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张家界之旅是从杨家界开始的。那天出发时已经很晚了,当地的同事兼导游周便向我们建议:咱们来个新鲜的,从杨家界出发登山,如何?其时,我连杨家界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自然提不出意见,而同行的其他几位,则都以“客随主便”的套话给搪塞了。这样,我们三男两女便在苍茫的暮色中出发了。
天色越来越暗淡,而路也越来越崎岖,五个人窝在三菱吉普里,摇晃着,颠簸着,东倒西歪。车窗外,简易公路边上的田里的草垛已模糊不清了,远处的山更是溶入了夜色,偶尔闪过的一两户人家的灯火犹如拖着尾巴的流萤,把夜的原野衬托得格外沉静。
路终于到头了,司机停下车,转身对我们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前面就要上山了。不过最好先找户人家歇一夜,明天一早就可爬山。
周凭着自己对环境的熟悉,很快便找到了落脚处。这是一个在湘西地界极普通的院落,院子不大,进大门,右边是一株粗壮的葡萄,发达的藤蔓虬曲蜿蜒爬满了藤架,左手边则种了一溜的草花,乡下人种花也像莳弄小菜一样,排列得整整齐齐,在昏黄的电灯光里依稀可辨。院里两层砖木结构的小楼,堂屋里已生起了炉子,都说山间寒气盛,怕是不错的,十一月的气候,若在城里,又赶上大晴天,穿衬衣和薄裙也是寻常……我正胡思乱想,主人已迎了上来,热情质朴的问候随着笑脸送了出来:快来,烤烤火,歇歇。
我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适应屋里的光明,终于看清了身边的环境。一个带圆盘的煤炉立在中间,正烧得旺旺的,上面坐着一壶水,“哧哧”的冒热气。沿炉做了一个架子,团团挂着棉布的夹毯,围炉而坐,把夹毯就盖在膝盖上,厚实而温暖。人是很容易被环境俘虏的,看到这淳朴的笑脸,冒着热气的水壶和温暖的炉火,我全部的力气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瘫软在我眼中的“上帝之座”。
吃过晚饭,我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便乘同行女伴洗澡的空挡想出去转转。
“你去哪?”刚到门口,周便跟随出来。
“你做自己的事吧,我随便走走。”
“那怎么行!别看山民淳朴,其实也有坏人的。要是叫坏人捉了你去,我怎么交差!”看样子,别想甩掉他。
外面依旧是一幅模糊不清的山水画,天空晦暗不明,月亮和星星被层云隔在了我们看不见的那个世界,而那些跌宕起伏、含秀蕴翠的山峰也隐在黑色的夜幕后,和我们捉起了迷藏。山里人家住得分散,远远的灯火,这里一处,那里一处,仿佛是缀在夜幕上的一串又一串的星星,看着看着,就思绪联翩了。其实在一个不急不缓的小城镇生活,倒不觉得有多大压力,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周而复始,宁静而规律,同古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无本质区别,虽然如此,却时时感到身心疲惫,低落的情绪、沉重的心思以及无可名状的烦恼常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袭善感的心,叫人欲罢不能。也许烦恼无处不在,只看人怎么对待,俗人有俗人的烦恼,雅人有雅人的忧思,这天地间、红尘里,谁又能逃得过去?此时此刻,面对黝黑的山野,我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清亮,思维也清晰起来,好像要摆脱什么,又好像要坚定什么,就莫名其妙想起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伴着轻轻的吟哦声,山野的风吹过来,长长的枯草发出萧瑟之音,应和着远处的狗吠,在空旷的大地上回旋。
胡思乱想中,我终于停在了一棵不知道名字的树下,零星的叶片颤抖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寒气透过我并不厚实的衣裳渐渐浸透我的身体,一个寒颤,我不禁抱住了双臂。就在这时,一件宽大的的夹克落到我肩上,还带着男人浓烈的体温,心头微微一颤,回头看时,周在我很近的地方,目光注视着远方。
那夜我睡得很踏实,被同伴叫醒时,阳光正穿过窗棂,照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