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一刻不停息,就在夏季一个周六的下午,一切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改变,是偶然也是必然。张博文正吹着电风扇在网上查阅资料,外面突然起风了,他走向阳台向外探头一看,黑云压顶大有山雨欲来的阵势,马上给麦子芊打电话:“在哪呢?要下雨了,赶快回来吧。”
“我在超市买菜呢,晚上要庆祝一下,有特大好消息回去告诉你,等着啊!”听她的声音兴奋和激动的心情难以抑制。
张博文虽然一无所知,但麦子芊开心是他最大的愿望。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不一会拎着一瓶红酒和麦子芊喜欢吃的猪蹄回来了。
麦子芊进门的时候雨才刚刚下。碰巧的是她竟然和他心有灵犀也买回来一瓶红酒。麦子芊没有急于公开秘密而是兴高采烈地与博文一起烧菜做饭,脸上荡漾的笑容像盛开的莲花白里透着红。
终于,一切就绪,他们相对而坐,麦子芊把盛满红酒的杯子向张博文高高举起,“首先祝贺你更换了工作岗位,希望你再接再厉,大展宏图!”
“怎么这么一本正经的?小事一桩,没必要这样隆重,真让小的受宠若惊。好!我干了,你随意。”
两人郑重其事地碰了杯,麦子芊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呀!这什么味?”她吐着舌头,苦着脸,皱着眉,赶紧夹了点菜放进嘴里。
“没喝过?”
“没有,从来没沾过酒,连饮料都不怎么喝,适应不了奇怪的味道。”
“那要小心了,红酒度数虽低,喝多了也会醉人的。”
“没关系,今天高兴,人生如梦一场,哪怕今夜醉一回!”
“豪爽!人生难得一知己,今日舍命陪君子!”
“好,来,再干!”麦子芊又举起一杯。
“你慢着,我记起了几句诗,你听听对不对?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张博文正在冥思苦想下一句,麦子芊却连连摆手说:“不对,不对!我才不做深巷红楼里的歌女怨妇,我要做驰骋沙场的江湖豪杰!”麦子芊从小到大都有英雄情结,她崇拜和向往军人,可是因为于计红的哥哥曾赴参战一去无回,所以坚决反对他们兄妹有任何入伍的念头,甚至当着她的面不准提及战争、军队、枪炮之类的敏感字眼,她痛恨这一切。尽管麦子芊顾及到母亲的感受放弃了参军的计划,但是时常在梦中幻想着横刀立马、保家卫国、英姿飒爽的高大形象。每次看到军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多看几眼,甚至坚信他们的爱情一定是刚烈坚贞,火光四射的。如果真有个军官向她射来爱的子弹,最大可能会一击命中!
张博文搜肠刮肚,终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说道:“有了,你听这个,‘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麦子芊毫不留情地嘲笑说:“憋了半天还是书本上学过的几句,可惜我没有生父要我替他去从军,做不了花木兰。”她忧郁的神情令张博文追悔莫及,连忙转移话题:“今天这么高兴不会只因为我的工作吧?”
麦子芊拍着手笑了起来:“我一直等着你开口问呢,谁知你东拉西扯就是不提。来,干了这杯我就揭开谜底。”麦子芊真把自己当成了豪气干云的将军。
“我哥今天领证结婚了,嫂子是他朋友的妹妹,我好想看看新嫂子长什么样!”张博文惊异地看着那张笑着笑着便满是泪痕的脸。
“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吗?怎么还哭了?”
“我是喜极而泣嘛,那个家又完整了。来,为一个完整的家干杯!”
“慢!慢!先吃块猪蹄。”
麦子芊用纸巾擦了擦手接过来就大口吃起来。“真香,小时候从未吃过这东西,直到嫂子——原来的那位,生壮壮做月子的时候,我刚好放假在家,妈妈煮的猪蹄汤她说吃不下,偷着给了我一个,那味道就像刚从猪圈里掏出来的一样难以下咽,还是哥哥调了点酱料让我蘸着吃才没至于扔掉,直到上次你买来才知道,原来这东西是能做出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的。”说着说着又是泪珠滚落。短短的一段话里几乎把每个人都提了个遍,她对家的情感犹如层层缠绕的藤蔓。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住在猪圈上面?”
