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幽云城。
若说纨绔,东城温家世子温不二绝对是其中的榜眼级人物。
温不二的纨绔,家喻户晓,百姓们闻之色变。
传闻这温不二,拈花惹草,见色眼开,那叫一个无恶不做。街头小娘子、深巷俏佳人,只要他见过的,就没有不遭殃的。
王府每天最忙的事情,就是帮这位世子殿下照顾撸来的小媳妇儿。东苑住满了就安排在西苑,西苑也满了还有后院,更混蛋的,如果偌大王府都装不下了,那就在外面包个酒楼,明目张胆的养着金丝雀儿。
说书先生徐朗口中,温不二除了风流成性,还很凶恶,杀人如麻,一言不合就翻脸,说什么伴君如伴虎,在温不二身边,那才是真正的伴虎呢。
年轻的后生天天凑在一起吹牛打屁,最得意的事就是自己曾经瞪过那世家公子,只是一瞪,就瞪的那温家世子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徐朗有云:
君不见温家尸体浮水来,怨气滔天百千回。
君不见沉鱼落雁悲白发,朝花入府暮成奴。
世子得意只尽欢,幽云娘子泣床头。
天生世子太纨绔,娥眉娇娘尽摧残。
牛头鬼面不敢收,温府殿下太岁神。
左牵黄,右擎苍,败家子,最祸殃。
与君说一段,请君莫为温家奴。
风流成性千夫指,一世骂名泣鬼神。
向来温二总寂寞,娘子莫要留芳名。
赵王不罚浪荡子,千金赏赐赞风流。
幽云为何生此孽,为祸人间罪难书。
登徒子,千金裘,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无良温家狗!
只不过,温家世子的纨绔人尽皆知,却为何只能排个榜眼呢?因为这位温不二自认再风流倜傥也比不过自己那混账老爹。在他看来,若说第一纨绔,呵呵,那必须得是他的老爹啊,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纨绔生纨绔,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今日,混账老爹温瘸子上京朝圣,消息传出,大街小巷一片骚乱。
一个卖冬瓜的大汉最先得到消息,面露惊恐,双手作喇叭状,扯起嗓子撕心裂肺的吼道:“温瘸子上京了!温不二要出门了!”
此话一出,方圆百里,皆是一怔,男女老少原本谈笑风生的脸上,表情逐渐凝重。
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刷刷刷,熙熙攘攘的忘仙桥一带,直接是万人空巷,花果蔬菜,稀稀拉拉落了一地,一个西红柿滴溜溜滚了好远,某位惊慌逃窜的汉子冷不丁踩了上去,噗呲一声,脚下西红柿滋出一地汁水,他本人也人仰马翻摔了个四脚朝天,唉哟唉哟呻吟个不停。
“温不二要出门了!”
不知谁又喊了一句,几个胆小的腿一软,当下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表情,尤为丰富,其中一个更是夸张,从牙齿到膝盖,就没有一处不打颤的。
一个老态龙钟的蹒跚大娘一边跑,一边好奇的问边上小伙子:“年轻人,温不二要出门,大家跑什么呢?他很可怕吗?”
“不可怕!”
“那他长得很吓人?”
“也不吓人!”
“那他是杀人狂魔?”
“也不是!”
“那大家跑什么啊!”
小伙子一边跑,一边苦着脸道:“此人是个采花的纨绔,整个幽云城,就没有不被他揩油的风韵女子。尤其是胸大、腰细、屁股还翘的女人,更是他的最爱。”
大娘闻言,放心的停下脚步:“我当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个花花公子。不是,我说小伙子,人家采花,你一个男子汉跑什么跑?”
小伙子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谁告诉你采花贼就没有龙阳之好了?风紧,扯呼!拜拜了您嘞!”
大娘没好气的冷笑一声:“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世道哪有那么乱!”
猛然,大娘神情一滞,如遭雷劈,嘀咕道:“刚才这小伙子说什么来着?温不二最爱胸大腰细屁股还翘的女人?哎呀!”
