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柳天南这才完全适应了这只猛兽的身体,林中轻盈穿行,柳天南只觉得这猛兽体内自然有一股天生的霸气,似是睥睨众生一般。
一边向前行着,一边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饥饿感,那种感觉,让柳天南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原始的兽性,唤醒了这具猛兽的肌体,鼻子里竟是能闻见数里之外的气味。
那是一股血腥的味道。
传到了鼻子里,却是甘之若贻。
柳天南似是难以抗拒这股味道,向那血腥味道传来的方向谨慎行去。
渐渐,听到了一头鹿的哀嘶之声。
再往前行,只见两头狼,正围着一头巨鹿,疯狂撕咬,血已经将雪印染成一片鲜艳的红色。
柳天南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咯咯作响,已经忍耐不住,要冲上前去,分那狼一杯羹了。
后面的一头狼,似是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回头向着雪豹的方向看来,呲出了獠牙,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想要将这雪豹吓跑。
柳天南强打精神,想要压住这雪豹身体里的原始兽性,却发现竟是徒劳无功。
自己竟似是被这兽性所驱,不能自已,继续向前行去。
头里的那头狼此时已经将那巨鹿咬死在地,回过身来望着这只反常的雪豹。
这两匹狼从来没见过,敢以一己之力,来抢自己的猎物的雪豹,它们可不会轻易放弃这顿好不容易得来的大餐。
见那雪豹,竟是仍然一步一步的缓缓向前,两头狼嚎叫一声,一起冲了过来,在那雪豹丈外站定了,尖牙森森,想要让这头雪豹知难而退。
强烈的饥饿感,已经让这只雪豹失去了理智,柳天南竟也似是被那强大的原始欲望所支配,噌的一下,朝那为首的一头狼窜了过去。
那匹狼,决然想不到,这雪豹竟然真的有胆子扑过来,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雪豹一口咬住了脖子。
另外一头狼看自己的伙伴受伤,忙一口扑过来,想要咬住这雪豹的后门,不待柳天南反应,这雪豹竟已轻盈一跃,夺过了扑来的那只狼,这顺势一跃,却是将口里的那头狼的脖子,生生折断了!
剩下的那头狼,哀嚎一声,却是不敢再上前来一步,只是呲着呀,恶狠狠的盯着这头雪豹。
柳天南只觉得嘴里传来一股甜甜的味道,血在雪豹嘴里的味道,竟然是甜的!
这股味道传来,旁边那头死掉的鹿,便似一顿难以抗拒的完美大餐一般,引着柳天南向那死鹿跃去,翻过身来,面朝那头依旧不死心的狼,一边小心的防备着,一边低头一口咬穿了那鹿的肚子,将那肚子的皮毛撕开一块,撤下一块肉来,便吞进了嘴里,粗粗咀嚼几口,便咽了下去,这血肉的味道,竟是如此的香甜,柳天南竟然觉得胜过无数天下美味!
却见那头狼,竟是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走到被雪豹咬死的伙伴前面,拿鼻子闻了闻同伴身上的血腥味道,竟是一口向同伴的尸体咬了下去!
柳天南被眼前这只狼的举动,深深的震住了,刚才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竟成了这头狼的腹中之餐!
只是眼前,嘴下的这头鹿,实在太诱人了,压根就没有功夫让柳天南过于分神去观察已经吃的满脸是血的那头狼,他哪里能看见自己,如今也是满脸是血。
两头猛兽,顾自享受着眼前的大餐。雪豹的肚子已经吃了一个滚圆,那头狼也似是已经吃饱了,却还是望着这头被雪豹吃了肚肠的鹿,两眼放光。
饥饿感荡然无存,看了看那血淋淋的鹿肚,柳天南这才觉得一阵恶心,只觉得一阵恶寒。他着实没有想到,这猛兽的兽性,竟是如此残忍。他忽然想到,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肚子里的东西,与眼前这鹿肉、狼肉又有什么区别?生熟之分而已!
唯一不同的,人是可以受到教化的,读书、传习、历练,让人变得不再像猛兽一样,直截了当的做事,反而都是做事要绕一个圈子,行事要讲究一个道理,做饭要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为人要顾及人伦!诸多这般,都是人撇去了兽性,在自己身上强加的东西,有人把这些东西叫做礼教、有人将这些东西叫做文明,但是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本就是与这野兽无异!
野兽每日里只需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而人无非就是时时在琢磨,自己如何更好的活下去!
要活得更好,必然就要占据更多的物质,更多的空间,更多的知识,更多的经验,那么活得好的人,必然是建立在更多的人、更多的生灵活得不好的前提之下!
柳天南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万物,都在争!
兽不过是要争食、要活下去、要生存繁衍;而人则是要争财、权、名、利,甚至还要想着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御尽天下万物才肯罢休!
欲念才是成就纷杂乱象的因!虚妄,虚妄才是那层蒙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只有将那意念回归本真,才能探寻生命的终极要义!
柳天南渐渐的沉下念来,试图去探寻,这念之下,经究还藏着什么东西?
一息、两息、三息……
世界忽然突然变得通透起来,眼前那血淋淋的鹿肉渐渐变得透明、那只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恶狼也渐渐变得透明,树没了、雪没了、山没了、就连那天和大地都没了!
天地是虚、万物是虚、意念也是虚,柳天南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万物不存、这里一念不生!
这是柳天南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这里不像千目妖王眼中红光照耀下的那个黑暗、冰冷、让人窒息的世界,相反,这里光明、温暖、每一息都畅快无比!
