨开胖子,抢先走到前面去了。
“又是这个人,‘又高又大穿着军装’。长得这么高就可恨。我一脚踢死你,我一拳,不!我有枪,我一枪打死你。”段承?边想边跟在胖子后面,悄悄掏出手枪,从大衣的兜里把枪口朝向胖子,嘴里轻轻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三枪”过后,他舒了一口气,心情立即轻松起来。看了一眼西边的晚霞,他想起了自己晒着的絮被,“得!回去看看。”他这么想着,等到了大路上,他急忙超过前面的人,大步流星往落日巷赶。
等到了巷口,往里一看,傻眼了:两床絮被变了形,像个网兜似的皮是皮、瓤是瓤,中间的棉花坨成一团,拉也拉不直、压也压不平,怎么弄都复不了原。“今晚怎么办?”现实的问题又摆到了段承?面前,他左思右想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得委曲求全,回金黄冲麻婆那里。不说麻婆,就是喊他做“爷”的那一坨肉,有时候想起来也是有些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