说着就一拍大腿,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当即气沉丹田,嗖的一声,再次狂奔,这次,居然还超越了那个脚下生风的小伙子。
年轻人只感觉一阵飓风从身边吹过,抬头大愣:“大娘,您跑这么快干啥?”
“废话!你不是说这温不二最爱胸大腰细屁股还翘的女人吗?小女子年方古稀,身为黄花大闺女,可不能被这个登徒子占了便宜!”
说着,声音已经走远,天晓得这大娘到底哪里来的这股子洪荒之力。
话说回来,人只有危机有降临自己头顶的时候,才会被激发出如此强横的潜力。古人,诚不欺我也!
小伙子都蒙了,看向大娘的背影,望着那宽如半扇门一般的大胯,一度陷入了沉思:这大娘,是不是对自己的身材有什么误解?
温府,一个十八岁的年青人笑吟吟的大跨步出门。今天父亲上京,无人看管,他的封印总算是解除了!平时老爹管得严,生怕他再顶着一张二皮脸出门祸害百姓,把他温府的脸都丢尽了。
这少爷腰间悬着一柄红漆喷涂的木剑,木剑剑柄上刻字曰:赤霄。
赤霄剑原是汉高祖刘邦的佩剑,如果被这位已经长眠的开国皇帝知道,他的剑有朝一日会被仿制成木剑,大约会很欢喜吧?当然欢喜,还会趁着月黑风高突然诈尸,不顾一切的掐死这位浪荡子呢。
悬木剑的这位,锦衣华服,头戴一顶银白束发冠,上面刻有一条环绕大蟒和片片浮云。白袍边幅绣以金线云纹,前襟是小巧的金色百蟒图,腰间束一圈紫黑色腰带,中间镶着一枚璀璨的玉石配饰,下衬一条黄色玉环宫绦。
此人,正是以纨绔名噪一时的温家少爷温不二。
温不二原名温如海,不二是拜幽云城全体同仁所赐,乃是因为此子坚决不认幽云第一纨绔的美名,大家由此起名,算是一种万般无奈的众星拱月,意思是您可别当第二了,妥妥拿下第一纨绔的名头得了。至于您说的您老爹才是第一纨绔,什么呀,您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温如海出门,左边恶犬当道,右边霸奴横行,一主四奴,外加一条黑色恶犬,浩浩荡荡的奔赴本城第一青楼,胭脂阁。
温如海到现在还记得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坏叔叔第一次带他来这里,还骗他说这里只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当时,他还信了!
可怜当年他才十六岁,由此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门。
什么书香门第,什么闻鸡起舞,哪有引吭高歌上青楼来的欢愉。自此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人生得意须尽欢。
路上,温如海碰见那个被西红柿滑倒的小伙子,笑眯眯的上前,亲自将他扶起。这小伙子当时脸就白了。暗道这温家公子今天也有点太仁慈了吧?这是要积德行善了?太阳不升天改遁地了?
胭脂阁,说是第一青楼,其实有点辱没这个评价,只不过是承蒙这位温家大少温不二的抬爱,被赐了个第一罢了。
规模甚至不及一家次级客栈,最出名的地方,不在二楼的莺莺燕燕,不在三楼的吟诗作赋,而在一眼看去绝对是正经营生的一楼。
这一楼宛若一个小江湖,有一个假装目盲的琴师方歌阙,座前摆着一架断了弦的古琴,一曲《十六凉州梦边词》,每每吟唱,总是催人泪下。
有一个永远叫嚣“老子棋艺天下第一”的棋士赵长生,空有一身本领,却永远只能徘徊在一楼,看百花争奇斗艳,看纨绔拈花惹草,心中酸楚,独怆然而涕下。
有一位年轻俊朗的说书先生徐朗,常年在此挂一锦绣长布,题名曰“胭脂评”,点评各路水粉佳人,引来无数浪荡子前来想要一闻天下美人。
有一个寥寥数笔便能画龙点睛的落魄画师赵熙亮,一笔画江山,一墨染春秋,是千里长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笔天才。
琴棋书画四路,齐活了。
胭脂阁有一个明文规定,谁若是赢了琴棋书画任何一位,就可以随便挑一位二楼的姑娘共进晚餐。
只可惜,胭脂阁开业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人能从这四位手中赢下哪怕一局。
温不二是个例外,他近乎百发百中,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
瞧见方歌阙又在摆弄琴弦,他立马屁颠屁颠的凑过去,嬉皮笑脸道:“方歌阙,哟,今儿眼睛又看不见了?前些天看我家丫鬟可不是这表情啊?来,给小爷唱一曲那什么,昂对,你最拿手的那个,《十六凉州梦边词》,唱好了,小爷重重有赏!”说着,还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锭,在方歌阙面前晃了晃。
方歌阙如临大敌,放在两年前,他意气风发的那会儿,这活儿他可是毫不迟疑就接下了。
可面对这位纨绔的世子殿下,他实在是没这个胆儿啊!