这个世界,彷佛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只剩下了安宁、舒缓、平静……
柳天南沉浸在这个世界里,许久许久,竟是突生出一个念想来,要是永远留在这里该多好?一念既生、这个世界轰然倒塌,柳天南的眼前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熟悉的世界,不知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多久,只见眼见竟已竟是黑夜了!他的鼻子里闻到的是血腥的味道,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早已冻做一团的、让人作呕的断肠、残脏,这个世界竟忽然变得难看至极!
忽然,柳天南却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杀念,心未动、身已动,竟是迅疾的就地一滚,再一看时,却见那只狼正扑在自己刚刚趴着的地方!
狼再动,可是这狼如今这一扑,柳天南却是未卜先知一般,提前躲了过去,那狼似乎仍旧不甘心,连续撕咬过来,可这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虚实之招、每次发力要扑咬过来的每一个地方,柳天南在它念发之时,便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
这匹狼,遇上了如今的柳天南,便早已经注定了它的徒劳。
终于那狼累的已经气喘吁吁,不再扑来,反而警惕的向后退去,眼前的这雪豹,似已经成神,它除了放弃、再无它法!
柳天南静静的看着那匹狼越退越远,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的密林中。
柳天南明白了,念也好、法也好、都是虚妄,更遑论这气、身、兵!一切都是外道!
一念升起、带起的是这个世界的虚妄,功力高强、法力高强,所借的力,也是这个世界的虚妄!这个世界,本就是一片虚妄!
柳天南心下坦然,这个世界里的强者,无非是可以一手将这妄力集于一身罢了,对上强敌,自己如今虽不能破之,只要心中无妄,便可知其意、从而全身而退!这便是师娘说的保命之法吧?
离开了这血腥之地,柳天南继续向山上行去,后面不知道还给他留着什么惊喜,让他去探究自己未知的领域。
眼见天已大亮,才行至一个山坳里,却见尺厚的雪竟是在这里消失不见了,皑皑雪山里,突兀的露出这一方青青草地来,星星点点的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只觉得脚下扑哧一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将一枚白白的蛇蛋给踩破了,一条未及孵化的小蛇,已经被踩死在地。
此时,柳天南忽地感觉到身上起了一阵凉意,耳朵里传来了“嘶嘶”之声,柳天南只觉得四面八方,霎时数百杀意已致,却见四面八方的皑皑白雪上,竟是密密麻麻的爬来了数百条各色毒蛇,吐着信子,急速冲来!
那一匹狼的杀念好解,如今这几百条毒蛇四门面八方一起涌来,又该如何解?
没有时间留给他考虑,数条毒蛇毒蛇已经一跃而起,亮着毒牙,正向他扑咬过来。这蒲玲儿也太狠了!竟是一下子整了这么多条毒蛇来袭?!
柳天南哪里敢大意,只见一只雪豹,敏捷的在蛇群里闪转腾挪,躲过群蛇密集的一次又一次攻击,头、身、爪、尾,皆要顾及,只要被任一只毒蛇咬上一口,恐怕今日这雪豹就要结果在这里了。
柳天南只觉得的眼睛已经看不过来了,这副身体,似是也已经累的够呛了,每一跃,都要躲过跃起的蛇牙、还要注意到落脚之地,不会自己送入蛇口,所以这每一跃,都是倾尽全力。
那群毒蛇,围着这只上蹿下跳的雪豹,越聚越密,只见处处都是毒牙,哪里还有这雪豹的下脚之地?
眼见这一脚下去,就要恰好落在几条毒蛇张开的毒牙之旁,恐怕这次,这雪豹是要一命呜呼了!
柳天南心一横,越是乱、越是险、那就越要静下来!一跃之时,去除妄念、忘却生死、一念不生,果见那群蛇的动作竟都变得极慢、极慢,这雪豹竟是半空中换了个身形、化作一阵残影、精准的每一步都避开了毒蛇之牙,跳出了群蛇环绕的险地!
群蛇转身再次席卷而来,柳天南哪里还会再给它们机会,几个跳跃,便跑远了,眼见群蛇追不上来了,这才在一块雪里露出来的巨石之上,稍作休息。
一夜未睡,刚刚又经一难,只觉得这雪豹的身体,竟是疲乏急了,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不多时,柳天南便沉沉睡去。
这次,柳天南竟是又做梦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二个梦!
他梦到了他自己,他梦到了他的一声,从这次踏入雪谷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开始,吃的每一餐饭,舌尖的触感栩栩如生,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每一个人眼里的眼神,都似在自己的脑海中重生了!
他能感到自己在雪谷里踏下的每一步、刺出的每一剑、滴下的每一滴汗,一切飞速的在他脑海里过去,那感觉却又栩栩如生。
接着又梦到了自己入谷之前的十年岁月,每一次执笔在纸上落下时留下的沙沙声、每一次教徒弟练剑那剑身破空的簌簌声、吃过的饺子里每一粒馅子的味道……都回来了,原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回来了!
再往后,他见到了刚出生的自己,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那个浑身是污血的婴儿、那个代表着无限可能的婴儿,母亲虚弱的喘息声、父亲欣喜的欢叫声、剪刀剪断脐带的咔嚓声,一切都在眼前、都在耳边。
忽而,他又觉得自己变得扭曲起来,化作一片虚无,飘向了这一生不同时代的无数个自己,每一个,都站在面前、千千万万个柳天南,每一个柳天南都清晰在目。
接着,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滴水,落进了一个扭曲、而又极有规律、正在迅速变换的空间里,那里五彩斑斓、五光十色,从未见到过的壮丽图案不断的在自己的眼前变化!
他是鸟、他是鱼、他是一棵树、一朵浮萍、一粒尘埃……他感觉到了他曾是这个世界的万千生灵!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将他从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惊醒,柳天南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没想明白这个梦里看到过所有一切究竟是为何,眼前的一只浑身泛着雷电的巨兽,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