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昭王朝的法令,对于一名逃亡的奴隶,任何人都有捉拿和杀死的权力。
而隐匿逃奴则会被家产,贬为奴隶,甚至处死,何况他目前的身份不只是一个逃奴,还是一个闯下滔天大祸的要犯。这种危机感始终伴随左右,直到一年多之后,他以赵家远亲的身份进入大域学宫时才得以消除。
逃离张宅的一年内,司徒煜颠沛流离,横跨六国,历经寒暑,越过终年积雪的皑皑雪山,走过戈壁荒原的不毛之地,渡过水流湍急的激流险滩,穿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既要躲避猛兽毒虫,又要躲避官府和赏金猎手的追杀。
他曾经在章国做过马贩的跟班,在曲门做过店铺的伙计,在景国做过巫师的学徒,他的目标是位于南方良国境内的金乌港,从这里可以乘船出海,离开昭王朝的疆域,去往汜叶岛以南化外之境的自由城邦。
这个曾经名为裴忌的少年饱尝人世的艰辛和险恶,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公子,他变得隐忍、坚强,心如磐石。
他的祖父曾经做过昭王朝的大司徒,于是他改姓司徒,并用“煜”字为名,张府的日子太黑暗了,他希望这个象征炽烈火焰的字,可以驱散生命中的阴霾。
为了躲避危险,他特意取道塞外。
一路上,他躲过了无数次的追杀和搜捕,就在十天前,他还险些被几名赏金猎人杀死。他的头价值千金,随时随地都可能遭人猎杀。他必须要加快行程,尽早离开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
不料时值隆冬,天降大雪,司徒煜被大雪困在林间狩猎人的小屋中。他去林间捡了些树枝,准备生火取暖,抵御这刺骨的严寒,在他返回木屋的时候,正好遇到同样被困在此的赵离。
司徒煜本能地认为这个腰悬佩剑、锦衣貂裘的年轻人是追杀自己的赏金猎人,但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隐藏在风雪中的饿狼……
虽然天近黄昏,加之风雪弥漫,但依然可以看得出这头狼的身形壮硕,身长七尺有余,站起来几乎可以达到人的腰部。赵离认出它就是自己白天追猎的那头雪狼,但现在形势逆转,它俨然变成了狩猎的一方。
雪狼没有贸然进击,而是沉稳地蹲在高坡处,静静地看着两人,灰蓝色的眼睛射出幽幽的寒光。它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手,知道当前的局势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也知道此刻正有一支利箭对准自己。
但赵离并不敢贸然扣动悬刀,他对自己的箭法并没有太大把握,双方距离不足三丈,他知道自己不会有第二次上弦的机会,即便可以侥幸上马逃走,但前方的少年却绝无逃生的可能。
在他眼中,一个偷马的蟊贼的生命和贵族一样,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本是圣洁的,不该因人的地位不同而有轻重之别。
前有饿狼,后有劲弩,司徒煜进退两难。
在逃亡的路上,他曾经听一位老猎人说过,狼是一种比较谨慎的动物,即使要攻击人也不会马上行动,但前提是不要惊动更不要激怒它,也不要让他以为你要逃走。正在思考之间,身后传来锦衣少年的声音:“嘿,朋友,要不要把剑扔给你?”
“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我有剑就能打败这头狼吗?”司徒煜不敢回头,略微侧身,小声提醒对方。
“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用来自刎。”
身后的人竟然发出嗤嗤的笑声,他显然对自己的玩笑很满意。
司徒煜有些无奈,但心中也少了一分敌意,一个在生死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恶人。
“听着,看来它一时还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我们现在慢慢地退回木屋,记住千万不要转身。”
“你真的是猎人?”赵离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是我见过的力气最小的猎人,我觉得你连只松鼠都打不过,你平常都打些什么猎物?蚱蜢和蜻蜓吗?”
“我平常专门猎杀知了,因为它话太多。”司徒煜冷冷地回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促狭鬼一句,“要想活命就先退回木屋再说。”
司徒煜踏着积雪缓缓向后退去,同时机警地注视着狼的状态。
“喂,我的马怎么办?”身后的锦衣少年又小声喊道。
这时候他还在挂念一头牲畜的安危,想不到在这个人命危浅的乱世之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荒野之上,尚能感受到一丝人性的光辉。
几年来司徒煜见到了太多的邪恶、残忍和恐怖,这一丝久违的温暖令他的心为之一震,不禁对锦衣少年多了几分好感。
“你轻一点把剑留在雪地上,牵着马先进木屋,我来断后。”
“就凭你也想保护我?”赵离不服气地说道,“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狼缓慢向前走了几步,它鼻孔中呼出的白雾清晰可见。雪狼后腿微屈,前腿伸出,居高临下摆出一副俯冲的架势,口中发出骇人的低吼。
司徒煜心中一惊,两人对一狼,如果在白天尚可一搏,但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这里就彻底变成了狼的天下。他加快了后退的步伐,与此同时,狼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快进去,否则你的马保不住了!”司徒煜顾不得许多,不由提高了音量。
赵离的剑就插在雪地上,司徒煜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但就在他握住剑柄的时候,雪狼已经冲到近前,它的动作太快,司徒煜根本来不及拔剑,仓促之间他只能连带剑鞘一起挥向雪狼。
雪狼皮毛厚重,筋骨健壮,根本不理会这轻描淡写的一击,只是略一停顿,马上准备再次发起攻击。狼近在咫尺,露出口中森森白牙和血红的舌头。天气寒冷,剑几乎被冻在剑鞘之内,司徒煜一面奋力拔剑,一面借助周围的树木与狼周旋。
忽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雪中。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支弩箭破风飞来,贴着狼的左耳掠过,钉在它身后的一棵树上,砰然作响。
雪狼左耳被箭簇豁开,鲜血迸出,滴在雪地上一片赤红。这猛兽被吓了一跳,负痛连连后退。
原来,赵离利用司徒煜与雪狼周旋的时间把战马赤影拉进木屋,然后火速冲出,正赶上司徒煜摔倒,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悬刀,但由于过于慌乱,依然未能有效命中,但也着实令雪狼愣了片刻。
须臾之间,给了两人逃生的机会。
赵离一把扶起瘦弱少年,两步跑进木屋。狼口余生的刺激令赵离感到既紧张又兴奋,他飞速顶住房门,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回身,愕然发现锋利的剑尖距离自己的咽喉不到三寸,少年持剑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但是他的眼神却非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