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巨龙,在夜空中肆无忌惮的挥舞爪牙,把触手所及之地变成一片焦土。鲍氏士卒在烈焰夹击中仓皇奔走,他们身上的衣甲被点燃,在夜晚的荒野上四散狂奔。
廖仲曾经说过,适逢乱世,对于各国的人才来说,第一等善纵横,第二等长战略,第三等工战术,第四等习弓马。司徒煜是一个出色的谋士,深谙纵横之术,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但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将军,带兵打仗、驰骋沙场并不是他的长项,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愿亲自上阵杀敌的。终司徒煜一生,亲自参与的战役并不多,但其取胜的方式,竟有好几次是火攻。当年在曹国,少年司徒煜火焚章国特使的府邸,逃出升天,这次又利用火攻击败了来势汹汹的鲍氏骑兵。
后来赵离曾经好奇的问起:你是涧下水命,为什么如此喜欢火攻?
司徒煜狡黠的一笑:也许是因为我命中的福星属霹雳之火吧。
司徒煜这句话虽然是一句戏言,但也并非毫无根据,“以火克火”这个办法确实是他从赵离那里学到的。阴阳历法、五行八卦,本就是陵光学院的功课,而赵离又是个中翘楚,以火克火这种小把戏,他早就玩的炉火纯青了。赵离五行属火,他从小酷爱玩火,因此五行之中,对火情有独钟。而且他又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旦有了什么新奇好玩的发现,一定要在司徒煜面前显摆一番。司徒煜是个博闻强记的人,因此在面对敌军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曾几何时,赵离在草地上的那番展示。
“我们来比一比,猜猜什么可以灭火,说的多者为胜。”赵离神秘的说道。
“五行相克,当然是水能克火。”
那也是一个秋天,当时两人坐在弈星亭旁边的树下,身旁是波光潋滟的湖水。
“这自然不用说,还有呢?想不到智谋第一的司徒先生只能想到这么简单的答案。”
赵离这么说的时候,通常是有了什么自认为很高明的答案,在等着司徒煜追问。司徒煜故意东拉西扯,胡乱猜了几个,赵离终于憋不住了,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你知道吗?火是可以灭火的!”
以火克火,以毒攻毒,世间万物就是如此神奇莫测。
经过一夜的厮杀,天光已经渐亮。四周火焰熄灭,只剩下泛着缕缕白烟的灰烬,鲍氏人马的气势也随着这场大火一起灰飞烟灭。
鲍朔手下的士兵足有六百人,他们当时乘胜追击,一边大砍大杀,一口气将灌氏军民追出数十里,凭的是人马众多,以及双方士气上的悬殊差距。如今被司徒煜一场大火烧掉了大半,只剩下不到百十人,而且狼狈不堪,杀气消耗殆尽。双方形势逆转,鲍氏人马顿时乱作一团。就在此时,只见远处的树丛中突然烟尘滚滚,喊杀声阵阵传来。
残忍和怯懦常常是开在一棵树上的双生花。喜欢滥杀无辜的人,往往也是色厉内荏的人,因为他们不敢面对真正的强敌,只能通过屠杀一些手无寸铁、对自己毫无威胁的老弱妇孺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
鲍朔惯于群威群胆,他并不是真正的武士,而是一个骄纵嗜血的公子哥,在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候,喜欢虚张声势,毫不吝惜的彰显自己的勇武和杀气,但在稍处劣势的时候,立刻会变得六神无主。他做梦也没想到,原本胜券在握的势头竟然急转直下,成了羊入虎口。鲍氏的兵马并不太多,当初只道是追杀难民,谁想到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鲍朔瞬间在心中把大哥兼主公鲍胜的祖宗三代骂了个遍,全然不顾这些列祖列宗与他也有同样的关系。
如今逃命要紧,鲍朔顾不得招呼手下门客士卒,拨转马头转身就逃,他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却有几分。眼下西北方向较为空旷,也许可以趁势突围。
鲍朔感到喉咙有些发堵,似乎一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令他叫不出声来,这倒是件好事,因为其实他本来是会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一样,不顾体面的尖叫起来的。虽然已经是深秋,他还是感到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冰凉的贴在后心。此时鲍朔最怕的是有人追兵以弓箭取他性命,还特意让马跑成了之字形。跑了片刻,发现并没有弓箭射来,鲍朔心中稍稍安稳,暗自庆幸多亏自己的随机应变才能得以逃生。在这一刻,他为自己的机敏感到得意,在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依然可以全身而退,天下能有几人?想来想去,他几乎有些佩服自己了。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马一左一右,像飞一般掠过他的身边,一前一后截停了他的退路。
若论骑射,嬴媤和霍安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嬴媤不想用弓箭取鲍朔性命,因为她觉得一箭射死这个恶棍太便宜他了。
战马掀起的尘土笼罩在鲍朔周围,这似乎是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的恐怖场景。
鲍朔是个愚蠢的人,作威作福可以,正经事一点主意都没有。他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现在是应该下马跪地求饶,还是应该继续保持强势一方的骄傲,抑或是不卑不亢,以矜持的姿态与他们斡旋……
就在他一分神之际,嬴媤的弯刀已经劈至面前,鲍朔本能的后撤,嬴媤反手上撩,鲍朔只觉右耳一热,右边耳朵早已飞在半空,鲜血瞬间淌下,浸湿了他身上那套花费不菲、制作精良的盔甲。鲍朔一时并未感到疼痛,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那只并不存在的右耳,看着满手的鲜血,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未止,两匹马擦身而过,嬴媤反手用刀柄重重砸在鲍朔脸上。蛮族弯刀的刀柄非常厚重,通常会装饰以各种精巧的黄铜雕工,常见的有狼首、鹰嘴、花朵、骷髅头等,最普通的圆形或半圆的铜球。嬴媤手中这柄弯刀是赵夺从一个蛮族酋长手中缴获的战利品,重达三十斤,半圆的铜球足有茶杯口大小。一击之下,鲍朔牙齿脱落,鼻梁碎成三集截,他闷哼一声,像一根木头一样一头跌下马来。
嬴媤跳下战马,准备一刀砍下他的头,既然耳朵已经到手,按照章国的惯例,这个猎物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