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同学们开启了紧张的实习模式。麦子芊选择了本市的一家单位,晚上仍可兼顾董阿姨家的女儿,而且回校住宿比外面方便。宿舍里还有同桌和钟未然。准备考研的张博文不需要参加实习。
董阿姨为了麦子芊来回更便捷,送了一个半新的电动车,但是每次她都要先回学校换上自行车再去上课,因为放学后仍可以与张博文保持原来的方式,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春暖花开的四月,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在每个人身上。麦子芊正在打印材料时接到了张博文的电话。
“喂,哥!”
“芊芊,下班后我在北门口等你。”
“有事?”
“有,重要的事!”
“好!”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违反约定,想必真有很重要的事。
下班后,放下电动车,麦子芊匆匆赶到北门口。一副熟悉暖心的画面令麦子芊开心不已。当初帮助过她的三个人齐聚一堂,迎接麦子芊。
“这是胖曹,这是大刘,”张博文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我,阿文,史称钝三角。”
“因为你这条边长!”麦子芊一边笑一边指着张博文。三个男生笑着附和。
一行四人走进一家明亮洁净的饺子馆。
“来过吗?”张博文问麦子芊。
“没有。”为了节省她几乎不在外面买饭。
“这里的饺子品种多,五湖四海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家的味道,如果不是提前订好位子,这个点来根本没地方坐。”胖曹的介绍能勾起人的遐想。
果然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已摆上了两个小菜。
不一会,服务员端上来四盘饺子,张博文说:“因为担心等的时间太长,我们先在电话里点了几样,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再点。”
饺子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皮薄通透,馅料隐约可见,秀色可餐。麦子芊连忙摆手说:“喜欢,什么味的都喜欢!”
胖曹把牛肉和素拼推得离麦子芊更近些。“我是不是借花献佛,喧宾夺主了?”他望着张博文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当然,今天是博文的生日,他才是主角嘛。”大刘戴着圆圆的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哥,原来是你的生日?我不知道,没准备礼物。”麦子芊很不好意思。
没等张博文回答,胖曹就抢着说:“没关系,我们约好的,谁的生日都是只吃饺子不送礼物,送祝福就够了,去年遇见你时就是给我过生日。”
“哦。”麦子芊松了口气,对张博文说了声:“生日快乐!”
大刘提议张博文来点生日感言。
张博文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啊,时光荏苒,转眼……”
“通俗点好不好?”胖曹对张博文僵硬而又夸张得令人发指的形象忍无可忍。
张博文立刻软了下来:“真的是快,四年一眨眼就要结束了。”
“你是雕塑哇,眨个眼要四年!”胖曹总能见缝插针地调侃。
大刘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别打岔!”
张博文想了想说:“这里不是感慨的场所,再不吃饺子就凉了。”说完,第一个动了筷。也许因为有麦子芊在,他们吃饭的样子斯文不少。
饭后,他们返回校园,在池塘边的草坪上席地而坐,海阔天空,畅所欲言。
“麦子芊,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胖曹突然发问,令麦子芊措手不及。
“我?还没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吧。”她难以想象离开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这样其乐融融的集体,该怎样坦然面对困难和挑战,她留恋又彷徨。
不难看出她沉吟背后的困惑,还是胖曹打破了僵局,“我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步入婚姻殿堂!”
“结婚?”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惊问,显然这是他故意保留的秘密。
“是啊,难得‘小玻璃’痴心一片,愿意跟我到天涯海角。我要带她回家,父母早就准备好了安身立命的窝,虽然小点旧点,她也不嫌弃,凑合着过吧。到时候你们一个都不许缺席!”
“肯定参加,不过你小子真够快的,怕出去没人要吧,说!用什么法术骗得人家上了你的贼船!”大刘搂着胖曹的脖子审问着。
“什么呀,我的优点这么明显你们看不见吗?!”
“那个什么玻璃是天然放大镜吧?!”张博文调皮起来也是不遗余力。
“我最后一次郑重警告:人家叫张丽,只有我能叫她玻璃!”
张博文连忙举起手:“好,好,自领黄牌。”
麦子芊根本插不上话,看着他们嬉嬉笑笑的样子,呼吸着凉爽的风中沁人心脾的芳草的清香,舒服又惬意。
“说真的,你们也要抓紧了,出了校门,活动范围小,接触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像学生这样单纯、干净、可靠的也许真不好找。”
胖曹的话与同桌讲得如出一辙,但麦子芊没有准备好,她没有遇见能让她面红心跳、朝思暮想的人;没有遇到能让她如飞蛾扑火般舍生忘死去爱的人。但是胖曹的话走进了麦子芊的心里,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她在接下来的清明假期里焦虑不安、反复思量。
先说四月三日上午,宿管李阿姨敲门问:“钟未然在吗?”
