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徐行,路上屋舍渐少,不过在路上倒是遇到了几位黑衣壮汉,这些人她知道是之前督管她们这批小孩子的带刀护卫,郑焱手下的人。
不过现在棋子已出,尚未掷于棋盘之上,她现在没必要怕这些人,反倒是这些护卫要照顾好她们,稍有差错这些人可担待不起这样的责任。
天色垂暮,日斜黄昏,周围的景色逐渐掩上了一层粼粼的金缕衣,初春时节,四下万事竞相争艳,含苞吐蕊,风华正盛者,冠绝于众,不羁自傲者,翘吐芬芳,前方一夹角向前探去,两侧皆是粉红娇艳的桃树,春光乍好,穷目眺望两侧山顶皆是一片艳丽,满载桃红。
道旁一鹭鸶浅浅啄食,忽然看见有人道来,振翅远去,忽然惊动了地上的花瓣,卷起一道妍丽的花帘。
李若澜看见这样一片美景,心绪微滞,这满山的桃花林是她以前从未有见过的美景,哪怕是以前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学院里那几十株桃花在三四月的时候便是校园内最惬意的游玩圣地,无论是拍照还是作诗在这样的美景下,都情趣盎然,媚态横生。
这时想起古人曾经写过的一片小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美景,这不就是桃花源里的景色么,也是这样仿佛不入世的天地,只不过桃花源其中的人心无杂质,而无名谷里的人却要争个你死我活。
微叹一声,沿着旁边的一小道向山上行去,山不过海拔七八百米高,但她目前的身体也就六岁的体质,想要沿着山脚徐徐上山还真是费劲。
忽然山顶飘来一抹幽幽的萧声,忍不住顿下身来静静倾听,那曲调清澈高洁如高山玉泉坠落百米清潭,声声入耳,继而又向下转为低沉婉转的泣诉之声,仿佛为嫦娥奔月时痛惜哀怨,让人惹不住的怜惜疼爱。
听着这首曲子,没想到山上竟然也有人在,李若澜也不停下脚步,趁着天色尚未入夜,也到山上去好好瞧个一瞧。
少许时间,暮色垂帘,光与暗交辉相应,景色一片斑驳,此刻笛声早已消失,但凭着对那最后一缕音弦的追溯,她倒是找到了那音弦的主人。
“春尚不思寒,萧索满飞天,难忆麓林泣,孤诉终百年。”
李若澜拍了拍山崖上石块的小石子,坐在了地上,一旁的陈涵这才微微晃过头来,瞧了一眼说道。
“你怎么到山上来了,今晚管家就要安排师傅学艺,耽搁了时间可不好对管家的交差。”
“哎呀,我这妆自认为化得是有八分神色,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认出来了。”李若澜有些气馁,自我感觉是变了另一个模样,没想到连一个小孩子都忽悠不过。
陈涵微微扬眉,也不说别的话,静静的感受着最后一缕余辉的暖意。
“虽然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动手,当时我还得谢谢你救了我,这样我欠你一条命,只要以后不是跟性命有关的事情,我以后一定给你找场子!”
李若澜一把拍到陈涵的肩上,笑咧咧的说道,听着这话陈涵脸上忍不住抽搐,所谓道义就是舍身取义,哪有欠别人性命又说只要不让我去死啥都愿意做的道理。
“你这么弱,谁需要你来给我找场子啊,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我来救你。”
李若澜现在有一个谁都无法窥探得出秘密的宝贝,那就是那本《道冲内经》,这天下第一刺客所流传下来的内功心法,还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谁弱啊,我那是不小心好吧,没注意到,你说我俩到底谁弱!”
