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被张粲驳的哑口无言,他虽然为人残暴,但也不得不承认,张粲确实心思缜密,足智多谋。他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旁边。殿内除了张粲和王晋两位左右手之外,还有三位重臣,其中一个正是从大域学宫回到章国的淳于式。
一个月前,淳于式黯然回国,继承了父亲的上卿的职位。他虽然并不喜欢做官,一心希望留在大域学宫做学问,传承诗书经典,却不得不顶冠束带,位列朝堂,每天公务缠身。章王起对淳于式器重有加,他一来看重他的满腹经纶,二来更喜欢他刚正无私的秉性。因此任命他为司寇,执掌刑狱。淳于式不负王恩,上任伊始就把章国的司法打理的井井有条,成为章王驾前又一位宠臣。
赢起也把目光投向淳于式,既然动武不妥,那么不如看看文臣有什么妙计。淳于式也不希望与他国兵戎相见,他虽然生在章国,但深受廖夫子影响,仁爱的理念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他长身奏道:“微臣以为,猃戎偏居蛮荒之地,茹毛饮血,不知礼仪,常年以游牧劫掠为生,他们未必知道掳走的乃是我国公主,因此臣愿为特使,出使猃戎,面见各位单于,晓以利害,定能将公主迎回,也可趁机与之修好。夫子云,万事以和为贵,倘若能以羁縻之策化解危机,又何必要大动干戈呢?”
“倘若这些蛮夷执迷不悟呢?大人不要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晋追问道。
“倘若如此,大将军再发兵不迟。”
“先礼后兵,也算得上大国风范。”赢起微微点头,但还是看向张粲,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往往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内心,他最信任的人还是张粲。
“淳于大人不愧是大域学宫的夫子,祭酒大人的高足,宅心仁厚,颇有廖夫子之风。”张粲称赞道,但马上话锋一转,“可是您似乎忘了一点……”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他。
“我说错了么?请大人当面指教。”淳于式严肃的说道。
张粲妩媚一笑,悠然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说的都对,句句在理,只不过前提是……”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公主真的在猃戎。”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莫名其妙,如入五里雾中。
淳于式不解的问道:“难道殿下不在猃戎吗?回来的士卒亲口所言……”
“送亲的士卒们说的是,公主被一蛮族大汉掳走。”张粲环视众人,“可是谁看到殿下是被掳到蛮族领地呢?又有谁能证明那条大汉一定是蛮族人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什么?难道是另有他国假冒蛮族动手?倘若是真,那么这可是一桩惊天大事。就连章王起都为之一振:“你的意思是?”
张粲起身离席,走到宫殿门口,仰望天空,喃喃自语道:“真相应该很快就要揭晓了。”他回身施礼道:“大王,恕微臣告退,十二个时辰内,微臣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虽然现在已是严寒天气,但屠灭却袒露着左臂。健硕的臂膀上刺满了怪异的花纹,肌肉像岩石一般隆起,前臂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牛皮。他身材非常高大,皮肤粗糙黧黑,棱角突出的脸像镔铁铸就,耳坠金环,头发编成无数条发辫,披散在脑后,一口无鞘的弯刀悬挂在腰间。这样一个洪荒巨人一般的蛮族大汉,怀中却抱着一只未曾断奶的羊羔。羊羔靠在屠灭怀中,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突然,羊羔变得不安起来,它眼神惊恐,叫声也变得凄惨。
天空中传来猛禽凄厉的鸣叫,苍鹰掠过院中高大的杉木,急速俯冲下来,就在即将撞在屠灭身上的一刻,它一个盘旋,猛然收起翅膀,落在屠灭早已抬起的左臂上,一边大声鸣叫,一边用头亲昵的蹭屠灭满是胡须的脸,用尖利的喙在他满是发辫的头上轻轻摩擦,仿佛是久别的情人一般。屠灭取下绑在鹰爪上的纤细的竹筒,粗糙丑陋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抬手一振,雄鹰再次腾空而起。屠灭突然抓起怀中的羊羔,凭空一扯,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羊羔活生生撕成两半,抬手抛向空中,雄鹰矫健的划过,稳稳的接住,展翅飞走。
白鹿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孩,虽然生长在章国这样常年风沙肆虐的塞北高原,但却像江南女孩一般的娇美可人,尤其是胜雪的肌肤,白皙细嫩,如同软滑透明的凝乳,虽然不施粉黛,但依然显得晶莹如玉,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就算良国的美人都会相形逊色。
现在她的皮肤就铺在一张青石几案上,在灯光下显出白瓷一般迷人的光泽。
张粲遗憾的摇了摇头,把一小片破损的皮肤小心的放在缺口处,人肘部的皮肤总是最难剥,或许是他的手法已经有些生疏,虽然少女的皮弹性很好,但还是出现了失误。不过也无所谓,张粲不喜欢素色的人皮,他一直中意繁复精美的花纹,但这次事发突然,他没有时间去为她纹身。
“可惜了这张完美的皮肤,有些暴殄天物了。”张粲放下手中锋利纤薄的小刀,就像一名琢玉高手雕残了一件本应举世无双的璞玉。身上白色的锦袍也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这种情况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张粲喜欢穿着艳丽的颜色,尤其是紫色,但是在剥皮的时候却一定要穿白色的衣服,因为他对自己的技巧非常自负,他曾经在一夜之间连续剥下三张人皮,但宽大的白袍上却没有沾上一滴血。
白鹿被吊在地牢的木架上,她还活着,充血的眼球还在转动,早已血肉模糊的嘴巴微微翕动,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是一间令人魂飞胆丧的刑讯室,却布置的像名门淑女的闺房,只是没有窗户,光线有些昏暗,但却非常柔和,全然不像那些通常那些肮脏阴暗的囚牢,一切都一尘不染,两旁甚至有两名弹奏琴瑟的童子。色泽美丽的青铜烛台、素雅的屏风,地上铺着考究的松木地板,就连刑架都是楠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饰。刑架矗立在一个长七尺宽两尺的水池中,水池边镶嵌着精美的禺山青石,平整光滑,纹路细腻。这些石材是专门从沛国运来的,每一块都价值不菲,上面镶嵌着黑白两色的石条,构成典雅别致的图案。张粲无法忍受污浊和杂乱,他不希望血水把地板沾污,虽然他一直不认为血是肮脏的东西,甚至非常迷恋这种红色粘稠的液体。
“血是神圣的,是运载灵魂的媒介。”
在暖烛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英俊,一双美丽的眼睛红的像稀世的玛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