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实际只比我小几个月,我们个头一般高,只不过我是削瘦型,她则是丰腴型。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稍稍显黑的皮肤,这都是现代美的特征,如果不嫌俗气的话,还可加个“黑牡丹”的靓称。表妹的父亲,即我的姨父,是公安局长,姨妈则在一家国营公司当经理,小我们两岁的她的弟弟、我的表弟自然是在上学,小日子过得也颇顺气。美中不足的是表妹念书成绩不好,才能也平平。
高中毕业后,表妹尽兴游荡了一阵。兴尽后在母亲麾下的商场站起了柜台,是卖糖酒的那类。那小小的糖酒柜原是一个人分包,表妹进去了自然就得二一添作五了。说来也怪,自打表妹进去后,柜台隔三差五短款,这可没有人情讲,那也就二一添作五的赔呗。几个月下来明细一算,不但工资分文未得,还要倒贴。一怒之下,表妹甩手离去。巧的是表妹走后短款之事再未发生。外人自然疑心表妹有梁上君子的作风,而我深知平素大谱谱的表妹恐怕吃的是暗亏,此番心计她还未曾拜师,又何从得来!
闲逛无聊的表妹恋爱了。本来女儿家家恋爱尽自平常,不合的是恋爱的对手竟是酒厂的工人,这可惹恼了姨妈。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口口声声不准那做甜酒的上门。虽然我平素做尽了文字游戏,在此方面姨妈还是让我有望尘莫及之感。一个“做甜酒”的口语很自然让人联想到走巷串户的小贩,贬人于无形,“暗渡陈仓”之意达矣!
离家出走是表妹的又一惊人之举。我肩负姨妈的重托,走亲寻友访到表妹的行踪,苦恼的是怎样才能让她随我回去。对爱情我可没有真切的体验,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平素言谈中透露出的“无病呻吟”可以作证,至于咬手为痕的爱情或情爱知识就更为缺乏,自然这难题也就答不上来了。好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则我还有,既无良策,咱就单刀直入:“你要么就跟他结婚,要么就跟我回去”,一席话说得表妹口瞪目呆,那位“甜酒张”也一愣一愣的。我想姨妈要听到我这话不急晕死才怪哩!权衡再三,表妹终于起身随我回家,倒不是我有多大威吓,他们也不过是玩玩,女儿家家的任性嘛,结婚那是多遥远多害怕的事啊!
有了这次教训,姨妈看我们的眼光就不同了,似乎我们是半孩子半大人的怪物。姨妈是顶要强的女人,又有一个妙龄的女儿,要想打消她“一家养女十家求”的“摆谱”是不可能的。终于在众多的候选人中筛出了一位,也是姓张,大学毕业,在学校任教职。这样,每逢周末就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坐在姨妈家的客厅。
表妹这回把女儿家家的任性发挥到了极致。张老师一来,她就径直出门,旁若无人的神态使那文弱书生更加惶恐。坐在角落,拿一张报纸或者杂志掩饰尴尬,度日如年的感觉大概与我参加那冗长而无聊的会议差不离吧!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我去了,总主动与他聊聊,缓解缓解他的尴尬。只是话题过于狭窄,聊起来总是兴趣索然。他知道我是学中文的,情绪大为高涨,自言是中文系毕业,似乎要与我学术交流一般,岂不料此则大倒我胃口。我虽毕业于中文系,而心中对所谓学中文的大不以为然,中文系的人非酸即迂,非迂即狂,非狂即疯,要不就像我这样,自视清高?或者自以为是,总之我不敢欣赏。失去了我这个聊伴的他更为尴尬,一如既往的坐在那角落,安安静静如孩子一般,连自信的姨妈也疑虑自己的眼光了:莫非他有些呆?这桩好事就不了了了。
表妹终于要结婚了,新郎是开车的司机,自是不入姨妈的眼,只是长大的女儿不由娘,也只得任她去了。小伙子长得挺帅气的,也不像一般司机的油滑,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表妹更加潇洒,夫婿被赶到沿海挣大钱,孩子往姨妈家一扔,自己往“围城”中一坐,不到天昏地暗还真不下战场。其间也不乏请她帮工的,薪水也颇不低,只是她做不了两天就辞工,嫌不自由,没在家自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牌桌上的专职“杀手”。姨妈也曾私底下向我感叹女婿的命苦,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让表妹像流水般的花去。当然,姨妈说这话时并不见得难过,大约还是自家的女儿亲吧!
不见表妹已经许久,过去那同床而眠、同桌而食的亲密被时间改写成了如今的陌生,过去那娇慵痴憨的女儿家家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恍惚之中,瞬息万变,生命短暂,我不禁要为那被利禄驱使的芸芸众生而悲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难道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人们呵,难道真要等到玉殒香消、叶落归根时才明白还有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