她气鼓鼓的回应,不依不饶的伸出一只手在陈涵的腰肢间挠个不停,开始陈涵还能故作镇定的表现出一副无事的样子,不一会就经不住她不休的攻击,弓着身子求饶,俩人这才算分出个高下来。
这一招绝技是她曾经和秦翰在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对付他最佳的武器,每次只要她生气了,她就会闷气的攻击他的腰肢窝,当看见他不住的求饶和眼角那快闪出泪花的模样,她俩就会和好如初,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这里神色不禁黯然,来自最亲密的人的算计和背叛,摧毁了一切曾经所积攒的美好,当一切支离破碎后留下的只有满目的疮痍和淌血的后被风干的那颗心。
她后悔自己对不忠所付出的代价么?没有,或许她做得有些极端,但怀揣着那些丑陋的记忆和一个想起来就让她作呕的人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她是不能容忍的。
爱何深,恨何切。
一把拿过陈涵腰间别着的竹萧,微微沉顿,不知心绪几何,薄唇稍阖,一双眸子拢住万载星空,随即又勾勒出浩瀚银河,唇下倾泻出一条悠扬的音符的海洋。
春花满兮忆故乡,执夭桃兮邈难忘,望苍穹兮天一方,浑泾渭兮江干伤,忧前世兮不思量,独遗余兮如舜花,翌日何兮几时休,乍蓬起兮心惶惶。
音节低沉缠绵,如同与天地泣述种种愁绪,使人不禁潸然,月影相随,相思难遣,一曲究罢面颊竟垂落朵朵珠花。
“闻弦歌而知雅意,愁曲更是如此,没想到你在音律上的造诣竟如此绝妙,你的家住何方,怎么会到了这无名谷里来了?”
陈涵自认为自己的音律天赋已是极佳,没想到这个李若澜的天赋竟当仁不让的压过他一头,心中倒是震撼,一个和他同年的小孩子能在音律中表现得如此,要么就是曾经有名师指导,要么就是人生经历了滔天震荡,无他二法。
把手中的竹笛还给陈涵,果然身体过于稚嫩无法达到成年人那样的完美境界,好在天地人三者情节皆在,一曲下来倒也奏得美满,用手背奋力抹了眼角挂着的泪珠,竟然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落泪,倒是让她有点发窘。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我家在什么地方你信不信?”
陈涵愣然,一个能将幽怨思念的心境表现得如此完美的人说她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他实在是不信这话的真实性的。
但转口而出却是:“我信!”
李若澜呵呵一笑,多了几分自嘲:“其实我只知道我叫什么,其他的记忆统统都消失殆尽了,这个世界有没有我的亲人也不重要,有对于我来说也同于无,没有回忆的羁绊那所谓的亲人又何来亲近的桥梁。”
听到李若澜的话,陈涵有些深沉,一时间两人竟没有再说任何的话,气氛有些清凉。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说关于你的事呗,就当是聊天消遣罢了。”
直到被李若澜一掌搭载肩上的时候,陈涵才缓过神来,好像都忘了刚才聊到了哪里。
想了一会才说道:“其实我和你的家境也差不多,我家是陈国人,然而母亲被陈国的官府所杀,父亲现在也如同疯子,一心想着复仇,除此之外我也再无其他亲人了。”
“那你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让你掉进了这醉金楼的这个魔窟里面来了?”
“我父亲早已经不再认我了,而当时我才三岁,父亲将我托付给了醉金楼,从那之后我几乎是没再见过我父亲一面.....”
“才三岁就把你交给了醉金楼,你的父亲还真是个人渣恶魔,没事等以后有机会见到你父亲,我一定给你撑场子!到时候烹炸煎煮闷烩你说一种方法,咱们一起治他!”
陈涵听到这话脸上浮现一抹不禁,微微笑道:“没想到你手段还挺丰富,在醉金楼的控制下明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能这样自得其乐的人,你是我见到过的第一个人。”
李若澜哈哈一笑,眸子里透露出一副狡黠道:“我听过一首诗叫,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能活一天苟一天,不然钱财必花完。”
“你这前两阕对仗倒是十分工整,不过后两阕我不敢苟同,好像变成了打油诗一样,是你胡乱给那诗人编凑的吧。”
看着陈涵如此老实,李若澜读书时自得其乐的佳句顿时没有了嚼劲,意兴阑珊,这小孩子就是不会打趣,扫兴。
“你给我讲这么多,这醉金楼可不是书堂,难道不怕哪一天我捅你刀子么?”陈涵缓缓的说道:“我们现在都是刀尖上饮血的生活,命不由人,也许哪一天咱们或许就成了敌人了呢。”
成为敌人么?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师出同门,同为醉金楼的棋子并不代表她就这么容易就那么容易被他人杀死,至少再没有成为弃子之前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你说我说的太多,难道你说的比我少么?再说了我记得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朋友要搞得多多的,敌人要搞得少少的,谁会介意自己的朋友多你说是吧?”
陈涵想了一会,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伟人说过这样的话,但觉得这句话好像也挺有道理,挠了挠后脑勺,跟着也笑了起来。
或许这是这个世界上两个同龄年的孩子彼此拥有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