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不明就里,铁青着脸,小声嘀咕着:“放着好日子不过,瞎闹腾什么呀,孩子也跟着受累。”边说边进了厨房。
二姐是好意,大家都明白。博文忍不住展开笑容看一眼芊芊,她低着头拉起心宝去玩拼图。
博文进了厨房把原因告诉了二姐,因为她和芊芊生活在一起,是她最亲近的人,但芊芊不善于敞开心扉,总是把阳光的一面展示在别人面前,只有了解她才能更好地体谅和照顾她,所以博文对二姐从不隐瞒,包括他对芊芊坚定不移的爱情。
下午,健身房里的麦子芊疯狂地训练,汗流如注,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和痛苦排出体外。
回到家,麦子芊对张博文说;“今晚别走,我想和你谈谈。”只要二姐在家,这还是第一次受到不容置疑的挽留,张博文当然知道将要交谈的内容。
二姐收拾完毕,洗漱结束回到自己的房间,心宝也已酣然入睡,麦子芊盘腿坐在垫子上,向张博文发出了一切准备就绪的信号。
张博文坐在了对面,认真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从何说起?”
“你所知道的一切!”
于是他便从二姐的叮咛开始讲起,当说到马叔的女儿叫小换时,麦子芊忍不住冷冷地插了一句:“小换,小换,明明嫌弃所以抛弃。”
“马叔说虽然事与愿违生下来的是女儿,取名小换,表达了想要儿子的意愿,但他们还是当做宝贝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好吧,继续。”
张博文把他看到照片时的吃惊,以及听到马叔说孩子腊月二十二被人拐走时的困惑都一一表述了出来。
“三岁多?他真的是说丢失的时候三岁多?”麦子芊念叨着,同样迷惑不解。
“是的,确切地说女孩是九一年农历月十初五的生日。”
麦子芊支起右腿,把沉重的头放在膝盖上,双眉紧锁。
张博文继续把马叔家的近况复述了一遍,并强调说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大女儿和儿子还在“宝贝回家”网站上寻过亲。
麦子芊心乱如麻,爱恨交织,她低着头,泪水顺着裸露的小腿滑落,无声的饮泣让人肝肠寸断。张博文跪坐在她的身旁,把这个凄风苦雨中摇曳的女人揽入怀中,终于麦子芊愿意把自己的悲伤涂抹在他的身上;终于她把自己的情感依偎在他的胸膛,张博文从未像现在这样高大伟岸、光芒万丈。他拍着麦子芊的肩膀像父亲一样慈爱地说:“别难过,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麦子芊似乎一下子清醒了,用力推开张博文,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鼻涕。
“谁要你施舍的怜悯,谁要你廉价的同情!”
“没有,没有。”张博文目瞪口呆,不知该怎样解释。
“没有?你铁打的心肠啊,我这么无辜,你竟然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你……”麦子芊的伶牙俐齿、胡搅蛮缠,常常令他张口结舌,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呆头呆脑、笨手笨脚。
“好了,去睡觉!”她站起来按了一下张博文的头走进卧室。
张博文望着她婀娜的身姿,眼前呈现着一道雨过天晴后的美丽彩虹。这是个坚定如山、独立如树、又柔美如水的女人,她的干净纯粹、她的宽容大度、她的乐观坚韧、甚至偶尔只对他刺出来的小锋芒都是难能可贵、无可挑剔的。她是一朵永远开在他心里的花。
周日上午,麦子芊突然兴致勃勃地对二姐说:“中午做海鲜行吗?我想吃。”背着书包跟着爸爸走到门口的心宝也回过头来说:“我也想吃。”
“行啊,那我到东苑菜市场去买,那里的又多又新鲜。”麦子芊营造的愉快氛围令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麦子芊悄悄出了门,戴着帽子和眼镜,穿着防晒服,漫不经心地在公园里溜达,她站定的位置是在一个浓密的树荫下,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那对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妇人个头矮小,花白的头发像绿叶掩映的玉兰花,朴素的衣着与广场上舞帕弄扇、浓妆艳抹的女人大相径庭;男人身材挺拔,声音洪亮,彰显着大地一样的辽阔粗犷。或许是陌生的羞怯;或许是语言的隔阂,他们选择在僻静处悠然自得。
麦子芊的心情很复杂,她本应该陪着他们一起变老,他们也应该陪着她慢慢长大,然而她却在另一个错误的环境里生根发芽,她曾以为那是她人生和情感赖以寄托的家,可当她知道真相(确切地说是一部分)的那一刻,初尝怨恨的滋味是那么深刻,“家”成了沉重的枷锁,当她终于逃脱,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时候,她感觉像一片漂泊的孤叶,在风雨摇曳中学会坚强;在泪眼朦胧中追求快乐,如今爱和恨已经模糊,她原谅了养父母当初荒唐的决定,尽己所能帮助那个与她没有血缘却有着亲情的家庭。眼前的这对老人,正在用岁月的残骸书写着家的一笔一划,她的起始点就在那,哦,对了,还有一个姐姐,一个隐隐约约拽着她跑的姐姐和从未谋过面的弟弟。在自己缺失的日子里他们是怎样在煎熬和期盼中度过。麦子芊蹲在女贞树下默默哭泣,花香浓郁,地上像撒了一层黄小米。
心情平复之后,她始终在周围游走,暗暗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离开。
中午,麦子芊哼着小调把做好的菜一样样端到桌子上,并向张博文得意洋洋地说:“这个爆炒八带是我做的,清蒸鲈鱼是在二姐的指导下做的。”
“我来尝尝。”张博文煞有介事地细细咀嚼,突然皱着眉头吐着舌头说:“太咸了!盐放重了吧?”
