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湖,利奎岛上最大的淡水湖,位于术师一族和深海使者一族领地的交界处。
此湖虽观之不大,却实则深不见底,其面净若白玉,其水通透如钻,好似天地之间的一面明镜,将天光云影尽收怀中。岛上的地灵们遇到烦心事时总爱来到湖边,静静凝望着自己清晰的倒影,就仿佛蓝天白云真的已经唾手可得,心底也会随之涌起一阵短暂的安宁。
而此时,满腹心事的玄镜就一个人坐在湖边,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眼角微微泛起的皱纹,他没想到,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自己,才二十四岁就已经开始迈向衰老了。
过往的思绪就像是耳畔吹过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涌进了玄镜的脑袋。
在玄镜当上术师一族首领的时候不过只有十四岁,当时,他的师傅圣经在与地府一战中不幸身亡,这个来到利奎岛仅有三载的天才少年便因为实力超群,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首领之位。
初登高位的玄镜却并不喜悦,他很清楚,大多数的地灵依旧视他为外来客,根本谈不上信任他,像穷奇之类的老前辈更是只当自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想要服众,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是,被深深的不安全感所萦绕的玄镜变得不再只是满足于“天才”的名头,他开始潜心修炼自己的法术,同时也开始异常地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更强,要变得更让人畏惧,他要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们再不敢对他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最终,他成功了。
在十八岁的那年,玄镜通过了极其严苛的考验,成为了利奎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法师。这是一项专属于勇敢者的荣誉,参与者需要独自前往附近的海域中一座极其危险的岛屿,并取回岛上特有的魔力晶石才算通过。
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所有通过考验的地灵们全都对岛上的见闻闭口不言。因此,大部分的地灵只知道那座海岛是不能踏足的禁地,却并不清楚岛上到底有些什么。
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在过去三百多年的时光里,共有三百一十四名自信满满的强大地灵永远长眠在了那座危险的岛屿之上。尽管他们都是各族的精英,却依然无法逃过死亡的命运。对于地灵们而言,这无疑是一项一生只有一次的考验,成功则意味着荣誉,失败却意味着死亡。因此,大部分的地灵会选择直接放弃,即使选择参加,也会等到自己积累了足够的能力以后。可想而知,十八岁就通过了这项考验的玄镜,在当时究竟给其他人带来了多么强烈的震撼。
总之,从那以后,玄镜在岛上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大法师”这三个字甚至一度成为了他的专属代号,因为人们每当提起这个名号的时候,总会第一个就想到玄镜。
在那之后不久,一个小战士在背后偷偷议论玄镜,恰巧让他给听到了,他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夺去了那个小家伙的性命,还将他的舌头给拔了出来。气恼的穷奇只身一人上门理论,但在与玄镜的对决之中却被打得颜面尽失,只得灰头土脸地认了栽,这也让玄镜的名声再一次响彻了全岛,两族之间的仇怨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从那时起,玄镜便再没听到过任何质疑的声音,就算有,那些家伙也绝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就连顽固的老穷奇也不敢再随意轻视他,反而将他视作了最强大的竞争对手。玄镜十分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但同时,他也开始变得阴晴不定,开始变得铁石心肠,渐渐地,过去的阳光少年终于成长为了今日的冷面杀手。
回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玄镜才猛地意识到,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好久,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这烫屁股的宝座上坐了十年,自己曾经视作母亲一样的圣经师傅也已经死了十年。
最近的这段时间里,玄镜总是感觉到心烦意乱,不仅仅是因为方安轲和穷奇的事情,还有与地府结盟的事情也同样让他烦心。
再怎么说,圣经师傅终究是死于地府之手,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不去介怀呢?有着类似心事的还不止他一个人,青鲨的师傅、烛影的师傅、追光的师傅以及闻风的师傅都葬身于同一场大战之中,他们的恨意并不比玄镜的要少。但如今,为了整个利奎岛的兴衰存亡,身为七大首领的他们也只能放下心中的仇恨,选择变得“成熟”起来。
“玄镜师傅,你果然在这里!”
玄镜抬起头,只见顶着一对黑眼圈的灰烬正沿着湖边的小路一脸焦急地向着自己跑来,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跑到玄镜的身边之后,灰烬已经累得弯下了腰,但她还是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师傅,我,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我就猜到,呼,呼,猜到你肯定坐在这儿发呆了。”
“怎么了?不会是方安轲又出什么事了吧?还是说……是你又给我惹麻烦了?”
玄镜本来还被火急火燎的灰烬给唬了一跳,可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一看到灰烬焦急中又带着几分热切的表情,他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这个丫头又异想天开了。
“没有,方安轲好好地待在你的地下室里呢,”灰烬一边摆着手一边回答,“是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提升法力的方法?”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修行是没有捷径可走的!”玄镜有些生气地回答。
灰烬一脸憨笑地回答:“我知道,可这还不是因为上次那个女人嘛,她说我的招式华丽有余,但力道却有所欠缺,甚至比起惊雷都逊色不少,我才想着应该做出点改变。”
“她对你的评价倒是还挺准确的,那你不去修炼,却净想着这些投机取巧的把戏?”玄镜有些不悦地质问到。
灰烬一边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小声回答:“我当然也想好好潜心修炼,但再过九天我就要前往阴曹地府了,实在是没时间了呀!所以我就想着,来问问你有没有能快速提升法力强度的方法,要不然,去了地府给我们术师一族丢人就不好了。”
就像玄镜了解灰烬一样,灰烬也同样很清楚如何说服这位喜怒无常的师傅,只要事关术师一族的荣誉,玄镜就很难置之不理。果然,本来一脸嫌弃的玄镜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几分认真思考的表情,似乎是觉得灰烬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玄镜用不太信任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灰烬之后说:“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现在还太嫩了。”
灰烬见事情有了端倪,急忙死皮赖脸地拉着玄镜的白袍袖口,软磨硬泡地说:“玄镜师傅!你先告诉我嘛,只有把话说出来,大家才能好好商量啊!”