他欲言又止,再开口时,却被一个恶仆用土豆塞住了嘴巴,呜呜囔囔的说不出话来。
果然!这位精通败坏音律的世子殿下,又耍无赖了!
方歌阙脸上苦恼,周围看客一阵哄笑。站着吃瓜不腰疼,只要温不二不是欺负自己,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平日里没事,看看温不二虐倒霉蛋儿的戏码,那绝对是笑口常开,延年益寿。
温不二满意的拍拍手:“老板娘,我又赢了!快带我去三楼挑姑娘!”
老板娘赵佑兰可不吃这一套,当即扭着纤细的婀娜腰肢,往温大少怀里懒洋洋一靠,妖娆道:“还用挑吗?奴家可等着殿下亲尝胭脂呢,上次说好的一亲芳泽,怎么才脱了外衣就跳窗逃走了呢!”
温不二当即大窘,若说时不时在大街上拍拍那二八佳人的挺翘臀部,或者肆意打量姑娘们沉甸甸的胸脯,他绝对是当仁不让的胆大包天,可当真被一个半老徐娘如此耍流氓,还真是不敢有太多动作。
而后,这位实至名归的幽云第一纨绔,居然丢了金锭落荒而逃,丢下一句:“赵老板,我先走了,一亲芳泽的事情,改日!改日!”
这位老板娘更是彪悍,望着温不二的背影娇嗔一句:“那你倒是改啊!”
噗——
世子殿下差点一个趔趄跌落下楼。自己堂堂一个风流浪荡子,居然被一个青楼老板给调戏了?这果断木有情啊!
赵佑兰满意的把那金锭塞进硕果殷实的胸脯,低声道:“跟老娘斗!哼!比你老子还胆小!”
周围看客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的集体吞了吞口水,娘的,这赵老板,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啊!这身材!啧啧!
三楼。
不珪看到温不二蹑手蹑脚的进来,冷哼一声,厌恶的撇撇嘴,当下已经从内室端出来一盘棋子,坐定后面无表情的看向这位世子殿下。
不珪何时到这里的,没人探究,只知道老板娘说她本名胡不归,一个听上去安能辨我是雌雄的名字,当然谁也能听出来这不可能是真名。说书先生徐朗赐名不珪,取洗尽铅华之意,算是稍稍有了一点韵味。
名字不珪,实际上却生的很是珪丽。鹅蛋脸,挺翘琼鼻,温润朱唇,素手蛮腰,纤纤玉足,随便一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想给她蒙上一层面纱,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
珪,玉中极品。《诗经》有云:如珪如璋,令闻令望。
温不二看看正襟危坐的不珪,没好气道:“不珪姑娘,你就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意外之喜吗?难道本世子过来看你,都已经激不起你半点喜悦了吗?这么冷着脸,就不怕本世子对不珪行不轨之事吗?”
不珪看向棋盘,面无表情的说道:“还下棋吗?不下我可就送客了。”
“别呀!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绝对不能食言!来人!给我把一楼那个臭棋篓子给我叫上来!”臭棋篓子,自然指的是楼下摆棋坐镇的棋士赵长生。
“得令!”一恶奴欣然领命。
世子殿下立刻屁颠屁颠的坐了下来,右手自来熟的按在不珪手上,不珪反手啪的一拍,冷冷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