“胡说,那怎么住?脏死了,猪圈都设在院子最南边的角落里。那也是前几年,现在早不喂了。”
“咱们的祖先就是住在猪圈上面的,‘家’这个字就是根据这种结构创造出来的。”
“是吗?”麦子芊用手在桌子上比划着,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说:“还真是的!”
“告诉你芊芊,我们小的时候,厂里有个养猪场对外承包了,每到过节就杀猪分肉,我爸就拿几个猪蹄甲回来,塞上猪油,搓个棉花条做捻,点起来就是个油灯,他说是他儿时的游戏,我和胡志刚把这个传统继承了好几年。”
张博文绘声绘色地讲,麦子芊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边说边笑边吃边喝,不知不觉两瓶酒下了肚,张博文自然没有感觉,而麦子芊早已面如关公,红到了耳根。洗过澡还嚷着热。
“空调温度已经很低了,再低是容易感冒的。”
“哦。”麦子芊答应着进了房间。外面雷电交加,似有千军万马蓄势待发。张博文一边收拾残局一边观察着麦子芊的动静,第一次喝酒就这样大刀阔斧未免让人担心。突然一阵电光火石之后伴随着一声“咔嚓”的轰鸣,他听到了“啊”的一声尖叫,立刻冲到了麦子芊的床前,不顾一切地掀开被子。她正双手捂着耳朵,脸埋在枕头里,低声哭泣。
“怎么啦?芊芊,怎么啦?”张博文看到麦子芊狼狈不堪的惨状,惊慌失措,不停地摇晃着她的手问。
麦子芊慢慢抬起头哭着说:“我害怕!”她的确从小就害怕电闪雷鸣,今夜的酒和喜忧参半的情绪把她的恐惧放大了无数倍。人最真实的时刻就像孩子一样单纯。
“没事的,不就打个雷嘛,是天公打了个喷嚏而已。”说着把她扶了起来,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正在这时又是一个亮如白昼的闪电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麦子芊不由自主地扑向了张博文的怀抱,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脸牢牢地贴着他的胸膛。张博文坐到了床上,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紧紧抱住似乎永远都可望不可即的心中致爱,内心的波澜壮阔难以形容。这个颤抖着的滚烫着的可怜女孩正是他生命的全部。
麦子芊终于抬起头,越过下巴的棱角,越过黑漆的鼻孔她看到了一双正低下来望着自己,已被饱含的深情润湿的眼睛。
“你怎么哭了?”麦子芊跪了起来,边用手擦拭张博文的眼泪边不无伤感地说:“你现在是我最亲近的人,怎么能哭呢?”她捧着这张燃烧着的脸,望着这双火热的眼,她的心跳像打雷一样激烈。
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这个吸纳了天地精华寄托了他全部情感的女人;这个连呼吸出的热气都让人沉醉的女人;这个此时此刻正在他眼前千娇百媚的女人。
隐约她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云一样飘来:“芊芊,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麦子芊沉醉地笑了笑,有人爱她真好。
麦子芊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神情有些恍惚,不明白身在何处。她揉了揉眼睛,搓了搓额头,无主的六神开始慢慢归位,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她不敢相信自己亲手砸碎了崇高纯洁的不可侵犯的爱情圣坛,她背叛了自己一直追捧着的、被神秘力量驾驭着的、可以舍生忘死的爱情信仰,尽管她并不知道她想要的爱情到底长什么样,但显然与张博文无关,因为她对他从未产生过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感觉,阴差阳错令她痛不欲生。她捂着脸拼命地摇头,试图把所有不堪又可怕的回忆甩得干干净净。
“芊芊,你醒了!”“悲惨”事件的另一位罪魁祸首做贼心虚似的吞吞吐吐,面红耳赤,腼腆的笑容里含着胆怯。
“走开!我不想看见你!”麦子芊用一种近乎厌倦的口吻像驱赶一只苍蝇一样对张博文发号施令,她的怒不可遏像打了张博文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顿时清醒了,麦子芊明明是酒后失态,身不由己,而他则是趁火打劫,罪大恶极。麦子芊纯净得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丑陋和邪恶的另一面,他羞愧难当、悲愤不已地出了家门。
张博文穿着背心、短裤和拖鞋在烈日下踱步,他觉得自己太肮脏、太腐烂,必须在阳光下消毒净化,才不至于破败成一滩臭不可闻的污泥浊水。汗水争先恐后地从皮肤内渗出,很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肩膀有了灼烧般的痛,他干脆来到湖边的游泳区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泡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