玄镜一把扯出被灰烬攥在手里的袖口,一边拍打着上面的汗渍一边皱着眉头说:“你知道大法师试炼吗?”
“知道啊,就是去那个禁岛上取魔力晶石的试炼呗,怎么了?难道说这个试炼还能提升魔力?”灰烬一脸期待地问到。
玄镜谨慎地点了点头回答说:“嗯,的确可以。取回来的魔力晶石虽然只是被存放在机械师一族的研究洞穴里,以供他们制作新的魔法道具,但其一部分的魔力也会残留在成功通过考验的地灵身体中,进而为其增强相当可观的魔力值。”
“那太好了,我准备准备,明天就去参加这个试炼!”
灰烬一脸兴奋地大喊了起来,但玄镜的神情却依旧冷漠而严肃,在一番考量之后,他似乎认定这个方法并不可行,于是开始劝阻起灰烬来。
“灰烬,我问你,你可知道在通过这个试炼之时,最年轻的地灵是哪一个?他当时多大?”
“当然知道,师傅你啊,你当时十八岁,全岛谁不知道啊。”
“那第二年轻的呢?”
“这个嘛……不知道。”
“是现在潜伏者一族的首领,闻风,他当时已经二十二岁了。”
“哇,差了整整四岁,师傅你好厉害!”
“这第三年轻的也是现在的几位首领之一,你猜猜是谁?他当时几岁?”
“是斩轮首领吗?”
“不,是深海使者一族的青鲨,但她当时已经二十五岁了。”
“师傅,你干嘛叫我猜这个?”
“灰烬,你的同辈之中还没有人通过这个考验,准确地说,应该是根本就没人参加过这个考验。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失败就会死,所以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没有一个师傅会让自己的徒弟去冒这个险。你或许没见识过闻风和青鲨两位首领的真本事,但我见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二位的能力不在我之下。他俩尚且需要等到二十二岁之后,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在十八岁就顺利通过考验?”
“因为我是你的徒弟啊,你能的话,我也一定能。”
“太天真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比现在的你强得多!而且你现在一走,方安轲怎么办?万一你死了,地府那边我们又该派谁去?”
“地府那边不是还有惊雷可以去吗?方安轲那边师傅你多费点心就好了,反正那个神秘女人再出现的话,我和惊雷也挡不住她,不变强就是死路一条,就算留下来也保护不了方安轲。但是你在的话就不一样了,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击退她的。”
“你明知道我不打算让惊雷接我的班,又怎么会派她去呢?更何况最近岛上是非常时期,各族首领要操心的事情本来就多,我哪有功夫时时刻刻跟着方安轲?”
“玄镜师傅,你如果都不肯相信我的实力,又如何能放心让我接这个班呢?”
“因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和你说过了,我看重你,只是因为你是这帮小术师里最有潜质的一个,而非因为你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天才。因此,你必须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提升自己的实力,等到我觉得你已经准备好了之后再去参加试炼。”
谈话进行到最后,这师徒二人虽然努力保持着语气上的克制,但其实心中都暗暗有些不悦。灰烬不满玄镜不信任自己的实力,不能理解自己想要变强的决心;玄镜则气恼灰烬这随便的态度和毫无根据的自信心。
“行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暂时不提这件事了。”
虽然灰烬嘴上服了软,但玄镜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每当这个小丫头开始使用“您”字儿称呼自己的时候,就是她心生不满,准备要违逆自己意思的时候了。
玄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灰烬转身离开的背影,暗暗祈祷,在这个节骨眼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了。
“对了,师傅,我和惊雷对方安轲做过测试了,他似乎没有成为地灵的潜质。”
灰烬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快步消失在了玄镜的视野里。
这下,玄镜的心中又泛起了疑惑。当他看到体内毫无灵力反应的方安轲竟有着堪称不死的自愈能力之时,他的脑海中曾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方安轲会不会和不死的利奎王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就比如是兄弟或是私生子之类的,这样一来,诸神的仆人费尽心思想要取他的首级也就说得通了。可如今看来,似乎是自己想太多,这个小书生的身世或许还存在着更深的隐情。
而提议遭到拒绝的灰烬也对这个大法师试炼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数百年来,虽然有三百多人死于这场试炼,但同时也有数百人成功通过了这场试炼,可神奇的是,通过试炼的地灵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对在岛上的所见所闻绝口不提。
更奇怪的是,明明在隔壁的小岛上就有着一大片可以增强魔力的魔力晶石,利奎岛的七位首领们却从未尝试过进行大规模的开采,这难道不是暴殄天物吗?一旦开采成功,利奎岛的战斗力势必还会上升好几个台阶,在和诸神的对抗之中也无疑会占得更多先机,灰烬实在想不到白白放弃的理由。
于是,在回去营地的路上,灰烬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趁着师傅采取行动之前到这座神秘的小岛上一探究竟。如果到时候情况允许的话,她还会带着足够的魔力晶石回来,然后把利奎岛打造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再去向诸神讨个公道。