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距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麦子芊才同意张博文专车接来送往,邻桌的小雅最先发现了状况,对着麦子芊嚷嚷起来;“麦子,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到位!我们望眼欲穿了这么久,今天总算见到了姐夫的庐山真面目,这么潇洒倜傥干嘛藏着掖着?当我们是一群母老虎呢。”
“你们不是老虎是温柔的绵羊,可他是凶残的猎豹,我担心首先会把你吃了。”
“好啊,放马过来试试!”小雅一点也不文雅,像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野性十足。
“注意形象!”
“什么形象?一本正经的伪君子还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我可做不到!”别看小雅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竟然把办公室里那些鼓唇弄舌明争暗斗的小把戏看得通透,说得明白。她的率真和坦诚也只是短暂地暴露在麦子芊面前,转脸就是一个窈窕淑女的乖巧模样。她们互相嘲笑对方虽然不是小人,可哪点不像正襟危坐的伪君子?身处多姿多彩的大染缸再洁身自好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不沾染一点别样的颜色。
因为麦子芊拒绝吴秀敏的照顾,也不愿劳烦自己的家人,所以张博文就让妈妈帮忙请来了二姐。
孩子的到来对两人来说不仅是身份的转变、血脉的传承,还是剪不断的感情纽带、取不尽的幸福源泉。妈妈的称谓让麦子芊在羞涩中体会着完美女人的神圣时刻,生命的诞生原来是如此奇妙,令她感动落泪。初为人父的张博文已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喜悦之情难以言表,芊芊和孩子是他手心里的宝,常常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心疼才好。
房子空间狭小,担心张博文休息不好,麦子芊不让他在沙发上留宿。有段时间张博文特别繁忙,每晚从麦子芊这儿回去之后还要加班阅读资料,整理数据。明显的消瘦和疲劳逃不过麦子芊的眼睛,于是她给他立了条霸道规矩:只许周六、周日进这个家门,其余时间非招不得入内,张博文极力反对说想见孩子,麦子芊作了让步,电话视频可以不限。麦子芊一贯说一不二,张博文只能无奈接受,规矩慢慢变成了习惯。
2016年春,就在心宝一周岁的那天,麦子芊把张博文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平缓地说:“我不想租房住了,不能让孩子和我一样做一个颠沛流离的流浪儿。”
“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像是喜从天降,张博文立刻双眼放光兴奋异常,“这房子又小,房租又贵,省下来给女儿多买盒奶粉也是好的,我照顾起来也更方便。”他越说越开心,越想越美满,嘴巴都要笑歪了。
麦子芊咬着嘴唇望着他,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对不起!博文,我是想买套房子。”
“买房?”因为意想不到所以他吃惊不小。
“是的,我知道咱俩的钱都不多,可以用我的公积金贷款,每月交的房租就够了。”
张博文收敛笑容,徐徐说道:“那套房子在我名下,要不把它卖了,换个大点的住着舒服。”
麦子芊用肩膀顶了他一下,笑着说:“傻吧,现在有钱人都屯房,哪有往出卖的?况且多一处房产多一份投资嘛,对女儿将来也有好处。”她的话既是解忧酒也是迷魂药,怎么听都舒心,“鉴于资金有限也为减轻贷款压力,咱就买个小的,有两室就行,一间我和孩子住,一间二姐住。”
“我哪?难不成蹲在门外做看门狗?”张博文虽说是开玩笑却一脸严肃。
“那不行!门外是大家的,不能私自占用公共资源。”麦子芊故意顿了一下说,“买个比这更大更舒服的沙发供你专用,怎么样?”
“就等你这句话呢,一言为定!”他当即眉开眼笑,“只要让我进门,别说睡沙发就是坐冷板凳也求之不得。”
就这样两人七拼八凑交了首付,置办了现在这套两居室的二手房——比之前的出租屋大不了多少。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房产证,麦子芊乐了好几个晚上。
回想与张博文交往的五年里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似乎比别人一辈子的都多。她好像始终以自己的凄苦在利用他,以他对自己的执着的爱的名义在绑架他。只要是她作出的决定他总是义无反顾地支持,而她从未思考过他是在主动给予还是被动接受。就像当年她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一门心思想方设法摆脱和逃避困境,却从未关心过张博文是否通过了考试。毕业四年多她也从未鼓励过他的学习和工作。她口口声声向庄美云描述心中所爱应该如何伟岸,如何勇猛,如何才华横溢,令她高山仰止,崇拜到五体投地。而庄美云则嗤之以鼻地笑她:“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浪漫小说家编织的无法企及的童话梦想。如果没有张博文,她还不知正蜷缩在哪个角落里自生自灭呢,每走一步她都是踩着张博文的肩膀,她从未在乎过他累不累,疼不疼。她对他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在不知不觉中利用了他给予她的爱情大棒把他击打得遍体鳞伤,她被生生宠成了不知天高地厚、明火执仗的野蛮公主,或许博文已经厌倦了永无休止的索求,受够了暗无天日的等候。而她——申思慧(那么容易就记住的名字,张博文却从未提及。)正是治愈他的金丹妙药,也像竖在麦子芊眼前的一面镜子,她看到自己像一只躲藏在草丛中的蚂蚱,跳着无知又拙劣的舞步;而申思慧则是高贵典雅的白天鹅,谁都无法抗拒。
