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文现就职于在省内首屈一指的彭力机械设备有限公司下属的起重机厂,是技术研发部的骨干成员。对机械部件的兴趣是与生俱来的,家里的电器大都曾偷偷地打开过,最过分的一次是把爸爸视若珍宝的木匣子收音机拆开,恢复原样后却变成了哑巴。他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上午临出门上学时才向父亲坦白交代,没等看到他的反应便以最快的速度跑掉了。他所了解的父亲远比做小学老师的母亲要温和得多,一直在厂里做焊接工作的他言语不多,但心灵手巧、乐于助人,邻居家的自行车、电动车坏了,首先会让他过过目,一般的问题他都能解决,至于常见的家用小电器更不在话下,也因此积攒了不少人气,厂里的上上下下都尊他一声张师傅。妈妈常说:别人失业了会担心,爸爸失业了可以开个修理铺,说不定挣得会更多。但他是通过接班的方式进的厂,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背景空虚,始终只是个高级技工,没有任何职务。他所带出的徒弟有的已成车间主任;有的受聘于私营企业,工资高出一倍还多。但他始终任劳任怨地坚守岗位,每年颁发的先进工作者证书便是对他最大的激励和肯定。然而他也不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在机械产品滞销的那几年,为了缓解因为工资发不出而导致的家庭经济危机,在得到领导的批准后,他带领几个徒弟和同行出门揽私活,的确挣了不少外快,并且把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交到厂里,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爱厂、护厂之心可见一斑。一接到厂里恢复生产的号召,他们全都谢绝了高薪挽留,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
还是父亲张存海技高一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收音机修好了,只是半开玩笑一样地警告博文:“动别人的东西要先征得人家的同意才行。”
母亲吴秀敏对儿子的勤学好动是非常赞赏的,她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手是大脑来指挥的,动手就等于动脑,爱动脑筋的孩子无疑是聪明的。”但是,若在课堂上做小动作或者毁坏了电器,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母亲的溺爱是有尺度的。如今退休闲赋的她,除了要把老公的衣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之外,时不时还要到儿子家里送送饭、洗洗衣服、打扫屋子。单身汉的生活总让她放心不下,尤其是一想到他的婚姻大事,就如百爪挠心、寝食难安。
“你们到底要怎样?就这么一直拖着算怎么回事?”她经常会蹙着眉头、焦躁不安地问。
“妈,别担心,孙女都有了还怕什么。”博文总是这么云淡风轻地搪塞。
“孩子是你生的,可不是你的,她一旦改嫁,孩子姓了别人的姓,管别人叫爸爸,还有你什么事?”
“走到天边她身体里流的不都是您儿子的血嘛,对,还有您的。”说完,拍拍妈妈的肩膀借故离开了。
张博文人如其名,博学多识、文质彬彬、同时勤奋好学、乐于钻研,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耗在车间或者实验室里,但是那些端坐在办公楼里的“金丝雀们”,对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佼佼者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这是个效益不错的国有大厂,工资稳定,福利待遇优厚,青年才俊很受青睐。姑娘们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指导思想,有通过各种渠道牵线搭桥的;也有单枪匹马、主动出击的;当然也有小伙瞄上某个姑娘,寻找各种借口最后追求成功的。这种厂内自我消化的脱单行为领导是喜闻乐见的,这不仅有助于职工队伍的稳固,还能增强凝聚力,利于生产管理和发展壮大。另一方面,虚虚实实的各种消息总能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所以即便张博文是其中的凤毛麟角,但他离了婚还以照顾孩子的名义与前妻藕断丝连的事众所周知。本来摩拳擦掌、蠢蠢欲试的女孩大多摇头惋惜,另寻目标了,但有一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就是申思慧——一个才貌双全、窈窕多姿、能够把自己外在的魅力——比如恰如其分的五官、傲人的前胸、纤细的腰肢、适当裸露的细腻的皮肤——展现到极致的女人。
申思慧的父母因国企改制于十一年前双双下岗,父亲申阅之前给货运公司开车,后因饮酒误事被辞退,如今在小区做保安;母亲一直闲赋在家。“贫贱夫妻百事哀”,虽然独生女没什么负担,但是眼见原来的同事个个买新房、换新车、活灵活现,而自己年过半百,生活也只是勉强支撑,内心的不平衡常常借着酒精的力量发泄在糟糠之妻的身上,吵吵闹闹就成了家常便饭。申思慧在家时,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有所收敛,不在家时的糟糕状况可想而知,她心疼母亲,但她很少回家。所以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首先凭借学历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经过一年的漫长的搜寻和等待,她终于在无数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人力资源部主管的认可,顺利进厂。但她并不住职工宿舍而是在外与另一女孩合租居住。她的目的:一是增加与外界联系的机会;二是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过早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触面广了,认识的人就多。