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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娟无数次地走过这条东风桥以东的路,可今天感觉就是不同;这不是因为偏西的斜阳照出了一人多长的影子,这些影子在修整一番的大路上整齐、而快速地行进着;也不是因为几丘原本碧绿的田野被犁翻过来,昭示着春耕季节的来临;更不是因为高祖坡上依然艳丽,充满遐想的杜鹃花,和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可以站在上面只手揽天的蜡烛形,以及它们与蓝天白云组成的精美构图;而是因为列队行走的气势和所蕴含的责任。
谌娟是一个不喜欢被人约束的人,从小就是这样,可她在几件大事上偏偏就接受了别人的约束,例如结婚这件事。今天也是在做被人约束的事情,可她一点也没感到难受、委屈。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韩飞,不仅仅是因为在前去搭救的人当中有他们韩家的人,而是有更多的、更重要的原因。至于还有哪些原因,她现在也说不清楚,没工夫去想。
谌娟默默地数着韩家还没有出来的人数,对身边的张香秀说道:“还有七个人。”“什么?”“我说破泥坳还有七个人没有出来。”“是七个吗?”“是七个。”
队伍过盐井后,分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殷国志带邝广泉、吴仁景、萧红雨走在最前面;第二梯队,黄雨燕带领其他队员跟随第一梯队前进。从出发算起约一个时辰后,队伍经百家田、大英岩到达狮形山上,和岳崮山相对的柴堂岘。这时天色渐暗,鹰形山上零星的爆炸,不时将他们照亮。殷国志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这里没人知道山洞具体在哪里,他们必须进一步观察地形、侦察敌情。
殷国志让邝广泉带着大家把子弹压到弹夹上,自己拿了几颗手雷和吴仁景继续往东摸索前进。两人没走多远,后面传来等待信号,原来是谌娟和萧红雨跟了上来。谌娟说,听韩飞说过这个山洞,估摸着应该往下寻找。一行人从左侧下山,果然发现一条小路,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前面有动静。分散隐蔽,看见两个人在走动,他们小便完,又转身往回走。殷国志带人跟过去,果然发现了山洞。
很快,韩宗久把谌玉清从下边叫了上来。谌玉清第一时间向殷国志汇报情况,他说道:“一小队的鬼子,刚才还在塘岘吃饭,威胁不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老人们不肯去龙潭司。”
待别动队全体到了洞内,殷国志对黄雨燕说道:“怎么行动你同百姓商量,我负责执行就是。”然后又跟尤梅说道:“进洞的别动队队员把剩下的弹夹和弹匣压满之后,集中在一块学习手雷的使用。”
谌玉清引着母亲黄雨燕和辫子爷爷等老人了见面。韩易氏、萧红雨、李芙蓉也和自己的家人、亲戚见了面、道了安。
韩宗久起先还没注意到萧红雨背上背着枪,以为只有跟着自己下去的吴仁景有枪,没想到,一回到山洞,就看见刚才过来的人都背着一色的卡宾枪,顿时就傻了眼。连忙招呼萧红雨过去,要看她的枪。萧红雨不假思索从背后取下来准备交给韩宗久,却被走过来的吴辉玲制止了。吴辉玲一推萧红雨的肩膀,说道:“第二条,你忘了?”萧红雨不好意思地把手缩回去,说道:“有纪律,不能给你。”“我不是要你的枪,我只看看!”“那也不行,只有长官才可以借。”“我也不是借,我只是看看。”“不行。”“你想想,你是我的侄媳妇。我是你的长辈就等于是你的……”
吴辉玲很不耐烦地打断韩宗久的话,说道:“你要不要脸呀?还穿着这学生装,哪里捡的?”韩宗久大声嚷道:“你才不要脸,又没有要你的枪。”谌玉清压低声调喊道:“安静!鬼子就在附近。”韩宗长走过来,推了韩宗久一把说道:“正事不做,还不如回你的学校去。”
张香秀先是找到了韩图光的二哥韩图树,韩图树认出来了只说:“托福!托福!还记得韩家人。”又叫来他婆娘,张香秀忙叫了声:“二嫂!”那老太婆窘得不行,只说:“张姑娘好!张姑娘好!”接着韩图江也被叫了过去。张香秀毫不迟疑指出韩图树俩兄弟应当不顾情面强行把辫子爷爷抬下山去。两人一个劲地摇头,张香秀一脸无奈,也不想多说,四周张望着问道:“大嫂呢?”“谁?哦!在那里。”张香秀看见角落里有个人影,就走了过去。
张香秀找着秀英奶奶,问道:“大嫂!您还记得我吗?”“你不是破泥坳的。”“对!我不是破泥坳的。那你想不想秀英?”“秀英!秀英在哪里?”“她不在这,在我家里,等下我们去找秀英,要得不?”“要得,要得。”
韩宗富见张家面馆的老板娘和大婆婆说话,就走过来说道:“这两天就想秀英,饭都不肯吃。”张香秀点点头,说道:“你拿块牛肉来。”张香秀接过牛肉对老妇人说道:“大嫂!你把这块肉吃了,吃完了我带你去找秀英。好吗?”老妇人接过了牛肉。
这时,黄雨燕代表乡公所征求大家意见,问大家,下一步怎么办。多数老人还是不愿意走,理由是龙潭司也不一定安全。“那就去乌峰。”辫子爷爷插言说道:“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没得用了。在家崽女都嫌,到乌峰,人家就不嫌了?在外面被人嫌弃,还不如在家好,就算是被害了,死了那也是自在的。”
黄雨燕无语,张香秀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开骂了:“就数你这老不死的最不讲道理。”韩易氏听了这话顿时产生了愤懑,心想:“张香秀不过是自己儿媳妇同学的妈妈,即便住在她家算是叨扰,自己的长辈也不能这样被她骂呀!”正要发作,听了下面的话,又犯了迷糊。“你这样做倒是害不了你自己,你是死,是活没有什么要紧,可不能害你的崽女、儿孙呀!你不下去哥嫂们都不会下去。你想让他们陪你一起去死,是吧!你不是最恨我吗?那你害不到我,我可不会陪着你等死。”黄雨燕拉了一把张香秀,大家顿时无语。只有蠢伢几说道:“下山去。”
韩易氏想起今天下午韩飞同张香秀说话的情景来,接着又想起了这些天谌娟和张香秀之间亲密无间,形同母女的行为举止,这才想到了什么,连忙去问韩宗富是怎么回事。韩宗富也不知道,只说刚才听见她喊大婆婆叫“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