“叮咚”是微信提醒,麦子芊打开,是任晓光发来的消息,内容令她心惊肉跳:“有不利于你的流言传出,望早做心理准备。”突如其来的警告令麦子芊摸不着头脑,自然想要问个水落石出。任晓光回答:“详情不知,可能周一公布。”“公布?”她更加百思难解,到底犯了什么错不经审问就做出判决?流言不会空穴来风,任晓光也不会信口雌黄,他既然不愿以实相告大约是非同小可而且有言在先不许泄露吧。她仔细回忆着近两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因为有自知之明她从没有独断专行的冲动,也没有僭越别人权力的地方,自认没有大的授柄于人的言差行错。难道是那份报告?麦子芊赶紧打开备份从头到尾仔细查看,条条框框有理有据,好像也没有太大的瑕疵可以挑。至于生病请假那是主管同意且有医生的病情证明的,她困惑而且惶恐,但事情尚未明了,只能静静等待。
10月30日早上,麦子芊刚走到办公楼下就收到微信群里发布的公告,内容大致如下:“公司员工麦子芊一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虽然循规蹈矩但也可圈可点,可是近期因家庭琐事缠身状态松散,消极怠工,所作报告漏洞百出,多有不实之处,贻误公司调整计划的实施。经管理层会议讨论决定:给予记大过一次,暂调离副主管一职,降为普通职员,留用察看。即日起生效,标注日期是10月27日。”
幸亏有任晓光的提醒,麦子芊还不至于在或熟或生的面孔前惊慌失措,她已经知道了问题的出处,但她坚信大家很快就能收到澄清事实、还她清白的另一份公告。所以对于身边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无畏地迎接,报之一笑,不卑不亢。
麦子芊进来时“黑白双煞”早已各就各位,温欣坐在了她曾经的位置,看见她竟然毫不吝啬地搬出两个小酒窝来打招呼,麦子芊礼貌又不失风度地笑了笑,径直走进胡斌的办公室。又是白色,雪一样堆积的厚重的白,能够掩盖一切丑陋肮脏的洁净的白,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世界里麦子芊寻找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胡主管,公告里的内容我不明白,请您指点迷津。”麦子芊的语气里饱含情绪——有涵养的人不代表就是木头。
“里面写得很清楚,你做的文案不专业,错误百出,在上周的会议上令我们部门颜面扫地,没有开除你已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了。”语气僵硬得像块石头。
胡斌居高临下的威严不容侵犯,但麦子芊必须据理力争,“怎么会呢?我核对过很多遍。”
“这是你的吧?自己看!”她把写着麦子芊名字的U盘放在桌子边,麦子芊满腹狐疑地拿过来插进旁边桌子上的电脑里。
眼前的一切令她感觉天旋地转,“这是怎么回事?”麦子芊一对惊恐的眼睛望向胡斌,“不可能,这明明不是我做的那份!你看,连基本语句都不通顺,数据张冠李戴,图表残缺不全,即便我学业不精也不至于低劣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你带过来给我、寄托了我所有信任甚至连审查都省略掉的那份,令我在领导同仁面前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那一刻我对你恨之入骨。但是冷静下来我在想:你既然选择留下来,即使对我心存芥蒂,也不应该愚蠢地自掘坟墓。”
“主管,我是冤枉的,这是被人篡改过的,我有备份,您看看行吗?”麦子芊心急如焚,手忙脚乱地想把优盘放到胡斌面前。
“不用了!我已经说过,我相信你的清白,所以公告推迟了两天才发。”这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她居然平静如水。
“既然事实摆在眼前,怎能听之任之?我要申诉,我要讨回公道!”胡斌的信赖给了她希望和信心,给了她抗争的力量。
“事实?哼!”
胡斌鼻孔里的一声轻蔑无异于无情的鞭子抽打在麦子芊身上,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里。
“事实早已锁进领导层的脑海里,早已明明白白地写在公告里。你可以去申辩,但别指望我帮你。因为后果可想而知:首先你若咬住不放就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们部门首当其冲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被其他部门笑话咱们乌烟瘴气,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难以立足;其次公司领导会以大局为重,你这芝麻点大又与稳定、和谐背道而驰的小事岂不是自找麻烦,给他们添堵嘛。况且温欣正在全力补救,很快就能完成,质量不会比你做的差。还有一条,我不妨告诉你个秘密,相信你也不会外传:魏冰的老公是公安局副局长,出了问题已被双规,虽然她一直凭借自己的能力吃饭,但为了避嫌公司才将她远远调离,同时也是保护她的一种措施,可是不乏别有用心之人枕戈待旦吹毛求疵,你这一闹正好送上个用人失察任人唯亲的理由,虽然不至于改变命运,可一旦脏水泼上身任你洗得再干净,也会留有难以磨灭的痕迹,相信你不会做雪上加霜的傻事。我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可谓两败俱伤,但上层喜闻乐见彼此成为制衡的工具。我本可以借机怂恿你去做徒劳无功的事,可我不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和她之间只有竞争没有怨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生存之道。看来魏冰没有教会你如何躲避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好了,我今天推心置腹地说了半天,无非是觉得你是聪明人,不会让我枉费口舌,回去好好想想吧。”
麦子芊呆呆地走出房门,看到那些齐刷刷利箭一样射来的凛冽目光很是困惑不解,明明他们都知道她是受害者,为什么仍然愿意把她当作害群之马?
“来,麦子!”好亲切的呼唤,好像来自远古时代。麦子芊回过神来,小雅正拉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桌子旁。
“坐吧,我让琪琪去了那个桌,咱俩还像以前一样作邻居。”面对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小雅伸出了温暖的手。麦子芊轻轻地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