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宝很快取来了清水,为韩也简单清洗去满脸泥污,大齐第一权臣此时忽地苍老许多,仿佛那顿棍子不光打掉了他的骄傲,更打掉了辛苦维持多年的威势。
此刻,在那花白的凌乱的长发之下,只剩一张垂垂老矣的软弱面孔。
“你、你真是大齐先皇子孙吗?”
韩也恢复过来的第一句话,就用颤抖的手指着李川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川心中一突,表面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国公,这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
于此同时,赵大贾手腕一抖,将仅剩的黑衣轿夫摔到韩也面前,喋喋道:“韩大人,你隐藏的好深呐。”
李川和赵大贾这对主仆还真是心有灵犀,两人先后用似是而非的言辞试探韩也,那感觉,就像是他们已掌握了韩也的秘密。
果然,韩也见到那轿夫,缓缓闭上双眼,凄然一笑,“想不到,老夫聪明反被聪明误,罢罢罢!”
韩也好像是认输了,却随即又闭口不言。
李川看了眼赵大贾,冷笑道:“装傻可不行,国公,朕还等着你亲自解释呢。”
韩也睁开双眼,浑浊眸子里没有了往昔的跋扈与强硬,只剩下一抹悲凉死灰色,就像是悔恨命运。
“老臣可以解释,但请皇帝给我一个承诺。”
“你讲。”
李川表现的很大方。
韩也一字一顿说了四个字,“留我性命。”
韩也说的无比郑重,好像这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李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不解道:“国公,你七十多了,又无真气加持,还有几年可活?”
韩也却坚持道:“这是我的事,皇上只管说答不答应。”
李川摊开手,无辜道:“朕一向尊老爱幼,既然那么你想活着,朕成全你又有何妨。”
“君上一言,驷马难追,皇帝绝不可反悔。”韩也看向李川,浑浊老眼里有些急切。
见韩也如此在意性命,李川更瞧不上此人了,刚要答应,心思却微微一动,这老货莫不是在套路老子?
遂改口笑道:“朕可以发誓,朕若食言,便如国公所言,非我李氏子孙!”
韩也应该是相信了,再度闭上双眼,沉思良久,忽然惨笑道:“皇帝可想听个故事?”
李川掏了掏耳朵,“要好听才行。”
韩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理皇帝,自顾自开始慢慢讲述。
“在很久以前。
有一个出身贫困的学子,此人历经十年寒窗,终于在新朝建立之初考中进士。
彼时,正值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那学子一腔热血,发誓要倾尽所学,造福黎民百姓。
可惜,入仕不久,他就痛苦发现,书中那些济世之道,搬用到实际运用中,往往相差甚远。
学子身为县尉,执掌一县刑狱,上任之初连断三案,竟然件件出错,非但让恶徒逍遥,更使得好人枉死。
他不怕上司责难,却无颜面对蒙冤者的质问,更可怕的是,这让学子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期望一展抱负的他,竟然没有能力做好小小一任县尉。
可笑么,十年苦读,他可以写一笔好字,作一篇华丽诗赋,却独独没能力当一个好官。
学子绝望了,他无法面对十年寒窗的自己。
昔日苦读时发下的宏大誓愿,那时看来,犹如一记记皮鞭,将这可笑人生抽的皮开肉绽。
终于,学子决定自戕,以谢冤死之魂。
可就在匕首刺入胸膛的瞬间,突然,学子眼前一阵恍惚,光华大涨中,天上仙子翩翩降临了。”
韩也说到这里,苍老的面容忽然焕发出一种神圣容光,恍惚陷入久远回忆,如梦呓般呢喃着。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看凉国公那神色,仿佛倾尽世间所有言辞,皆不足形容仙子身姿之万一。
李川小脸一阵抽搐,心说他娘的,老树开花,看不出韩也心底还藏着个梦中情人。
好在,那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韩也就继续将故事说了下去。
“仙子说自己乃云游之人,偶遇学子寻死,便想问个究竟。”
“那学子将自身的际遇说了一遍,直言已无颜苟活于世,还请仙子远去,免得污了眼睛。”
“岂料仙子浅浅一笑,说道:惶惶浊世间,凡夫俗子不知多少,少有全才者。”
“你虽铸下大错,却是无心之失,倘若此刻身死,除了一身所学付之东流,于这尘世又有何裨益,无非平添一具白骨罢了。”
“身为男儿,当如烈酒,经历过错沉淀,时间磨练,方愈可醇厚。遇挫而死,总算不上大丈夫,倒坐实了无能之身,留下恶名,教后人耻笑。”
仙子一番言辞,说的学子面红耳赤,当即恳请仙子教导。
谁知,仙子竟然点头应允了,还说出世入世皆修行,真的留在了学子身边。”
韩也说着深深叹息一番:“那番经历……可真像是一场梦境。”
李川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国公不妨直说那个学子是你自己,这里又没外人。”
韩也怒瞪了李川一眼,似是恼他打断了自己的缅怀。
李川毫不为意,反道:“你最好简略点说,说不定你家二公子正调兵遣将杀过来,朕可没时间听你絮絮叨叨。”
韩也突然神色一黯,摇头道:“韩扬、韩扬不会来的……”
他说着又神情惨然的哈哈大笑,“韩述韩扬,哈哈,老夫、老夫真是生了两个天资卓绝的好儿子。”
李川皱起眉头,这老货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瞎扯,白话半天,说的净是废话,他余光忍不住瞥向地上的棍子,思索着要不要再抄起来用两下。
然后就听韩也说道:“仙子不愧是仙子,甫一出手,就助学子破获几起悬而未决的积案,更在次年,亲募三千壮士,助学子一举平定了临郡的叛乱……”
听到这里,李川不禁心中一动,想到曾经读过的韩也的资料,那里面开篇就有一段话。
“开国四年初,并州上湖、南镇两郡发生叛乱,郡守被杀,时任舞阳尉的韩也自募兵勇三千讨之,旋平,因功擢升南镇郡守。”
这、这条功绩,竟然是韩也坐享其成得来的?
不知为何,李川忽然察觉到一股巨大恐慌袭来,他有预感,韩也接下来吐露的秘密,会让他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