“在呢。”钟未然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去开门。
“刚刚一个男生送来的,请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好的,谢谢!”钟未然接过塑料袋,抽出盒子看了看,皱了下眉头,扔到了床上并自言自语:“又送礼物给我。”
恰好此时进门的同桌向麦子芊做了个鬼脸,哑声比划着:“是个领带!”麦子芊差点没忍住笑。
因为离家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所以每次放假她都回去,家教落下的课程回来再补。但这次她迷茫了,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些千疮百孔,家的概念已经模糊,想起它来既亲切又沉重。临近中午时分,她接到了三婶家翠玲的电话:“子芊,我到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我不回了,下次再说吧。”麦子芊的心头掠过一丝酸楚。
“不回了?!我还想当面向你道喜呢。哈哈!”爽朗的笑声是她耿直性格的标志。
“道什么喜?喜从何来?”麦子芊实在想不出从家的方向还能传来关于她的喜讯。
“装什么装?!我听我妈说了,二大娘已经找人看好了日子,连喇叭都订好了。她要我别声张,我就奇了怪了,男婚女嫁正大光明有什么好隐瞒的,日子一到热热闹闹,还不是大家都会知道?!”
“你在说什么呀?翠玲!”麦子芊像浑身爬满了蚂蚁、左一口右一口地叮咬一样难受,她不愿意相信发小口中所说的与自己有关。
“喂,不会吧?我可是对你无话不说的,你与子青哥哥的地下情捂得严严实实我也就不计较了,这都摆在桌面上了你怎么还和我打哑谜呢?!”她完全继承了三婶的心直口快,这也曾是麦子芊很欣赏的优点。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不要再说了,不可能!绝对不行!”她呐喊着挂掉电话。流着眼泪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原以为那个荒谬至极的想法会随着她的一走了之而烟消云散,不料滚滚洪流却在背阴处汹涌激荡。她像只迷途的羔羊。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浑浑噩噩寝食难安,同桌的询问张博文的关怀都未能减轻她日益积累的沉重的心理负担,连一向自我陶醉的万树开也看出了她的异样,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他公然坐在了麦子芊旁边,压低声音说:“嘿,麦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他的实习有名无实,只在爸爸的公司里挂个名,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学校里。
“我一贯什么风格?”麦子芊抬起眼皮,往日神采飞扬的目光里愁云密布。
“你在教室里笑声最响亮,现在听不到好寂寥,你写的文章总是热情洋溢积极向上,好几期都没读到了——懒惰可不是好习惯!”万树开把一份校报展开在她面前。
“你怎么知道?”麦子芊瞪大了眼睛,她经常用笔名投稿,但除了同桌她才刚刚发现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的光芒辐射全校,没有死角,所以有什么困难的事不妨拿出来分享,让我这个从不知愁为何物的人也尝一尝它的味道。”万树开的魅力来源于他的身外之物和内在修养而非长相,侧面微转的模样最耀眼的是镜片上反射的光亮,躲在后面的小眼睛看不出形状。
麦子芊合上书本,一支水笔在手里转来转去,她的确不应该把自己的忧伤带给真正关心和爱护她的同学和朋友,一蹶不振只会于事无补。于是她凄凉地笑了笑,“没事,谢谢,放心,我能处理好!”她耸了耸肩膀,使劲吐出一口气。
万树开则拍了下桌子说:“那好吧,加油!”起身离开了座位。
安静的教室装不下她翻江倒海般的忧愁,琳琅满目的书籍解不开她锈迹斑斑的心锁。她走进校内的公园,曲径通幽,繁花似锦,垂柳依依,再美丽的风景都有离别时,时间不会因为她的畏缩和逃避而停滞不前,她必须清醒而且严肃认真地对待两个月后即成现实的未来。
身边掠过一只黑燕,穿林渡水越墙而去,难道要像它们那样为躲避寒流而长途迁徙?可是明年它们可以乘着春风重返故地,再衔春泥,而她一旦绝尘而去,何时才能有回头之日?她不想再一次沦为无家可归的弃儿。
她看见卷曲的荷叶试探着露出了水面,鲜嫩的竹笋坚定地破土而出,水是荷的家,土是笋的家,它们的根都在“家”里——无论它是丰饶还是贫瘠。恰在此时,校园的广播里正在播放肯尼·基的萨克斯《回家》,悠扬清亮的旋律正契合着她飘渺缠绵的心境。是的,她需要这个家!她离不开这个家!
可是怎样才能既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又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家里呢?用说服的方式显然行不通。这时胖曹的话再一次响彻在耳畔,他用结婚作为大学生活的终结,他们要用结婚把我牢牢拴住,那么我就同样用结婚来斩断他们的念想!麦子芊为自己大胆而又冒险的想法感到既兴奋又心慌。结婚——多么美好神圣的词汇却只能像花瓶一样借来摆放一下而已。可是谁又能心甘情愿与她做这样无比疯狂又不计后果的事呢?毕竟结和离都是人生大事,再怎么清白也很难向后来人解释清楚。然而一旦想法在脑海里形成就再也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得迫在眉睫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