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一直略显冷清的酒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就在两人把酒言欢之际,门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骏马嘶鸣、蹄声杂沓,从声音上判断,当是一支有些规模的骑兵队伍。黄丘以贸易著称,怎会突然来了这么多骑兵?
赵离一向好奇心旺盛,他放下酒樽,几步跑到门口,掀起门帘向外张望。
街道上烟尘滚滚,上百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们盔甲鲜明,为首的是一个威武的老人,他身材高大魁梧,威风凛凛,虽然须发斑白,但却丝毫不显老态,一部虬髯,宛如雄狮一般。
赵离惊喜地跳出酒馆,大声叫道:“爹!”
来人正是定平国重臣,高漳君赵介。赵介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曾任昭王朝对抗蛮族的联军统帅,因此被封侯爵,是四公子中爵位最高的人,三个儿子都是久经沙场、勇冠三军的名将。赵家一门忠烈,是定平国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高漳君一生戎马倥偬,虽然已经年近花甲,但依然身体强健,精力充沛,一向乘骑战马,从不乘车。
赵介在酒馆门前下马,饱经风霜刀砍斧刻一般的脸上绽出慈爱的笑容。他一向雷厉风行,令出如山,但唯独对小儿子宠爱有加。
“阿季,看来你三哥说得不错,你果然在这里。”赵离在家行四,字季衡,被父母和兄姐昵称为阿季。
赵介身后,是一位健壮彪悍的青年将军,他身材不算十分高大,但却虎背熊腰,极为健硕,一望可知一定膂力过人,他就是赵离的三哥,定平国第一猛将赵夺。赵介生有四子四女,除二子赵最早年战死,幺女赵清过继给挚友廖仲之外,其他几人也都是人中龙凤、盖世英才。长女赵灵是昭天子的侧妃,其他两个女儿也嫁给了诸侯国君和上卿,长子赵稷、三子赵夺分别官拜左右将军,只有幺子赵离从小娇生惯养,生性顽劣,没少让他和妻子操心,但他却偏偏最喜欢这个孩子。赵离小时候只要人在国内,无论军务政事多么繁忙,都会抽出时间陪他玩耍嬉戏,所以他们父子感情深厚,虽然赵离已经成年,但在父亲面前还像少时一样顽皮自在。
司徒煜对这个威严正统的老人非常敬重,赵介也对勤奋优雅的司徒煜颇有好感,俗话说,近朱者赤,他当然希望儿子可以多几个勤奋正派的朋友,虽然他对赵离有些溺爱,但还是希望他以后可以出人头地,位列公卿。
“以后多和子熠学,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他不止一次地告诫儿子。
赵离每次都是嘴上答应,敷衍一下,哄老爹高兴,过后依然故我,把父亲的话当作耳旁风。但这次他却非常认真地点头:“父亲教训的是,以后孩儿一定多和子熠在一起谈经论道。”说罢回身对司徒煜眨眨眼睛。
儿子的乖巧令赵介心花怒放,在马背上转身对身后的三子赵夺称赞:“叔长,看来咱们的阿季长大了。”
一行人正走在回学宫的路上,赵离和父亲并辔而行,非常亲密。赵介令人马驻扎在黄丘,自己只带儿子和几名随从前往大域学宫。
赵夺微微一笑:“是廖夫子教导有方。”
赵介爽朗大笑:“那是自然,他不会教书育人还算什么学宫祭酒?那不等于我不会打仗一样吗?”继而回身对司徒煜说道:“不过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鸟随鸾凤,人伴贤良嘛,子熠,以后你要多帮帮他。”
司徒煜催马上前几步,非常恭敬地回答:“不敢,小侯爷今非昔比,也是托君侯的洪福。”
赵介大笑着拍拍司徒煜的肩膀:“什么君侯,叫伯父!”
赵离看到父亲对司徒煜如此器重,心中自然高兴,便借着话道,“爹,您还不知道,子熠已经投身信阳君门下,被拜为上宾了!”
赵介闻言心中一动,怎么,天择的日期还没到,良国就已经捷足先登,开始招贤纳士了吗?多亏这次来得早,否则贤才还不都被他抢走了。
如此一想,赵介心中不禁十分不悦,这个姬殊真是太张扬了,连起码的规矩都不讲了,如今天下礼崩乐坏,都是拜这些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所赐。赵介是定平重臣,当然会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虽然定平与良两国交好多年,又是姻亲盟国,但他深知花无百日红,乱世中恩怨亲疏瞬息万变,全在一个“利”字,国与国之间的结盟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柳絮,根本经不起点小小的波澜,一边结盟,一边刀兵相见的事并不罕见。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于司徒煜来说确实是一桩喜事,他总算进入了士族阶层,这对于一个寒门学子来说,也算得上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他压下心中不快,做出开心的样子。
“如此说来,真是要恭喜子熠了,等老夫拜会了廖夫子,一定为你庆贺一番。”
司徒煜发现了赵介神色的变化,连忙推辞:“伯父公务繁忙,怎敢让您为这些琐事费心。”
赵离却没有司徒煜察言观色的本事。
从小不需要察言观色的人,是没有这份敏锐的。赵离自幼活得轻松恣意,父亲对他从不打骂,便是重话都很少说,所以他一向都是有话直说,不吐不快。今天正值兴头上,又借着些酒劲,更加口无遮拦。
“不急这一时,爹,他不是一个人去,孩儿也要一同前往,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什么?你要去良国?”赵介闻言勃然变色。
他并不想勉强儿子一定要出将入相,但前提是要保证起码的生命安全,如果他在良国为官,那么以后万一两国发生冲突,自己的儿子不就成了人质了吗?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跻身于众多功勋卓著的谋士当中,寸功未建,如果想在主公门下脱颖而出,带一个他国质子一同投奔,实在是一个一举多得、无本万利的上策。当年谭国大将武启投奔景国,为了博得新国君的信任,不惜亲手杀死身为谭国人的妻子和不满十岁的幼子。如今人心不古,为了利益和前途,人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夫妻、父子尚且如此,何况是朋友。
“是啊,还要请爹爹在信阳君面前推荐孩儿一番呢。您和姬大人是老朋友了,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吧。”赵离全然不知,还在自顾自地笑道。
这个可怜的傻小子,从小到大总是被人利用,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赵介有些心疼爱子。
小时候赵离因为深得父母宠爱,经常被哥哥姐姐用来做挡箭牌,他天性宽厚善良,即便知道被利用,也佯装不知,更不会向父母告状,因此赵介夫妇更加疼爱赵离。
赵介不由看向司徒煜,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这个清瘦的年轻人看穿。
司徒煜心思细腻深沉,不似赵离那么单纯,他当然能猜到赵介的疑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赵离的率真与恣意,总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他深知此时不能解释,在赵介这样老谋深算的权臣面前,解释无异于不打自招,他认定的想法是不会被人轻易左右的。
赵夺也感到了父亲的异样,连忙纵马上前,拉了拉赵离的衣袖,暗中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赵离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但转头之间父亲已经头也不回的甩开队伍策马而去,他也不由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