果然在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回来时,因为酒喝得太多,上楼梯时差点摔倒,幸亏被刚好经过的一位男士扶住,他是来探望父母的。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原来此男名唤金全友,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一个名副其实的年轻有为的高富帅。申思慧心中窃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各取所需,迅速坠入爱河。然而几个月后,金全友的圆滑世故、唯利是图、薄情寡义的性格令她当初的痴爱慢慢冷却、渐行渐远。尤其是他身边美女如云,令她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忍无可忍,她选择了放弃。
室友名叫周爽,来自农村,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父母都在环卫公司上班,父亲开洒水车,母亲扫大街,她在超市做收银员,虽然工资不高但她心满意足,原因还在于二十一岁的她有了个百依百顺的男朋友,与她同村而且就在不远的工地上班。她的妈妈经常送来饭菜,但申思慧拒绝分享,她感觉那个母亲能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未必能把饭菜做得让人放心。小男友偶尔也会带着水果或礼物来约会,她的快乐、幸福毫不掩饰地洋溢在稚气未脱的脸上,常常感染并刺激着申思慧,如若不是小女孩天真单纯、很容易相处,她宁愿找一个和自己一样成熟安静满腹心事的姑娘。
有了前车之鉴,申思慧痛定思痛才发现,自己寻寻觅觅的人就在眼前。张博文是工人家庭出身,经济稳定没有后顾之忧;有房有车无需拼搏奋斗;对前妻和孩子不离不弃证明其负责任、有担当;关键是专业技能精湛,很有升值空间;再加上父亲多年积攒的人脉,可谓前途无量、锐不可当。这样才气、人品俱佳的“稀世珍品”,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有准备的人是能够见缝插针、创造机会的。周一下午,临近下班时分,张博文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人力资源部的申思慧,因为他的领导递上来的申报材料里少了一张表格,需要他本人马上去完善一下。张博文不假思索直奔行政楼。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离开,只有一位漂亮的女孩。
“你好,我是申思慧。因为明早要把材料送去审核,所以着急把你找来……。”说着把表格和笔放在张博文面前。在申思慧耐心的指导下表格很快填好了,她看了一眼,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对博文说:“好了,咱们一起下楼吧。”
到了楼下,临分手时,张博文礼貌性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耽误你下班了。”
“没关系,反正下了班我也没事做,你呢?”她的计划在不着痕迹地酝酿中。
“我——还行。”张博文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不善于和陌生的女孩子聊天。
“请我喝杯咖啡的时间总会有吧?”她这么直接坦率让张博文不敢直视,但因为刚才的事好像不该拒绝,于是就有了毕业后第二次与除麦子芊之外的女孩单独相对而坐的尴尬。第一次是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下、在精心设计的场景中,上演了一场类似于舞台剧的相亲活动。对方是母亲同学的女儿——一个端庄清秀、戴着眼镜的斯文女孩。但她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既然两位‘监督员’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那我就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首先我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崇尚柏拉图式的爱情,摒弃传统的世俗和肉体的欲望,追求纯洁的爱慕、心灵的沟通和精神的抚慰。同时我也是坚定不移的丁克一族,不愿被亲情束缚着忍辱负重;不愿无条件地为后代牺牲短暂但恬静的自由人生……”
张博文如坠云雾,小小年纪如此超凡脱俗,不知她苦心积虑的父母会有何感想。
接着话锋一转,开始了对张博文劈头盖脸的批判:“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抛妻弃子都是不争的事实,满足了生物般的私欲泛滥却丢弃了舐犊情深,这是逃避责任的可耻行为……”
张博文如坐针毡,心宝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生命的延续,抱着她柔软灵动的身体,他甚至会想:死了都值!可是这个断章取义的莽撞女孩竟然把他指责得体无完肤、禽兽不如。他无法再顾忌谁的颜面,站起来走到视线之外的地方徘徊。直到十分钟后收到吴秀敏的催促短信才回来,但他没有坐回桌子旁,而是对女孩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事后,他对妈妈下了通牒: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而斯文女孩则对亲密女朋友编写的剧本赞不绝口,让她演绎得痛快淋漓,看见男人紫涨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她的结论是:张博文能够不动声色地容忍她胡说八道了半个小时,要么是反应迟钝的傻子;要么是修成正果的圣人。
“管他什么人,只要是男人就是报复的对象!”女朋友说着在一长串名字的最后面加上了“张博文”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