麦子芊转动眼珠想了想,摇着头说:“没有啊,就放一次!”
“来!心宝,尝尝妈妈做的咸不咸。”张博文夹了一块放到心宝口中,力求效果逼真不惜把女儿拉下水。
不谙世事的孩子很难理解所谓咸淡与盐的关系以及爸爸的真实目的,只是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明知咸了还给她吃,是不是亲爸呀?你!”麦子芊一边抱怨一边端起盘子准备拿到厨房重新淘洗二次加工,在此之前自己捏了一块细细品味,“哪里咸了?味道正好嘛!张博文——”麦子芊终于回过神来,跺着脚怒气冲冲地走到正得意忘形偷着乐的张博文面前,“你骗我!还怂恿孩子撒谎!必须受到惩罚!”可是左顾右盼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还是揪着傲然挺立、唾手可得的大耳朵更得心应手,于是假装咬牙切齿地用力拧了一下,并不忘杀鸡儆猴,“记住了,心宝,说谎是不可以的!”
心宝一脸无辜地辩解说:“爸爸说的!”
“鹦鹉学舌,人云亦云也不行!”
“嗯!”心宝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点头一定错不了。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呀?!是爸爸错了,甘愿受罚,再来两下,正痒着呢,麻烦使点劲!”貌似沉稳持重的张博文脸皮厚起来也是没谁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古人有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可见儿童教育多么重要,子不教父之过,罚你也是应该的!”说着又在另一只耳朵上掐了一下。
“夫不教,妻之错!”张博文好像特享受这份甜蜜,故意引火烧身。
“朽木不可雕也!”麦子芊按了一下张博文的头,对一脸茫然的心宝绽开了笑容,“但孺子可教也。”
对父母的打情骂俏孩子常常是不可理解的,只见她跑到张博文身边攀着他的腿努力向上爬。
“呦,闺女心疼爸爸了。”张博文被感动得飘飘欲仙,可是他的自作多情很快就被心宝的举动无情地打了脸,只见她扒扒这个耳朵又扒扒那个。
“心宝,你找什么呢?”麦子芊好奇地问。
“妈妈,幼稚园里的一个小朋友叫——叫——”她在冥思苦想中。
“小朋友怎么啦?”麦子芊因势利导。
“他耳朵边上长了一个小肉肉,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拴马的。我没有,爸爸没有——”她从博文身上退下来又跑到妈妈身边,子芊赶紧蹲下配合她检查,“妈妈也没有,”她又回头看向二姐,“二姑,你有吗?”
二姐笑着摇了摇头,“二姑家没马,用不着那东西。”
麦子芊不无感慨地说:“现在的孩子看着像温室里的花朵娇生惯养,其实真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对城市之外的世界知之甚少,而且离大自然越来越远。别说对盘中餐的辛苦、原上草的枯荣有多么深切的理解,就连它们原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所以咱们以后该多带心宝出去走走,哪怕就到郊外也好,吹吹野风,见识一下粮食从何处来,看看没经过人工修剪的花草树木,自由自在的飞鸟鱼虫,比一味地纸上谈兵更有意义,你说呢,芊芊?”
张博文的一席话正说到她的心坎上,她毫不犹豫地表态,“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谁也不知道心宝的小脑袋瓜里对大人的意图到底能领会多少,但总能捕捉得恰到好处。
“对了,心宝,小朋友耳朵旁的肉球太小了,连狗狗都拴不住怎么能拴住像大人一样高的马呢?”麦子芊耐心地解释。
“哦,他说谎了。”心宝似乎若有所悟。
麦子芊竟然无言以对,想了想又说:“咱们一家人可以摸耳朵,在外面你不要动手去摸别人的,也不要让别人随便摸你的,知道吗?”
“老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孩子常常把老师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你们那是大家,大家是要遵守纪律的,当然也要互相帮助;咱们四个人是小家,小家才是可以亲近的……”麦子芊理屈词穷讲不下去了,求助的眼神望向张博文,他立刻接收到了信号,大声嚷嚷起来“好了好了,再不开饭我的肚子就饿得和这鱼一样瘪了。”
“我也饿了。”心宝急急忙忙爬上椅子。
“是啊,试试凉不凉,要不要热热?你们三个真有意思,我都看呆了。”二姐一边说一边护着心宝。她的言外之意麦子芊和张博文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