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曾经说过,天下大势,四海皆准,绝不会仅仅存在于一国一家。时逢乱世,大昭王朝不会有一片和平的净土。
景国经过多年杀伐吞并,一些较为弱小的家族陆续被豪族兼并,最终剩下霍、鲍、范、田、灌、屠岸六家,各自拥有十几座到几十座城池,中以霍家和鲍家实力最强,六大家族各自为政,视国君如无物,发兵吞并一个家族之后,只需要向国王缴纳百金的赋税,如果战利品送的够多,甚至可以得到国王的嘉奖。国君自知无能为力,也乐得坐山观虎斗,还能从中捞点实惠。经过多年蚕食,他的领地无法和六大家族中任何一家相比,养的兵自然更是少的可怜,别说打仗,就是缉捕盗贼都难以应付,因为国王更愿意把为数不多的税收花在供养歌童舞女上,最令他自豪的是某次诸侯会盟,他带去的舞女艳压群芳,甚至抢了信阳君侍妾的风头。
两年前,鲍宣子过世,长子胜即位,景国百姓的磨难也随之开始。
鲍胜身长八尺,相貌雄伟英武,为人铁血嗜杀,野心勃勃,刚愎自用,颇有章王赢起的风采,他自己也以此为傲,每每以章王起自比。他早已有了统一景国的念头,七天前,他闯入王宫,公然要求国君委任他为国相,而在此之前,景国的国相早已多年未设。鲍胜的目的很明显,他要凌驾于各家之上,挟国君号令全国。
先王在位时,景国各家大夫共同约定不设国相,各豪门战时则集结联军抵抗外敌,平时则居于封地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鲍胜的要求,国君自然不敢拒绝,当即下诏,任命他为相。此举一出,景国哗然,以霍纠为首的众家大夫齐聚王宫,要求国君收回成命。但这谈何容易,鲍家早就野心勃勃,这到嘴的肥肉又如何能吐出来?
国君躲在深宫,称病不出。鲍胜以勤王为由,带领大批士兵包围王宫,与各家族刀兵相向,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几家大夫本就离心离德,面对鲍家杀气腾腾的大军,谁也不愿做出头鸟,与强大的鲍氏硬拼,让其他家族坐收渔利,于是大家在吵闹一番之后各自散去。
各家族的绥靖令鲍氏更加有恃无恐,鲍胜在三天后借国君之口发布诏书,要五大家族各献两城,作为国君生辰的寿礼,而且所献城池必须要由他指定。这下触动了几大家族的切身利益,他们聚集在顺德城霍家的大厅,义愤填膺。
“国君的寿辰每年都有,如此下去,用不了几年,各大家族的封地就都落在鲍家的手里了。”
“除了寿辰,还有上元、端午、中秋、重阳,这些节日哪个不能让他巧立名目?”
“即便不是献城,就是献粮,献物,献人,长此以往,我们也难以承受啊。”
“我早就看出鲍家有不臣之心,他这显然是要取国君而代之。”
“岂有此理,我看就应该集诸家之力,起兵讨伐,诛鲍胜,分其地,以绝后患。”
话虽如此,但说到出兵讨伐,大家还是有些畏首畏尾,迟迟难以决断。原因很简单,鲍氏封地位于景国西北,他们与北方的章国多有来往,甚至结有姻亲。对付鲍胜容易,但如果他背后的章国出兵干预,那么五大家族联军的实力还差的太远。现在五大家族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跋胡疐尾,进退两难。
“如果鲍家一家独大,恐怕很快就要对其他家族下手了。”霍纠忧虑的说道。
果然被他言中,几天后,鲍胜突然出兵,不宣而战,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围攻灌氏封地。灌家猝不及防,加之实力相差悬殊,几乎一触即溃,大片领地失守,百姓们流离失所,大夫灌午率残兵退守小岩城。鲍胜自己统帅大军围攻小岩城,令三弟鲍朔带兵追杀灌氏溃兵流民,于边境处与霍安等人遭遇。
灌央闻言如雷轰顶,他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安稳,从未想过家族会突遭大难,顿时没了主意,只是拉着老管家茫然的问道“家父尚可安好?我的家人也在一起吗?”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飞来,正中老管家的后脑,殷红的箭头穿出眼眶,仿佛是春天雨后的田野中突然长出的色彩斑斓的毒蘑菇。
灌央虽然身在监兵学院,但从小养尊处优,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顿时大叫一声,吓得跳起来。倒是嬴媤自幼跟随父亲习武射猎,参加过多次与境外蛮族的战斗,见惯了血腥杀戮,此时处变不惊,挺身挡在灌央跟前。几支箭像紧接着飞来,被嬴媤打落在地。
眨眼间,鲍氏追兵已经杀到,他们纵马挥刀,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杂沓的马蹄声混杂着哭喊惨叫声不绝于耳,瞬间已经有几十人被砍倒在地。和大哥鲍胜一样,鲍朔也是个狂妄而残忍的人,一向喜欢把屠戮无辜当做军功来炫耀,他刚刚一箭射死老管家,血腥味和士兵的喝彩声令他感到杀戮的快感,他催马冲向人群,他愉快的感到,这是一种比狩猎更为有趣更令人兴奋的行为,人是最完美的猎物,因为他们会更好的与狩猎者互动,对他的一举一动有着精准的反应,这是其他动物所不能比拟的,虽然会略微增加一些难度,但是瑕不掩瑜,其带来的快感足以掩盖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
马槊锋利而修长的锋刃准确的将一个逃难的妇人穿胸而过,引来士兵们再次的大声喝彩。这是一名年轻的妇人,甚至还是个女孩,她的怀中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身上背着凌乱的包袱,显然是走时过于匆忙,包袱都没有来得及整理妥当,在马槊的穿刺下,里面的一些衣服、干粮散落出来。这名年轻的母亲并没有马上死去,而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透出的利刃,神情茫然而惊惧,她甚至试图用手去抽出胸前这根血红的薄片。当她终于弄清楚这根薄片的来源的时候,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混在在鲍氏士兵们疯狂的欢呼声中,依然显得格外清晰。鲍朔杀心正盛,双臂用力将妇人凌空挑起,她怀中的婴儿脱手飞出,手下的骑兵伸手接住,继而狂笑着把婴儿抛向空中。
天空湛蓝,刺眼的阳光洒落下来,有一种惨淡的肃杀感。深秋的景国边境,天气已然比较寒冷。这熟悉的一幕让司徒煜想到当年陈国遭章国大军屠城的惨状,母亲和小妹的喊声又在耳边响起,这喊声曾经伴随他多年,令他摧心挠肝,夜不能寐。
从空中坠下的婴儿,下方雪亮的刀尖,鲍家士卒残忍而疯狂的表情。司徒煜感到口腔中泛起一丝苦涩,他是个很少激动的人,但这一刻,他感到心中蛰伏已久的杀机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